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花五哥大鬧霞飛路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5      字數:3778
  水生和花四寶二人乘坐英國馬車去霞飛路。

  馬車緩緩而行,車廂裏微微有些顛簸。

  花四寶將身體依偎在水生懷裏,歪著頭問道:“親哥哥,你這次是專程來請我呢?還是像以前一樣,另有圖謀,又拿我當個影射的?”

  “當然是專程來請你的。”水生答道。

  “嘁!”花四寶嗔了一聲,“你若是專程來找我的,咱們就換個地方去耍,不要去霞飛路!我聽說白俄人在蘇州河北邊搞了個男歡女愛的世外桃源,叫麗娃村。我一直想去白相白相。可是聽人家說,非要劃船才能進去。我又不會劃船!所以一直等你帶我去呢!咱們現在就去好不好?”

  那怎麽行?我讓花子五哥在霞飛路準備了一場好戲。我不去怎麽行?水生撓了撓方腦殼,囫圇吞棗道:

  “那什麽,我們法國大菜要吃,世外桃源也要逛。待會兒吃了法國大菜,我就陪你去麗娃村,給你劃船。兩下裏全不耽誤。”

  “嘁!你每次找我都是為了別人的事情!等事情辦完了,你連人影也不見一個。哪個肯信你?”

  “今日一定去。我保證!”水生誓言旦旦地說道。

  “行吧。我就再信你一次。若是說話不算數,看我這輩子還睬你?”

  花四寶從水生懷裏抽出身子,嘟著嘴看也不看他一眼。

  英國馬車駛到霞飛路,路口停下來。

  水生扶花四寶下了車,二人步行走到菲奧雷兄弟餐廳。

  守在門口的侍者認得水生,隻是前些日子顧先生明明已經遇刺身亡,上海灘都鬧翻天了,怎麽突然又活了呢?大名鼎鼎的顧先生竟然沒有穿長衫,而是穿了一身雪白的西裝,難道是見了鬼不成?

  這個侍者狠命地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直疼得呲牙咧嘴,明白自己不是在做夢,張口結舌說了句:“顧顧顧先生稍等。”一溜煙跑進去飛報費奧雷先生。

  老費奧雷聽說顧先生還活著,頓時將眼睛瞪成牛蛋,扭動肥胖的身體盤旋著來到門外。抬眼觀瞧,老天爺!不是顧先生又是哪個?方腦袋上那對小旗似的扇風耳朵,如假包換,上海灘哪裏找得出第二個呢?

  “顧先生!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水生微笑著跟洋人點了點頭,見他原本的一對眯縫眼變成了牛蛋眼,不由得心裏暗笑,問道:“你是不是還以為我已經死了呢?”

  費奧雷尷尬地把牛蛋眼重新變成眯縫眼,解釋說:“是報紙上說你在天虹舞台門口遇刺身亡的,不光是我,全上海的人都以為你死了呢。請問顧先生,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顧某前些日子去廣州辦事,昨日剛回來上海。所有人都跟我講報紙上說我已經死了。不曉得什麽人在造謠。”

  “原來顧先生去廣州了!”菲奧雷聳聳肩膀道,“看來法租界的報紙是不可以相信的了。以後還是少看為妙。”

  水生說道:“我是從來不看報紙的。”

  “哦?為什麽呢?”費奧雷先生問道。

  “因為我根本不識字。”水生答道。

  菲奧雷哈哈大笑起來:“顧先生不識字?你真會開玩笑!快請進。”

  這時候冷不防從半空中傳來一句刺耳的乞丐叫聲:“老爺!先生!可憐可憐!行行好!”

  見鬼!霞飛路上何時有過乞丐?大家吃了一驚,慌忙回頭看。

  果然見一個老乞丐,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穿過馬路向他們飛奔過來。眨眼間來到近前。隻見他一頭亂蓬蓬的白毛,一臉膿瘡,白的紅的黃的,仿佛開了個燃料鋪,還有幾處膿瘡還在滴滴答答往下淌著膿水,模樣甚是恐怖。

  花四寶頓時嚇得花容失色,“啊”地叫了一聲,躲在水生身邊。

  那老乞丐黑兮兮的髒手一把抓住了水生的白西裝袖子,尖著嗓子喊道:“老爺!先生!可憐可憐!行行好!”

