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 潘多拉盒子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5      字數:3996
  領頭在公館大馬路鬧事的正是韓上雲的兄弟花蝴蝶。他依計行事,帶著一班小叫花子胡鬧了半日,把整條街的店鋪搞得沸反盈天。現在看見巡捕房的卡車來了,正中下懷,連忙打個尖利的呼哨,尖著嗓子喊:“扯風。”

  嘩啦一下子,小叫花子們仿佛撲棱蛾子一哄而散,眨眼間沒了人影。

  阮文魁下了車,還沒等喘口氣,就跑過來十幾個店鋪的夥計,圍住了巡捕房的大卡車。

  這些夥計們被小叫花子騷擾了一個上午,給巡捕房打電話報案,得到的回複是巡捕都出去了,無人可派。

  他們氣惱了半日,終於看見巡捕房有人來了,忙不迭地跑了來,七嘴八舌地講了一通,亂糟糟地嚷著:

  “長官,快派巡捕把我們門口的小叫花子趕走吧,否則我們的生意沒法做了。”

  原來這裏混亂的情況跟霞飛路那邊如出一轍!

  阮文魁感覺頭皮陣陣發麻,看自己身邊僅有三個安南巡捕,麵對著卻是十幾個店鋪的夥計,不由得苦笑一聲,答道:

  “你們回去稍等片刻。我馬上派人過來給你們保護。”

  好不容易將店鋪的夥計們打發走。他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公董局辦公大樓,不由得心頭一緊,想這裏如果出了問題,麻煩一點兒不比霞飛路小。當下不敢怠慢,留一個安南巡捕在三姨太的珠寶店門前守衛;派另一個在馬路上巡邏;自己帶著第三個匆匆上了車,去其他地方抽調巡捕增員。

  他乘坐大卡車在法租界轉了一圈,把碼頭上的,莫裏哀路上的,還有馬思南監獄附近執勤的巡捕都叫上,總算拚湊起來二十多個人,趕回公館大馬路。像在霞飛路一樣,給各個店鋪門前派了警衛,驅趕小叫花子,維持治安。

  天黑了,馬路上的煤氣燈亮了起來,商家店鋪的霓虹燈閃爍,乞丐們形同鬼魅一撥一撥地遊蕩在霞飛路和公館大馬路,神出鬼沒,趕又趕不盡,抓又抓不著,把一個個巡捕折磨得筋疲力盡,簡直要崩潰了。

  阮文魁再也支撐不住,心裏罵了句:去他娘的!老子不幹了!

  他一個人偷偷溜去四姨太那裏,胡亂吃了晚飯,上床倒頭便睡。

  原來三姨太自從和韓上雲搭上以後,謊稱懷孕了,再也不讓他上身。三姨太自己做主,給他找個年輕的女子,謊稱女學生,做了四姨太,好歹把他打發掉了。韓上雲也給力,沒兩天真的讓三姨太懷了孕!隻是姓阮的還蒙在鼓裏,以為三姨太生的孩子真是他的。雖然對他那張瓦片扁臉來說,這孩子長得有點太過英俊了。可是三姨太漂亮啊,孩子長得隨娘,一切就都解釋通了。

  阮文魁在四姨太那裏一覺睡到第二天天亮。

  他做了一宿噩夢。早晨起來心髒兀自怦怦亂跳不止,擔心著霞飛路和公館大馬路兩邊的乞丐鬧事,胡亂吃了早飯,慌忙趕往巡捕房。

  巡捕房的大院子裏黑壓壓站滿了巡捕,一個個蔫頭耷腦疲憊不堪,扶著長槍和警棍勉強能站個七扭八歪不至於趴下。

  阮小勇和屠元興兩個站在前麵,正分頭給安南巡捕和華人巡捕訓話,看見阮文魁進來,慌忙止住話頭,跑過去立正敬禮,請他給巡捕訓話。

  阮文魁擺手表示不要訓話,小聲問道:“你們怎麽安排的?”

