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天虹舞台槍響後不久，葉兆山帶著四個弟兄，手提著木棒，直闖進眠雲閣，見人便打，三下五除二，把幾個上去阻攔侍應生打得頭破血流，亂七八糟地躺在地上。

  正在抽大煙的煙鬼們全都嚇傻了，一個個丟了煙槍，蜷縮在煙榻上瑟瑟發抖。

  葉兆山當著眾人，高聲喝道：

  “眠雲閣的經理韓上雲剛剛殺了老板顧水生，逃到這裏來。我們隻來抓他，與旁人無關。大家沒事趕緊閃開了，棍棒沒長眼睛，免得誤傷了各位。”

  煙鬼們聽了這句話，忙不迭地蹦到地上，連鞋都不不上穿，撒腿便往外跑。煙館的夥計們也跟著往外跑。

  坐在外麵門廊裏等位子的煙鬼不曉得出了什麽事，呼啦一下子圍上去問，卻被跑出來的人一把推開：

  “裏邊出人命了。不跑等死啊？！”

  於是人群轟地一聲，炸了窩的馬蜂一般四散奔逃。

  對麵南誠信的夥計和煙鬼們聽說眠雲閣那邊鬧著要殺人，也跟著逃之夭夭了。

  有幾個侍應生從南誠信出來，搶入眠雲閣，剛一進門，就被守在門口的幾條大漢劈頭蓋臉一頓棍棒，打了個人仰馬翻。

  葉兆山吩咐道：“把這些癟三都綁了，拖到牆角去。你們去樓上搜搜看。”

  這時候小紹興和張釺聽到動靜，驚慌失措地從樓上跑下來，見了葉兆山問道：“兆山大哥！怎麽要抓韓經理？咋回事啊？”

  葉兆山黑著臉答道：“韓上雲犯上作亂，剛才在天虹舞台門口開槍殺了顧水生和滾地龍，我來抓他回去交給師娘處置。”

  小紹興和張釺登時驚得目瞪口呆：“啥？水生哥和滾地龍死了？”

  葉兆山的四個弟兄從樓上搜了一圈跑下來，說道：“兆山大哥，樓上都搜遍了，沒有那小子。”

  葉兆山冷笑一聲，搬過一把椅子來，橫著坐在門口，嘴裏罵道：

  “我看這小子還能飛上天去？不妨事，咱們就在這裏坐等，給他來個甕中捉鱉。”

  槍聲過後，天虹舞台廣場上警笛聲大作，亂成一片。

  屠元興聞訊，急忙帶著幾個華人巡捕趕到現場，摸清了情況。然後急匆匆趕去莫家灣給莫桂蓉報信：水生和滾地龍遇刺。滾地龍屍橫愛沙尼亞路。

  莫桂蓉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喘了幾口氣，問道：“那水生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

  “不曉得。現場沒有找到他的屍體。生死不知。”屠元興答道。

  “既然沒有屍首，那他肯定沒死！”莫桂蓉說道。

  正在此時，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原來是朱貴帶著葉兆山走了進來，後麵跟著小紹興和張釺。

  葉兆山步子太急，直走得上氣不接下氣，歪著脖子急赤白臉地說道：

  “師娘，水生兄弟在天虹舞台門口被人打了黑槍！正好我從愛沙尼亞路經過，聽他們說刺客穿黑西裝敞著懷，戴一條黑領帶。我一下子就想起韓上雲那小子來。所以我就一路追到眠雲閣抓他，不曉得這家夥躲到哪裏去了，沒抓到。”

  莫桂蓉說道：“亂彈琴！韓上雲是水生的兄弟，他怎麽會去殺水生呢？”

  “師娘！肯定是他殺了水生兄弟！這小子平日在煙館猖狂得很，目中無人！他肯定是想殺了水生兄弟取而代之。若不是他幹的，那響槍的時候，他幹嘛不在煙館呢？”葉兆山爭辯道。

  莫桂蓉轉頭問小紹興和張釺：“你們怎麽說？”

  小紹興答道：

  “回師娘的話，這個韓上雲因為生意的事情，有事跟阮文魁的三姨太交道。一來二去，兩個人便勾搭上了。有一陣子，三姨太經常來眠雲閣找他，每次來，兩個人躲在貴賓房裏，一整日不出來，大呼小叫著什麽吃奶**，夥計們全聽得真真的……”

  “混賬！亂七八糟地說那些幹嘛？”莫桂蓉喝了一聲，打斷了小紹興，“挑有用的講。”

  “是。師娘。”小紹興咽口吐沫，接著說道，“後來那三姨太把韓上雲招到家裏去，對阮文魁謊稱是她表弟，二人整日糾纏在一處，竟然在阮文魁的眼皮底下生出一個兒子來。而這個阮文魁，竟然送了一把勃朗寧手槍給韓上雲，還讓韓上雲有事沒事就去巡捕房的靶場練習射擊。師娘，你想想，天底下有這樣歡天喜地當活王八的麽？所以我說，也許沒準說不定，這是阮文魁設下的陰謀，用三姨太做釣餌，好讓他和韓上雲串通在一起，目的是要殺了水生哥。”

  “亂講！這都是憑空猜測，沒影子的事情。”莫桂蓉聽到這裏，不由得將眉頭皺成了一個黑疙瘩，轉頭問屠元興道，“元興，你說呢？”

  屠元興若有所思地回答：

  “刺客確實是穿黑西裝敞著懷，戴一條黑領帶。我問過現場好多人，他們都這麽說。這個刺客有可能真是韓上雲。但是也有一種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韓上雲，所以才穿成他的樣子給他裝榫頭。”