  水生做出一臉厭惡的表情,甩著胳膊拚命掙紮。怎奈那老乞丐抓得太緊,哪裏掙脫得開?門口兩個侍者見狀,慌忙擁上去,連拉帶拽,總算把老乞丐拉開,大聲嗬斥著,推推搡搡地給轟走了。

  水生驚魂未定,對花四寶說道:

  “想不到這裏竟然有要飯的癟三!走了!我們換一家餐廳吃飯。以後再也不來這裏了!”

  菲奧雷先生慌忙攔住二人,一口一個“八耳洞(法文:對不起)”。

  “純屬意外。顧先生請給我個麵子。我保證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好說歹說,總算把二人拉進餐廳。

  裏麵已經坐了不少客人。有幾桌老顧客認識顧先生,見費奧雷帶著他進來,立刻一陣騷動,一個個將頭伸成鵝狀盯著他看。

  其餘幾桌的新客人大多是最近逃亡法租界來的白俄貴族,他們倒不認識顧先生,隻是覺得這個人雪白西裝上袖子上印著兩個黑手印,格外刺目,所以也將頭伸成鵝狀盯著他看。

  菲奧雷因為餐廳門口來了乞丐,覺得顏麵掃地,臉熱辣辣地紅成了一塊布,低著頭引著水生和花四寶去裏麵僻靜處的一張桌子坐下。

  水生屁股剛沾椅子,便嘬著牙花子直說胳膊酸痛,一個勁地甩著,雪白西裝袖子上的兩個黑手印上下翻飛。

  毫無疑問,這是老費奧雷開餐廳以來遇到的最尷尬的事情了,恨不能找個寬一些的地縫鑽進去:

  “顧先生,這種事情在我的餐廳從未發生過。希望你能夠原諒。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把西裝外套脫下來,我叫夥計拿去洗衣店,保證清洗得幹幹淨淨還給你。”

  水生白了他一眼:“被乞丐抓過的衣服,哪個還要再穿?”直接脫下白西裝塞進費奧雷手裏,“叫人幫忙丟掉就算了。”

  花四寶到此時方才明白水生今日為何要穿洋裝,心道:好你個精靈古怪!原來你今日穿這身雪白的西裝就是為了在袖子上蓋黑手指印!乖乖!看樣子好戲在後頭。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麽花樣耍子。

  菲奧雷接過水生的西裝,正待招呼一個侍者過來,目光不經意地向窗外瞥了一眼,登時呆住了:

  原來那個一臉膿瘡的老乞丐又來了!身邊還多了五、六個乞丐,老的老,小的小,蓬頭垢麵,破衣邋遢,擁擠在一處,髒臉貼著玻璃,瞪著眼睛往餐廳裏麵看呢。

  “蒙迪約(法語:我的上帝)!”

  菲奧雷氣得暴跳如雷,立刻將他的紳士風度往爪哇國一丟,扭動肥胖的身軀,像一頭抓狂的海獅一般衝出門外,發出雷鳴般的一聲怒吼:

  “阿雷五髒(法語:滾開)!”

  乞丐們哄地一聲散開,跑了十幾步遠,隔著馬路朝費奧雷先生擠眉弄眼地做鬼臉。

  老菲奧雷本想衝過去教訓他們一頓,可是他太胖了,“衝過去”這個動作已經有十幾年沒做過了,小腿發軟抬也抬不起來,隻得將身體靠著牆喘粗氣,衝著乞丐幹瞪眼,毫無辦法。仿佛他們是一群圍著牛排嗡嗡叫的蒼蠅,而他卻沒有力氣揮揮手趕走他們。

  此時剛好有一輛黃包車駛過來,在餐廳門口停下。車上坐著一對衣著摩登的情侶,看樣子是來吃法國大菜的。

  兩個人正待下車,沒想到呼啦一下子圍上來一幫臭乞丐,一個個伸著黑炭也似的髒手,口裏念念有詞地喊著:“先生!太太!可憐可憐!行行好!”

