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天來，葉兆山急急忙忙一大早趕到莫家灣。

  莫桂蓉剛在餐廳吃早飯，就差把她堵被窩裏了。

  葉兆山在門口磨磨唧唧轉悠半天，隻得硬著頭皮進去，叫了聲：“師娘。”

  莫桂蓉抬頭見葉兆山進來，臉上頓時露出欣慰歡喜的表情，連忙把筷子一放，熱絡地招呼一聲：

  “兆山！你來啦！快過來坐。”

  葉兆山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下。

  莫桂蓉見他一腦袋油汗，神色顯得有些慌張，假裝沒看見，關切地問道：“兆山，這麽早，你吃過早飯沒有？”

  葉兆山搖了搖頭：“我來得匆忙，還沒吃呢。”

  莫桂蓉連忙喊來傭人，要他們告訴廚房，趕緊再做一份早飯給葉兆山吃。

  她自己索性把碗往旁邊一推，說道：“我也不吃了，等你的早飯來了咱們一起吃。兆山，你這麽大早來找我有啥事情？”

  “師娘，韓上雲刺殺水生兄弟這個事，我按照你老人家的吩咐，沒敢聲張，悄沒聲地四處查訪。上海灘的犄角旮旯我都找遍了，也沒找到韓上雲。不曉得這小子藏哪裏去了。師娘，這回坐實了，一定是他殺了水生兄弟！否則的話，沒來由地他藏起來做甚麽？我昨日又去了眠雲閣和南誠信，見到張釺和小紹興，兩個人急得長了一嘴燎泡，說煙館出了這樣的大事，把人都嚇壞了，不敢再登門。我也是親眼得見，兩個煙館空空如也，人都跑光了。師娘，我擔心咱們好好的煙土生意就這麽完了。我心裏頭實在著急，所以就一大早趕過來，跟你老人家說這個事情。”

  “天可憐見，你來得正好！我這心裏邊正在擔心咱們的煙土生意呢。水生被人打死了。韓上雲又失蹤了。水生是不是韓上雲打死的另當別論。我擔心的是煙館的生意沒人管怎麽行？剛才正想要朱貴喊你過來商量呢。咱們兩個心有靈犀，真真想到一起去了。我正想你呢，你就來了。”

  說到這裏，莫桂蓉停頓一下，左右望望，好像怕別人聽見似地突然壓低了聲音，說道：

  “兆山，有件事情你可能不曉得，皇二子準備離了天津，要常住在咱們上海了。”

  葉兆山登時心裏打個激靈，使勁繃著臉，將脖子歪得更歪了，用眼睛偷偷看一眼莫桂蓉，沒看出什麽名堂，隻得裝著膽子，裝糊塗回答道：

  “師娘，皇二子要來上海常住，這事情我還真不知道。我聽說他老人家在天津三妻四妾，日子過得蠻舒坦，沒來由常住上海做什麽？”

  莫桂蓉撇了撇嘴：“什麽三妻四妾？哪裏比得上法租界的女人風騷？男人麽，再好的菜天天吃也膩歪了。你說是不是，兆山？”

  葉兆山猜不出莫桂蓉下一句話會是什麽，所以歪著脖子看她，沒敢搭茬。

  “昨日皇二子由張英和董標陪著到我這裏來了。說來說去，我估計他是迷上了那個會唱戲的婊子露蘭春！所以才要常住上海的。”

  葉兆山當即脫口說道：“師娘！這露蘭春可是咱們的台柱子。他這不是拆咱們的台麽？若是傳到我師父耳朵裏可不是鬧著玩的。”

  “嘁！你別跟我提老頭子，一提他我就來氣。為了捧那個婊子，整日泡在天虹舞台，又是鑼又是鼓又是鑔，叮裏咣啷，整日敲得震天響，時間長了心髒受得了麽？所以昨日皇二子過來，說要我把天虹舞台轉讓給他。我連個磕巴都不打，當即滿口答應。”

  原來如此！葉兆山終於明白了為什麽莫桂蓉這麽痛快就同意轉讓天虹舞台，原來是因為露蘭春。到底是女人啊！五味雜陳都不愛，偏偏愛吃醋。他當下心裏鬆了一口氣，可是臉上卻做出一副大吃一驚的樣子，說道：

  “啥？！師娘？你把天虹舞台轉讓給皇二子了？”

  “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莫桂蓉哼了一聲，“他皇二子又不是外人。論起來還是跟我爹一個輩分的。他那麽高的身份，大老遠地跑了來，向我開了口，我怎麽能讓他空手而歸呢？”

  “可是師娘，天虹舞台可是你一手搞起來的，花了多少心血啊？”葉兆山決心把戲演得像一些，歪著脖子，紅著臉說道。

  莫桂蓉歎口氣：

  “兆山，你瞧瞧我現在這樣子，哪裏還有精力管天虹舞台？實話跟你說，不是為別的，這天虹舞台實在觸黴頭。老頭子因為它害了心髒病，又頭痛，所以回去蘇州鄉下養病；水生又因為它吃了槍子。唉！盤出去倒省心了。好了，不提它了。我現在隻是擔心咱們的煙土生意。眼下我們天災人禍，勢單力孤的。要是有人動了歪腦筋，想趁人之危搶我們的煙館，那怎麽辦？”