  二人回答:屠元興帶華人巡捕去霞飛路,阮小勇帶安南巡捕去公館大馬路,驅趕乞丐,維護治安。

  阮文魁道:“這樣安排再好不過了。現在驅趕乞丐是法租界的頭等大事,別的都在其次。有勞二位辛苦。我這腳上磨了血泡,走不了路,隻能留在這裏值班。”

  阮小勇和屠元興答應一聲,帶著巡捕們亂哄哄地去了。

  阮文魁這下踏實了,心道:“老子擔心了一個晚上,做了一宿噩夢,覺也沒睡好。謝天謝地,總算可以歇一會兒了。”

  他隻覺得困意陣陣襲來,兩個眼皮不住地打架,強忍著爬上樓,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連每日早晨的例行咖啡都不喝,一頭倒在長沙發上呼呼大睡起來。

  隻可惜好景不長,剛睡了不到一個鍾頭就被值班的巡捕吵醒了:

  “阮探長,大事不好!請你快到樓下去看看。有十幾個白俄來報案,說昨夜來了飛賊,把家裏偷盜一空。他們都是住在莫裏哀路花園洋房的有錢人,吵吵嚷嚷地鬧了半日了。剛才講如果再不給他們一個交代,他們就要去公董局抗議了。”

  莫裏哀路花園洋房?!鬧飛賊?!

  那裏是法租界最高檔的住宅區,因為價格高昂,很少有人問津,一直空在那兒。現在好不容易來了這些白俄流亡貴族,把空房全買下來,要是他們被飛賊嚇跑了,搬去公共租界,損失可就大了。

  阮文魁頓時被嚇得睡意全無,一翻身從長沙發上跳下來,跟著值班巡捕下樓去會客廳。

  會客廳裏坐滿了白俄,一個個西裝筆挺,滿臉怒氣。

  他知道這些白俄貴族為了表示身份,有事沒事總是要講法語的,於是很客氣地向他們問好:

  “崩如喝,梅須(法語:你們好,先生們)。我是巡捕房安南探長阮文魁。請問你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十幾個白俄從法式扶手椅上蹦起來,呼啦一下子將他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亂嚷嚷:

  我的家裏來了飛賊!把我的金銀財寶偷了個精光!

  我的家裏也來了飛賊!把我的珠寶首飾偷了個精光!

  我的家裏也來了飛賊!把沙皇賞給我的煮茶銀爐偷走了,那可是我們家族的榮譽!

  我們逃亡到法租界,花了大價錢買下莫裏哀路花園洋房。據說是上海灘最安全的地方,萬萬想不到竟然會有飛賊!就是我們國家布爾什維克革命也不會亂拿東西啊!他們隻會要我們的腦袋。相比沙皇賞賜的銀茶壺,我們的腦袋又算得了什麽?沒了銀茶壺,如何證明我們是貴族?還要脖子上的腦袋何用?

  阮文魁的腦瓜仁幾乎被他們吵裂了,摘下砂鍋帽子拿在手裏,擦擦額頭上的汗水,說道:

  “各位!各位!我向大家保證莫裏哀路花園洋房從來沒有鬧過飛賊,這在法租界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簡直聞所未聞!”

  沒想到此言一出,白俄們立刻炸了窩:

  阮探長,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難道懷疑我們在撒謊?在報假案?你怎麽替飛賊說話?到底想隱瞞什麽?對了!你們巡捕房昨天下午莫名其妙地撤走了莫裏哀路所有的巡捕,到底是怎麽回事?是不是你們巡捕房有人跟飛賊串通好了作案?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馬上破案,否則我們要公董局賠償我們的房款,搬走去公共租界!

  “先生們,我怎麽會懷疑你們報假案呢?我不是這個意思。真的不是這個意思。各位誤會了!”阮文魁連忙辯解道,“巡捕房昨天撤走巡捕是為了維持霞飛路和公館大馬路一帶的治安,跟莫裏哀路花園洋房沒有一點關係。我現在請大家做筆錄,然後抽調巡捕,馬上去莫裏哀路巡邏。”然後挺著胸脯說了句大話,“我保證三天破案,一定會抓住飛賊,給各位一個交代。”

  好說歹說,說幹了吐沫,做完了筆錄,總算把十幾個白俄打發走了。

  安排破案?巡捕們都在霞飛路和公館大馬路對付乞丐和小叫花子呢,哪個來破案?