  黃包車上的女人見狀,皺著眉頭對男人說:“哎呀!髒死了。咱們不在這裏吃飯了。”

  男人於是對車夫說:“快走!”

  車夫猛地拉起黃包車,一溜煙跑了。

  乞丐們尾隨著黃包車跑了好幾步,眼看著追不上了才停下來,跳著腳罵了幾句髒話。

  老菲奧雷眼睜睜地看著乞丐嚇跑了自己的客人,直氣得七竅生煙,用手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罵了一句:“賣喝的(法語:丟他娘)!”轉身回到餐廳,一口氣衝進自己的辦公室,抓起大班台上的電話,撥通了巡捕房電話。

  其實巡捕房今日的電話早就被打爆了:

  先是歐羅巴鞋店,說是有一群乞丐堵在門口,客人進不了門,生意沒辦法做了;

  接著是喬治照相館,然後是馬爾濟尼亞女子時裝店,也是說有乞丐堵在門口,嚇得客人不敢進門;

  還有老大昌麵包房,也是有乞丐堵在門口,生意沒辦法做了;

  以及蒂迪斯咖啡館,老板是個白俄,咄咄逼人地說,乞丐在咖啡館門口搭成了人籬笆,他們晚上還有樂隊伴奏的跳舞場,巡捕房如果不能把乞丐趕走的話,哪個還敢來跳舞?這一晚上的損失是不是應該由巡捕房補償呢?

  值班的安南巡捕接了這些電話,隻覺得腦袋裏鑽進了一萬隻蒼蠅,嗡嗡響個不停。他慌裏慌張地跑到樓上,向探長阮文魁報告了霞飛路的情況。

  霞飛路是法租界最繁華的商業街。這一帶的治安由阮文魁和華人探長莫金生聯合管理,巡捕房精心治理,苦心經營多年,從來沒有過乞丐啊!

  “老天爺!這麽多的乞丐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值班的安南巡捕腦袋早已經變成了一個蒼蠅盒子,哪裏曉得怎麽回事,隻得做出一張苦瓜臉。

  叮鈴鈴!急促的電話鈴聲又響了。

  這回直接打到了阮文魁的辦公室,想必來頭不小。阮文魁操起聽筒,剛說了半句“啊嘍”,立刻被電話那頭的老菲奧雷連珠炮似的叫聲打斷了:

  “我是菲奧雷先生。我找阮探長。要快!馬上!”

  阮文魁一聽是費奧雷先生,忙不迭地說道:“崩如喝。木須菲奧雷。日須阮文魁。(法語:你好。菲奧雷先生。我是阮文魁。)”

  “乞丐!肮髒的乞丐!我的餐廳門口擠滿了乞丐!阮探長,我要你馬上趕到這裏來,把那些乞丐給我趕走!趕走!”

  “我馬上就到,菲奧雷先生。”

  菲奧雷先生是公使的叔叔,直接關係到阮文魁頭頂上的巡捕探長砂鍋帽子。他放下電話,一個箭步衝出了辦公室。

  本來他想叫上華人巡捕屠元興一起去。可是昨天在虹口突然發生了一起槍殺案,據說刺客的樣子與刺殺煙土大王顧先生的那個很相似,所以屠元興從昨天開始帶著大批華人巡捕去虹口聯合辦案,根本不在巡捕房。

  正好是個機會。

  待會兒阮文魁獨自一人把費奧雷先生的事情辦好了。老菲奧雷一高興,說不定會給公使寫封信表示嘉獎。公使他老人家一高興,說不定會提升自己做巡捕房總管。反正現在米歇爾又做總管又做公董局臨時代理的,一個人根本忙乎不過來。

  這豈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阮文魁張開雙翼,像隻大鳥飛到樓下,衝著值班室裏待命的,正在打瞌睡的六個安南巡捕吼道:

  “起立!跟我去霞飛路執行任務。”

  六個巡捕鯉魚打挺跳起來,操起長槍,跑出大樓,跟著阮文魁跳上卡車,風馳電掣趕往霞飛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