  莫桂蓉嗯了一聲，目光炯炯地盯著葉兆山說：

  “兆山，無論如何，你今天的舉動太過莽撞！水生即便真是韓上雲殺的，這個蓋子也要捂住，不能走漏半點消息。要是外人知道了莫門兄弟內訌，正在自相殘殺，那上海灘的牛鬼蛇神都要跳出來找麻煩了。”

  “是，師娘，”葉兆山白了臉道，“我剛才聽到韓上雲殺了水生兄弟，簡直義憤填膺，所以亂了分寸。”

  “我曉得你和水生兄弟情深意重，所以一時衝動，並不怪你，”莫桂蓉對葉兆山說道，“到底是誰要殺水生，現在還不清楚，但是要做最壞的打算，咱們隻當他們是衝著莫門來的。兆山，水生不在，你就是莫門大護法。我要你現在馬上去召集弟兄，打探水生的下落，保護莫家灣。”

  “是。師娘。”葉兆山答應一聲，帶著小紹興和張釺去了。

  客廳裏空了下來，莫桂蓉對屠元興附耳說道：

  “元興，你速去找一趟簽子阿福。他老人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上海灘沒有什麽事情能瞞得了他。到底是哪路妖孽在興風作浪，請他打聽清楚，晚上到莫家灣來找我。”

  簽子阿福正在土地廟擺攤，忽然韓上雲手下的一個侍應生飛也似地跑過來，離得近了，隻見他鼻青臉腫，頭被打破了，額頭上還流著血。

  他“噌”地從卦攤上站起來，問道：“猴崽子，出啥事啦？”

  侍應生上氣不接下氣地答道：“阿福叔！剛才葉兆山突然發飆，帶著幾個兄弟闖進煙館，拿著大棒子，口口聲聲說是上雲哥殺了顧先生，要抓上雲哥，把我們一頓好打，全都抓了。隻有我一個逃了出來，給你老人家報個信！”

  簽子阿福大吃一驚，說話都結巴了：“咋咋咋回事？到底是哪個殺了哪個？顧先生和上雲哥到底哪個死了？”

  “我不曉得啊！聽葉兆山話裏的意思，是上雲哥殺了顧先生，所以應該是顧先生死了，上雲哥還活著。”

  簽子阿福用水晶墨鏡瞪了他一眼，罵道：“混賬！你腦子都讓狗吃了不成？你上雲哥又沒有瘋，他會殺顧先生嗎？”

  那個侍應生被他罵得耷拉下了腦袋，大氣不敢出一聲。

  簽子阿福說道：“行啦！算你小子機靈，還知道跑來給我報信。你現在就去中法大藥房找張醫生，請他賞你一顆洋藥片阿斯匹靈吃吃。然後回到竹菊坊躲起來，再不要出門。聽明白了沒有？”

  “是。阿福叔。”侍應生答應一聲，跑著地去了。

  簽子阿福手指抵住嘴唇，打了聲尖利的呼哨。

  土地廟門前擺攤的小販們聽到呼哨聲，全都放下手中的活計，伸著脖子往這邊看。其中有幾個領頭的三步並兩步跑過來，問道：“阿福叔！出了啥事？”

  簽子阿福說道：“我剛聽說顧先生被人刺殺了。你們立即把各自的人馬滿世界撒出去，到底怎麽回事，給我打聽個清清楚楚地回來。”

  幾個小販頭目小跑著回去安排了。

  簽子阿福收了卦攤，準備去竹菊坊，抬腿剛要走，猛然間看見一輛巡捕房的大卡車風馳電掣地駛過來，到他跟前嘎地一聲停住，屠元興從卡車上跳了下來。

  他慌忙迎上前去，叫了聲：“顧大哥！出了大事了！我聽說水生兄弟被人刺殺了。”

  “阿福叔，我正為此事而來。”

  屠元興一把拉住簽子阿福，咬著耳朵把水生和滾地龍在天虹舞台門口遇刺的事情講了一遍。還說葉兆山認定韓上雲是凶手，闖進煙館大鬧了一場。師娘派他來請阿福叔打聽情況，晚上去莫家灣商議。

  簽子阿福腦子飛快地轉了轉，把幾件事情連在一起想了想。怎麽那麽巧，全讓葉兆山趕上了呢？不由得心裏冷笑道：

  好你個葉兆山！趁老頭子不在家，你這是要翻天啊！

  他於是對屠元興說道：“顧大哥，我剛才已經把人撒出去打聽了。你先忙你的去吧！等我打聽清楚了，就去莫家灣。”

  半夜，簽子阿福來到了莫家灣，把打聽到的情況跟莫桂蓉講了一遍：

  皇二子和張英與葉兆山，三人勾結在一起，找來刺客殺水生，裝榫頭栽贓給韓上雲。皇二子要占天虹舞台和露蘭春。張英惦記著一樹桂花館和花四寶。葉兆山一門心思搶煙土生意。

  莫桂蓉聽完，猶如一瓢冷水兜頭澆下，淋了個透心涼，失口說道：

  “我就是擔心葉兆山，果然是他！這幾個家夥聯手，莫門今日算是大禍臨頭了。”她一下子臉色變得煞白，“老頭子不在家，水生死活不知，我這邊隻有花四寶和朱貴兩個人，怎麽是他們的對手？”

  簽子阿福說道：“眼下咱們隻能使個拖刀計，表麵上裝作什麽都不知道。這邊順著葉兆山的意思去抓韓上雲。那邊對皇二子和張英委曲求全。一切等找到水生再說。”

  “我也是這般想。死豬不怕開水燙。我豁出去了，伸脖子讓他們剌個夠！”莫桂蓉咬著後槽牙說道，“隻要水生還活著，我們就能殺他個回馬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