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章 臭汙泥賽過金創藥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5      字數:4222
  水生見花子五哥現在神誌清醒了,連忙問道,“花子五哥,滾地龍壓在我身上替我擋了子彈,我問你,他死了沒有?”

  “死了。當然死了。槍子打在後腦勺上,腦子都流出來了。”

  水生渾身突地一顫,忍不住閉上眼睛,心裏叫一聲:好兄弟,又是你救了我的命!

  他對花子五哥說道:“我的腿可能中彈了,疼得要命,你幫我看看。”

  “這裏看不清楚。跟我去裏麵。”

  “我在地上爬了這些時候,現在身上沒了力氣,半步都挪不動了。”水生答道。

  花子五哥連忙站起來,進廟裏,走到一個乞丐身邊,猛踢了一腳。

  那個乞丐一下子驚醒,一屁股坐起來,嚷了一聲:“哪個踢我?找死啊?”

  花子五哥罵道:“別廢話了。是我踢你。來,幫我拿著蠟燭。我的遠房親戚泥鰍哥來了。我要把他抱我床上去。”

  那乞丐見是花子五哥,屁也不敢放一個,慌忙起來,接過蠟燭,舉在手裏照亮。

  花子五哥蹲下身,一把抱起水生。乞丐拿著蠟燭在前邊帶路。花子五哥抱著水生在後麵跟著。他們越過地上的乞丐陣,來到廟的最裏邊。

  這裏是花子五哥的金鑾寶殿,形狀各異的石頭,還有斷裂的石碑、石柱,在地上圍成一圈,中央擺放一張真正的紫檀木大床。

  那個乞丐站在石頭圈外,不敢進去,高高舉起蠟燭來。

  花子五哥借著燭光把水生放到床上,回頭對乞丐說:“去找盞油燈來。”

  乞丐答應一聲,扭身去了。片刻,真的找到一盞油燈,提著回來,遞給花子五哥。

  花子五哥接過來,放在床頭的一張石凳上,果然亮堂多了。他對乞丐說道:“幫我守著點兒,誰也不許過來。”乞丐於是轉過身去,當起了臨時警衛。

  花子五哥幫水生解開纏在腿上的滿是補丁的床單,露出兩條腿來。咦?奇怪,怎麽一點兒血也沒有?他問道:“泥鰍哥,到底是哪條腿?”

  水生答道:“左腿。”

  花子五哥取過油燈,借著燈光仔細地查看水生的左腿。果然發現了兩個槍眼,一個在大腿上,一個在小腿上。仿佛兩隻死魚眼睛,傷口周圍黑乎乎的,皮膚已經幹涸發皺。

  他當即驚詫道:“咋回事?這傷口怎麽就像是用過我的金創藥一般?”

  水生答道:“我當時一頭掉進下水道裏,糊了一身臭泥,何時用過什麽金創藥?”

  花子五哥吃驚得險些打碎了油燈,口裏說道:

  “奇怪!奇怪!莫非是下水道裏的汙泥比我的金創藥還要靈光?丟他娘!明日去挖一桶來看看。”

  “你先別管什麽汙泥了。快幫我把子彈取出來。”水生著急地說道。

  “這個我可做不了。”花子五哥搖了搖頭,“你別看我有金創藥就把我當大夫了。我連個江湖郎中都算不上,哪能開刀取子彈?等天亮我送你去天主堂醫院才是正經。”

  “不行!他們估計正守在醫院等我去呢!去了豈不是自投羅網?”水生想了一會兒,有了主意,“你明日去靈堂幫我給滾地龍燒香,之後去我家裏,把木板車拿來。等躲過這兩日風頭,我坐木板車去找個人取子彈。”

  盡管水生的傷口沒有流血,花子五哥還是取出他的瓷壇子來,好歹給傷口上了些金創藥。他讓水生躺在床上睡覺,自己去找了條破棉被,鋪在地上,守在旁邊睡了。

  過了一日,花子五哥去竹菊坊祭奠滾地龍,拿回來了木板車

  水生睹物思人,接過木板車抱在懷裏,如同抱著滾地龍一般,悲戚無聲,過了好一會兒,才放到地上。

  花子五哥壓低了聲音說道:“水生哥,現在滿大街都是安南巡捕,在找你的屍體和捉拿刺客,亂得很。還有,葉兆山一口咬定是韓上雲殺了你。他把手下的弟兄全撒出去,聲稱是抓韓上雲,依我看呢,他也是在找你。”

