第一百十四章 雨中山果落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6      字數:2571
  法租界公董局臨時代理總董米歇爾和巡捕房阮文魁要親赴蘇州請回笑麵佛。

  屠元興得到命令之後,急忙趕去莫家灣,把事情詳詳細細地跟莫桂蓉講了一遍:

  霞飛路和公館大馬路的大小乞丐;莫裏哀路的鬼影飛賊;客運碼頭的拎包大盜;如同幾團烏雲似的馬蜂,烏央烏央地,在法租界大街小巷亂飛一起,尾巴上帶著毒針,見人就蟄。一下子把巡捕房搞得焦頭爛額,按下葫蘆浮起瓢,顧頭顧不了腚。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實在沒有辦法。米歇爾和阮文魁明日要親自去蘇州請老頭子回來收拾爛攤子。

  莫桂蓉聽完喜笑顏看,大聲讚道:“好個水生!果然設的好局!”

  她當即叫來朱貴,要他把明天去蘇州的事情安排妥當。

  朱貴連夜備好了一條大船,因為擔心出錯,帶著兩個弟兄索性在船上睡了一宿。

  次日一早,天剛亮,屠元興便陪著米歇爾和阮文魁,帶著兩個心腹巡捕,乘坐汽車趕到蘇州河自來水橋碼頭。

  朱貴過去迎上,恭敬地請眾人上船。

  大船沿蘇州河溯流而上,下午便到了蘇州。

  碼頭上自有青幫弟子開的車行:天下一家。

  朱貴前去找店家盤海底對切口,雇了兩輛馬車和一輛青騾子大車。請米歇爾和阮文魁分別坐在馬車裏,其餘的人共乘大車。飯也不吃一口,馬不停蹄,直奔蘇州城西南靈岩山而去。

  黃昏時分,來到靈岩山腳下。

  前方一個岔路口。左側一條大路直通靈岩山,隱約可見山頂上巍峨的寺廟,嫋嫋香煙環繞。右側一條狹窄的土路,野草叢生,兩旁灌木叢亂亂紮紮,看上去甚是荒蕪。

  車夫回頭問朱貴:“大哥,走哪條路?”

  朱貴指著荒蕪的土路答道:“順左邊這條路一直下去就是了。”

  車夫於是吆喝牲口,駕著大車上了土路。兩輛馬車隨後跟上來。

  才走沒多久,那匹大青騾子的小腿突然被灌木叢刺了一下,猛地向前一躍,險些把大車掀翻。後麵的兩匹馬受了驚,不敢再往前走,八個馬蹄隻在原地刨坑,踏起塵土多高,在土路上升起一團烏雲。

  大家紛紛跳下車,一個個被灰塵嗆得不住地咳嗽。

  朱貴賠著笑臉對米歇爾道:“前麵路窄,大車過去費勁,要不我們走路過去吧?”

  米歇爾點頭答應。

  一行人隨著朱貴,在土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轉眼間成了幾隻泥猴,鼻子嘴都被塵土糊住,咳嗽得簡直把肺都要吐出來。

  阮文魁心裏罵道:好個刁滑的莫金生!偏偏找這麽一個烏鴉都不拉屎的地方住。是不是早就料到有這一天,故意要看我們洋相?

  眾人連拐了三道彎,來到一片開闊地,眼前豁然開朗,真是山清水秀別有洞天:

  背靠山石陡峭的靈岩山,左右丘陵環抱,前麵一片金黃的麥田和綠油油的菜地,中間一個池塘,後麵依山勢建了一所大宅院,白牆黛瓦,古樹環繞,顯得極為幽靜而神秘。

  原來莫金生在很多年前來靈岩山寺燒香求子的時候,一眼看中了此地。山坳中原本就有一處宅院,據說是明朝的一個狀元修建的山館,後來鬧太平天國的時候被一把火給燒了,變成了一片廢墟。