  葉兆山忽地一下子坐直了身體，把脖子使勁歪了歪，說道：

  “師娘！你這話從何說起呢？啥叫勢單力孤？水生兄弟不在了，不是還有我呢麽？哪能伸著脖子任他們宰？到底是哪個在動歪腦筋，你說出了名字來，我葉兆山跟他拚個你死我活。”

  “好！我就等你這句話呢！總算我沒看錯人！”

  莫桂蓉讚許道。

  “兆山，你是莫門的老人了。我曉得前些日子老頭子將水生提拔為大護法，你心裏受了委屈。那不是我的意思。可是老頭子那個人，你又不是不曉得，有時候就是一根筋，一條道走到黑，八匹馬也拉不回來。好了，不說這些了。現在大敵當前，我希望你不計前嫌，幫我渡過難關。”

  葉兆山當即答道：“師娘，有你老人家這句話，我再有什麽委屈也全忘了。要我怎麽做？你老人家隻管吩咐！我無不從命。”

  “真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兆山！你不愧是莫門第一堂口的香主大哥！”莫桂蓉感慨道，“眼下最要緊的事情，是保住我們的煙土生意。水生兄弟死了，他們現在群龍無首，亂成一鍋粥。我要你兼任三堂口香主大哥，盡快把那邊的事情管起來。你看行不行？”

  盡管葉兆山心裏有準備，但是莫桂蓉的決定還是顯得有些突然。他愣了愣神，說道：

  “師娘，那我就先替水生兄弟管著三堂口生意。等把他找回來以後，再把生意還給他。”

  “唉！虧你還想著水生，”莫桂蓉歎了口氣說道，“他人已經死了，哪裏還回得來呦！”

  “師娘，你老人家放寬心，我敢肯定水生兄弟沒死。現場隻有滾地龍兄弟一個人的屍首。水生兄弟若是死了的話，怎麽會沒有他的屍首呢？所以據我推斷，他肯定沒有死。”

  “唉！沒有屍首又如何？你沒聽老輩人常說妖風卷屍首麽？看樣子，水生或許是觸犯了天煞星了，結果被一陣妖風把屍首卷了去。一般人肉眼凡胎，哪個看得見？”

  葉兆山這回是真吃了一驚，歪脖子都伸直了，說道：“天煞星？妖風卷屍首？怎麽會有這等事？我還是頭一回聽說。”

  “怎麽會沒有？肯定是天煞星！天煞星若是想用妖風收人性命，凡人哪個能看見？”莫桂蓉煞有介事地說道。

  這時候傭人把葉兆山的早飯端上來，放在餐桌上。

  莫桂蓉用手指著早飯，關心地說道：

  “兆山，你別想那麽多沒用的事情了，水生有你這樣的兄弟惦記他，九泉之下也安心了。你先吃飯吧。我這就讓朱貴把三堂口的弟兄們召集來。一會兒我當著他們的麵，宣布你為三堂口香主大哥。”

  臨近中午，三堂口的兄弟陸陸續續地來到莫家灣，聚集在前院祠堂。有徐正奎，張釺，小紹興，李阿大，戴春土，還有王鴻盛，隻缺韓上雲。

  莫桂蓉目光威嚴地望望眾人，說道：

  “我曉得你們三堂口最近出了許多事。水生大哥和滾地龍兄弟遇刺身亡，上雲兄弟失蹤不見，搞得大家群龍無首，人心惶惶。我今日叫你們來，特為宣布一件事情：任命葉兆山為三堂口香主大哥。以後你們聽他的號令行事。”

  她把頭轉向葉兆山：“兆山，你跟大家說兩句吧。”

  葉兆山麵向眾人，重新把脖子歪起來，一臉肅然地說道：

  “兄弟們，我做三堂口香主大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抓住刺殺水生兄弟的凶手。這個凶手至今還沒有找到。韓上雲最可疑，他眼下失蹤不見，不曉得藏到哪裏去了。你們放心，他若是凶手，即使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抓回來，三刀六洞家法從事，給水生兄弟報仇。眼下我要張釺和小紹興兩個做眠雲閣的副經理，協助我盡快把生意做起來。其餘的兄弟原來的位子都不變，一切照舊。隻要你們一心一意把事情做好。”

  葉兆山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眾人過來行禮，拜見新任香主大哥。之後由葉兆山領著在祖師爺牌位前焚香磕頭。禮畢，各自散去。

  這一回，葉兆山吸取了上次的經驗，並不急於安插自己的心腹過去，而是單挑了牛栓娃，大加拉攏，提拔他做了南誠信的副經理，替他監視兩個大煙館所有人的一舉一動。

  牛栓娃於是砰地一聲，像個炮仗飛上了天。整日昂著頭，學著葉兆山的模樣歪著脖子，邁著四方步在兩個大煙館來回巡視，到處指手畫腳。眾夥計曉得這是丫鬟懷了主子的娃，一夜之間成了貴妃，哪個敢找他晦氣？均對他惟命是從，俯首帖耳。

  就這樣過了兩日。

  李阿大乖乖去吳淞口運了回川土。戴春土乖乖地去鄭恰記洋行的海上躉船運了回大土。兩個人都對葉兆山這個新的堂口大哥表示忠誠，兢兢業業做事。兩條煙土運輸線均是順順當當，沒有出一點紕漏。

  而南誠信和眠雲閣兩家煙館的生意也是日漸起色。

  這回葉兆山終於吃了定心丸：

  毫無疑問，顧水生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