  水生慢條斯理地回答道:“所以我才要這個木板車!托滾地龍的英靈保佑我。我趴在車上,就是到了葉兆山眼皮底下,他也不曉得是我。”

  第三天,水生要去中法大藥房找張約翰取腿裏的子彈。

  水生用布單子纏住腿,裝作滾地龍的樣子,跪坐在木板車上,又找了個破爛的拖把頭,髒兮兮的,罩在頭上,遮住了臉。

  他要花子五哥尋來支毛筆,提筆在手心裏寫上兩個字:水生。原來他跟香竹先生學會了寫很多字,寫得最熟的當然是“水生”這兩個字。

  花子五哥也去喬傳打扮,眨眼間變成了一個滿臉膿瘡的乞丐老頭。

  完事他又喊來三個人,向水生介紹道:“泥鰍哥,這是瞎眼龍和他的老婆孩子。我叫上他們一起去,萬一有事給咱們做個幫手。”

  然後衝那三個人喊道:“瞎眼龍,帶你老婆孩子進來見過泥鰍哥。”

  三個人走進來,向跪坐在木板車上的水生鞠躬,恭敬地叫了聲:“泥鰍哥。”

  他們看上去像是一家人,丈夫瞎了眼,老婆手裏拉著根鐵棍子領著他,旁邊是個五、六歲的孩子,患了大脖子病,脖子鼓脹得像個吹大的豬尿泡。

  花子五哥對瞎眼龍說道:“瞎眼龍,你把黑眼珠翻下來,露一手給泥鰍哥看看。”

  瞎眼龍答應一聲,把眼睛使勁閉上,再睜開時,眼睛裏隻剩下眼白,黑眼珠早已不知去向,像個真瞎子。然後又一閉眼,再睜開時,黑眼珠已經回到正常的位置上,爍爍閃光。

  水生不禁稱奇,忍不住喝彩道:“好功夫。”

  瞎眼龍有意賣弄,從老婆手裏拿過鐵棍,當著水生的麵,旋風般舞弄了一回。

  水生再次喝彩道:“好功夫。”

  一行人出了關帝廟。

  花子五哥走在前麵,水生劃著木板車在中間,瞎眼龍和老婆還有大脖子病的孩子在後麵。三撥乞丐拉開了距離,一路蹣跚而去。

  臨近中午的時候,來到中法大藥房的門口。

  水生蜷伏在大門口台階下麵,啞著嗓子把張約翰喊出來,伸出髒兮兮的手來,將手掌心上“水生”兩個字攤開來給他看。張約翰見了字,這才明白殘疾乞丐原來是水生假扮的。不禁暗暗稱奇:怪不得巡捕找不到他的半點影子。上海灘顧先生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還有哪個能認出他來?

  當時水生示意他俯耳過來,低聲說道:“約翰兄,我的腿上挨了兩槍。傷口倒是不礙事了,隻是子彈在裏頭,整日疼得要命。你帶我進藥房裏麵去,幫我把子彈取出來。”

  張約翰焦急地說道:“我這裏不行,藥房裏什麽也沒有。去馬思南路監獄吧。那邊有手術室,我可以把子彈取出來。”

  水生於是劃動木板車,帶著花子五哥和瞎眼龍一家子,一路吱吱扭扭地去了馬思南路監獄。

  張約翰坐著黃包車跑得快,先趕過去。見了監獄的守衛,謊稱有個乞丐在他的藥房門口跌了一跤,腿上紮進去兩根鐵釘子,一會兒要帶他進去做手術取釘子。

  原來自從張約翰離開以後,監獄裏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醫生,所以有需要動手術的囚犯,還要喊他過來幫忙。等後來羅阿先生被免去總董職務,到監獄當醫生,由於臨床經驗少,經常還要請張約翰來幫忙,因此張約翰依舊像以前那樣自由進出馬思南路監獄。

  他跑去手術室,喚來兩個助手,幫他把手術設備準備好,然後出來到監獄門口等水生。

  良久,果然有一群乞丐過來,中間一個雙腿殘疾的乞丐劃著木板車。

  監獄守衛一看這情形,不用想便知道劃木板車的殘疾乞丐肯定就是那個腿上紮了釘子的倒黴蛋,當下問也不問,便放他隨著張約翰進去了。

  另外兩撥乞丐散開來,分列左右守在監獄大門口。

  張約翰的手術做了兩個多鍾頭,取出了水生大腿和小腿裏的兩顆子彈,縫合傷口,上了藥,包紮完畢。告訴他三天以後換藥,一個禮拜拆線,去中法大藥房即可,不用再到馬思南路監獄來。