  莫金生給了靈岩山寺方丈法明長老一筆錢買下了這片地,命人在舊址上重修了這座宅院。本打算退休後來此養老,沒想到提前派上了用場。

  朱貴領著眾人走在坑坑窪窪的田埂上,穿過麥田和菜地,繞過池塘,來到宅院門前。

  大門口立著一塊巨大的山石,上麵刻著莫金生手書的四個大字隸書:“金石山房”。

  朱貴請大家稍等片刻,自己先進去通報。

  不一會兒,莫金生笑嗬嗬地隨著朱貴出來迎接貴客。

  隻見他身穿褐色粗布衣裳,足蹬黑布鞋,手執一柄折扇,麵色紅潤,精神矍鑠,晃著大光頭,向米歇爾和阮文魁拱手說道:

  “達托先生!阮探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過去親熱地拉起二人的手,引他們進了宅院。其餘眾人隨後而入。

  外院是個諾大的花園,隻是沒有花,種的全是黃瓜辣椒之類的蔬菜,已經果實累累。西側有個小門,通著套院,裏麵住著莫金生在當地雇的長工張二一家五口,幫他種地、看院子。穿過一道月亮門,來到裏院,這裏青石鋪地,迎麵三間大瓦房。

  中間廳堂大門左右懸掛一副山櫸木楹聯,上刻莫金生的楷書:“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左邊是書房,右邊是臥室。東西兩側各有五間廂房。東側廂房住著保鏢張條石和許柄木。西側廂房住著桂花。其餘幾間是客房。

  莫金生攜著米歇爾和阮文魁步入廳堂,分賓主落座。其餘眾人各自揀了位子坐了。

  朱貴叫張二媳婦奉茶,然後跑出去安排幾個車夫去張二家套院歇息。

  寒暄了一陣子之後,米歇爾先用法語說了一通。阮文魁幫著翻譯道:

  “莫探長。達托先生看你在這裏日子過得逍遙自在,簡直像個活神仙!請原諒他以這種方式打擾了你,實在是迫不得已。以前我們彼此有過誤會。現在時過境遷,希望你不要記在心上。達托先生今日到此專程請你回巡捕房,官複原職。法租界最近出了幾個非常棘手的案子,搞得我們一籌莫展。請你回去盡快偵破,早日恢複法租界的治安。”

  莫金生麵向米歇爾正襟危坐,脫口答道:

  “達托先生,莫某為巡捕房效力多年,本來感情深厚,難以割舍。更何況你老人家不辭勞苦,千裏迢迢一路顛簸,親自來請我回去。莫某實在感激涕零。中國有句話叫做士為知己者死。沒說的!我明日一早便跟你回去,甘願效犬馬之勞。”

  米歇爾本以為莫金生要跟他討價還價一番的,沒想到他這麽痛快地答應下來,句句話擲地有聲嘎嘣脆,連個磕巴也沒打,令他大為感動,不由自主地用中文說出幾句真心話來:

  “莫探長,實不相瞞,這些日子法租界的治安簡直糟糕透頂。先是不曉得從哪裏冒出來的大小乞丐,好似蝗蟲一般,把霞飛路和公館大馬路鬧得遮天蔽日。後來我們抽調巡捕前去警戒,沒想到莫裏哀路花園洋房又鬧起了飛賊,客運碼頭又發生了拎包盜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實在把我們搞得焦頭爛額。”

  這米歇爾精通中文,隻不過有的時候他願意懂中文,有的場合他願意不懂中文而已。這是他與中國人打交道的法寶。

  莫金生聞言,肚皮裏笑得腸子都打成團了,心道:好個水生!簡直成了大鬧天宮的孫猴子!臉上卻是不動聲色,故意皺起眉頭,做出凝神思考的樣子,緩緩說道:

  “莫某以前也曾遇到過乞丐鬧事,我記得是因為虹口那邊的東洋紗廠倒閉,做工的沒了活路,大人小孩從虹口跑過來法租界討飯。如果這回的情況類似,我以為需要和公共租界巡捕房合作,才能徹底根除乞丐。至於說花園洋房的飛賊案和碼頭上拎包盜竊案,簡直聞所未聞。我現在腦子裏也是一團糨子,一點兒頭緒也沒有。需要回去仔細查看報案人的筆錄,或許能找出些線索來,也說不定。”

  末了這句“也說不定”,一下子把米歇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