  阮文魁腦袋裏像塞了一團亂麻,亂亂紮紮地理不清頭緒,上樓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裏,坐在長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發呆,長歎一聲:

  想當初,先是摟著三姨太,後是摟著四姨太,一耍耍一宿。早晨晃晃悠悠到巡捕房點卯,喝杯咖啡,扯淡,然後再喝咖啡,再扯淡,轉眼就到中午了,吃飯,然後躺在長沙發上睡一覺,醒了,再喝杯茶,就該收工回家了。

  可是瞧瞧現在,我他娘的過得啥日子?昨夜和四姨太吃過飯,別說耍了,連手都沒碰一下,倒頭就睡了,做了一宿噩夢,睡也沒睡好。

  好不容易安排好霞飛路和公館大馬路那邊的事情,打個瞌睡,哪知道又冒出來莫裏哀路的飛賊案?真是像中國人說的那樣:按下葫蘆浮起了瓢。

  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羅阿先生趕跑了莫金生。這些破爛事情有他在,一袋煙的功夫搞定,哪裏會讓我操心?!

  正胡思亂想著,值班巡捕又冒冒失失地推門進來了,一臉疲憊的表情,啞著嗓子說道:“報告阮探長,剛才又有好幾個人來報案。”

  “什麽?!哪裏又鬧飛賊了?”

  “不是飛賊。是新案子。”

  “新案子?!什麽新案子?”阮文魁腦袋嗡地一聲漲大了一圈。

  “客運碼頭拎包盜竊案。報案的幾個人我已經打發掉了。這是我做的筆錄,請探長過目。”值班巡捕將五張筆錄遞給阮文魁。

  五起拎包盜竊案作案手法相似,一看就是同一團夥所為:

  旅客們上了碼頭之後,把箱子放在身邊,有的抬頭尋找迎接他們的朋友,有的坐在長椅上小憩。結果是找朋友的人跟朋友招招手,再低頭一看,箱子不見了;小憩的人一睜眼,身邊的箱子不翼而飛了。

  報案金額最大的當屬杭州來的珠寶客商,兩箱珠寶據說價值二十萬大洋。還有一個是從新加坡回來的石匠,辛辛苦苦掙的錢換成八根金條,沒想到一踏上碼頭,勞碌半生的血汗錢竟然被盜了。

  值班巡捕等阮文魁看完筆錄,補充說道:

  “阮探長,據報案的人講,今天早晨客運碼頭亂得很,他們找不到巡捕,費了好大勁才找到巡捕房來報案。估計待會兒還會有人陸續來報案……”

  阮文魁揮手打斷了他,將所有筆錄放進公文包裏,站起身來,說道:“一會兒再有人來報案,你仔細地做好筆錄,就說三日之內保證破案,先把人打發走再說。”

  他拎起公文包向外走,一邊走一邊說:“我現在要去公董局大樓,找米歇爾—達托先生匯報,找個辦法出來。”

  阮文魁坐汽車去了公董局,走進米歇爾辦公室。

  米歇爾請他在大班台對麵坐下,問道:

  “阮探長,你找我是不是為了霞飛路鬧乞丐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剛才菲奧雷先生給我打過電話,說你安排巡捕警戒,結果是嚇跑了乞丐,也嚇跑了客人。這個辦法不行,你需要找個合適的辦法出來!”

  阮文魁摘下砂鍋製服帽子擦了擦汗,說道:

  “達托先生,我很抱歉,霞飛路乞丐的事情我考慮欠妥,請允許我再想其他的辦法。不過,我找你還有其他的事情。”

  他緊張地咽了口吐沫。

  “莫裏哀路花園洋房昨夜發生了好幾起飛賊入室盜竊案。客運碼頭今晨發生了好起拎包盜竊案。我現在腦子裏一片混亂,說不清楚。還是請你先看看案情筆錄吧。”

  他打開公文包,將一摞案情筆錄遞給米歇爾。

  米歇爾草草地看一遍案情筆錄,張大了嘴呆了半晌,緩緩地說道:

  “潘多拉盒子打開了!阮探長,這些案子顯然都是職業高手所為。他們怎麽突然一下子全到法租界來了呢?”

  阮文魁身心憔悴地搖搖頭。

  “你有什麽辦法嗎?阮探長?”米歇爾問道。

  阮文魁疲憊不堪地回答:“達托先生,辦法倒是有一個:請莫探長重回巡捕房。”

  米歇爾身體晃了一下,閉上眼睛思考了一會兒,說道:

  “好吧!我明天親自去一趟蘇州,請莫探長回來,早日結束這場噩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