  他幫水生用布單子纏住腿,依舊坐在木板車上裝殘疾乞丐,一直將他送出了監獄的大門。

  眾人順順當當地回到關帝廟。

  水生叫花子五哥找來簽子阿福,二人在關帝廟裏見了一麵。然後簽子阿福直接去了莫家灣,把水生的消息告訴莫桂蓉。

  三天後,水生沒有去中法大藥房換藥,而是差花子五哥去找張約翰拿了藥來,在廟裏幫他換了藥和繃帶。

  為水生的安全起見,花子五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去跟張約翰學了拆線,然後回關帝廟,幫水生拆了傷口的線。

  看著愈合的傷口,水生笑道:“花子五哥,我的中法大藥房是要中西醫結合的,可是隻有西醫張約翰,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中醫,終於在關帝廟裏找到了。”

  花子五哥伸著脖子環顧一周,納悶道:“這裏除了叫花子就是要飯的,哪來的什麽中醫?”

  “說的正是你啊!花子五哥。除了你還有哪個?”水生道。

  “我?水生哥,你沒開玩笑吧?我若是去給人治病,那上海灘恐怕剩不下幾個活人了。說真格的,我早就跟韓上雲說過,要他給我找份差事,跟著你老人家做事情。可是這小子根本不把我的事情放在心上。天可憐見!現在滾地龍不在了。你沒有了司機。我給你當司機,你看行不行?”

  水生搖搖頭:“當司機你不行。我看有個人比你更合適。”

  “哪個?”

  “瞎眼龍。”

  “啊呀!水生哥!你老人家到底怎麽回事?先找了個殘廢瘸子滾地龍開車,現在又找個瞎子瞎眼龍當司機。萬一瞎眼龍開車的時候,一不小心把黑眼珠翻上去了,把車開進河裏去怎麽辦?”

  “我本來就是泥鰍變的,把車開進河裏正好遊水,豈不是大吉大利?這個不用你操心。老五,你去中法大藥房做中醫正合適!別的先不說,單就把你的金創藥做成藥膏賣,就能賺大錢。”

  一言驚醒夢中人,花子五哥摸了摸頭,咧開嘴笑了:

  “哎呀!你老人家這麽一說我就明白了。沒說的,我就去幹這個營生。除了金創藥之外,我還要去下水道裏挖幾車汙泥出來,也做成藥膏賣,專治槍傷!哈哈!風水輪流轉。這老天爺可算開眼了,現在終於輪到我花子老五發財了。”

  兩個人正說著話,隻聽見關帝廟裏一陣忙亂。一群小叫花子仿佛老鼠搬家似的衝出了廟門,不一會兒又呼啦一下子湧了回來。當中簇擁著一個人,正是韓上雲。

  原來水生遇刺那日,韓上雲本來在三姨太的花園洋房裏睡了個大懶覺,陪兒子耍了半日,後半晌才開車去眠雲閣。

  剛到成賢街路口,正趕上煙鬼們四散奔逃。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葉兆山誣陷他殺了水生,帶著人來煙館抓他。他跳上汽車,掉頭便逃,一路狂奔,逃到三姨太那裏。說有個以前的仇人尋仇要殺他,整日不敢出門,直躲了兩個多禮拜。

  葉兆山的手下當然不敢去安南探長阮文魁的三姨太家裏搜尋韓上雲。

  韓上雲著急想知道水生確切的消息,突然想起來,可以化妝成個叫花子,去小東門關帝廟探探風聲。阿福叔和花子五哥他們肯定知道水生的下落。而且,即使半路遇上葉兆山的人馬,也絕不會認出他這個小叫花子來。

  想不到一到關帝廟就見到了水生。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他驚喜萬分,當即和水生一起在關帝廟住下來。

  話說簽子阿福得了莫桂蓉的口信,急匆匆趕到關帝廟,見了水生說道:

  “你師娘讓我給遞話來,說張條石已經回到了莫家灣,傳老頭子的口信,要你明日動手,甕中捉鱉,將他們一網打盡。”

  水生聞言,立刻精神大振,他要韓上雲派出幾路小叫花子,撒開兩條飛毛腿去叫人。

  片刻,李阿大,戴春土,徐正奎,幾個人趕到關帝廟,與水生和韓上雲匯合,再加上新收的花子五哥和瞎眼龍,真是兵強馬壯。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水生一五一十地,仔仔細細地,給眾人安排好了明日的行動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