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 老丹尼爾早早站在公董局大樓門口等候客人。

  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雪白的襯衫，係一條黑色領帶，顯得精神矍鑠。

  這一夜他過得很好。

  昨天晚上回到家，他把三萬塊大洋的支票交給康康夫人，並給她講了賣小花園買大花園的計劃。

  “這樣你就能有個帶湖的大庭院了。”他微笑地告訴康康夫人，智慧脂溢性謝頂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於是，久違了的康康夫人終於上了他的床。百般溫柔、萬般嫵媚地讓他耍了個夠。

  鄭四太爺，鄭少卿，皇二子，乘坐一輛黑色大汽車如約而至。

  丹尼爾笑容可掬地把他們帶到了羅阿先生辦公室。

  羅阿先生請大家坐在法式扶手椅上，圍成一個小圈子，一邊喝著咖啡，一邊商談，氣氛友好而坦誠。

  鄭四太爺英文和法語都精通，根本不需要翻譯。當下開門見山，嘰裏咕嚕地把皇二子的身世背景，在北洋政府呼風喚雨的能力能量，以一當十地吹噓了一番。

  鄭四太爺的話裏邊信息量太大，把羅阿先生聽得一個勁兒地打嗝，一時半會兒還真有些消化不了。不過，他已經完全相信皇二子搞到批文簡直像吃一粒花生米一般信手拈來，當下堆起笑臉，瞪大眼睛，用崇拜的目光注視著他。

  皇二子從小被人崇拜慣了，根本沒把洋大人的笑臉當回事，撇著嘴大大咧咧地說道：

  “臨時代辦先生，跟你這麽說吧，批文是我一句閑話的事情，像吃一粒花生米那麽簡單。隻不過，我還有個條件，需要你答應了才好辦事。”

  條件？沒聽說有什麽條件啊？羅阿先生慌忙轉頭去看老丹尼爾。

  對於老丹尼爾這樣財迷心竅的人來說，條件就是錢，錢就是條件。

  他聞言心裏咯噔一下：怎麽回事？說好了的事情怎麽變卦了？慌忙問道：

  “皇二子，昨日你不是說不要錢嗎？怎麽今日又要錢了呢？”

  “老費烏先生，哪個說要錢來？你的三萬塊錢還不夠我買一盤油炸花生米呢！”

  皇二子沒好氣地答了一句，輕蔑地白了丹尼爾一眼，不再搭理他。轉頭對羅阿先生說道：

  “臨時代辦先生，我的條件不是錢，是這個……”

  他停頓一下，等鄭少卿從公文包裏拿出一張法租界的地圖來，鋪在圓桌上攤開，然後用手指點著地圖上的一個紅色的圓圈說道：

  “我們要這個地方。”

  羅阿先生和丹尼爾二人伸長了脖子看地圖上的紅圈圈，登時吃了一驚，失口叫了一聲：

  “四明公所。”

  “沒錯，就是四明公所。”鄭四太爺慢悠悠地說道，“我們要建一個大世界娛樂場。找來找去，全法租界隻有這個地方足夠大。”

  鄭少卿又拿出一張規劃藍圖來，上麵寫著中英文標題：大世界娛樂場。

  鄭四太爺用手在規劃藍圖上指點著，一邊用洋文介紹道：

  “臨時代辦先生，斐烏先生，請看這裏，原來是四明公所的館舍，我們希望全拆除了，在原地建一幢五層大樓做大世界娛樂場。

  裏麵設有餐館，茶樓，戲院，賭場，舞廳，遊樂場，這麽說吧，隻要是玩兒的東西，這裏應有盡有。

  還有這裏，原來是四明公所的墳地和停放棺材的丙舍，也全拆了。挖一個大湖，湖邊建亭台樓榭，堆砌太湖石假山，湖裏邊可以劃船泛舟，岸上邊可以散步賞花，逢年過節還可以做遊園會、廟會。

  總而言之，等我們的大世界娛樂場建成以後，就是上海灘第一好玩的去處，到時候遊人多得擠破腦袋，腳都沒地方放。”

  原來他們的交換條件是四明公所！

  羅阿先生心裏頓時涼了半截。

  對於法租界公董局來說，四明公所可是個大麻煩！裏麵又是墳墓，又是棺材，又是死人，既不文明又不衛生，早就想把他們轟出去了。可這是在上海的寧波人的祖產。甬幫人數眾多，又個性彪悍，不是好惹的。

  以前曾經有兩任總董試圖把他們攆出去，均遭到強烈的抵製，以失敗告終。那兩任總董也因此下了台。以後的各屆總董均吸取了教訓，把四明公所當個燙手山芋，哪個也不敢輕易去碰它。

  羅阿先生牙疼似地連吸了幾口氣，說道：

  “毫無疑問，大世界娛樂場是個非常好的項目。隻不過，我覺得這個項目建在哪裏都可以啊！為什麽非要在四明公所呢？我的意思是說，等法租界擴張了以後，不是有很多新地方嗎？”

  鄭四太爺解釋道：“羅阿先生，你也知道，大世界娛樂場這種生意，最重要的是客源，新擴張的地界荒蕪人煙，我到哪裏找客人去？所以隻能在老法租界裏麵建，而且隻有四明公所的地皮足夠大，找不出第二個來。另外，它的位置得天獨厚，聯通法租界和公共租界，交通很方便。”

  羅阿先生沉吟片刻，說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鄭先生。隻不過，四明公所是寧波人的地產，不是我們公董局的地產。我沒有辦法把這塊地皮給你們，你們要去找四明公所直接商談。對，就是這樣。這個不能作為條件。很遺憾，我無能為力。”

  鄭四太爺在心裏罵一句：找寧波人商談？笑話！他們要是肯把祖墳地賣給我，就不是寧波人了。

  皇二子在旁邊微微一笑，說道：

  “臨時代辦先生，四明公所的地皮就是條件，否則的話，批文的事情我們這邊也無能為力了。”

  老丹尼爾晃了晃脂溢性智慧謝頂，突然插話道：“我倒是有一個辦法。”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望著他。

  老丹尼爾慢條斯理地說道：

  “我想法租界擴張以後，需要給新界地區提供自來水、電、煤氣、暖氣，讓那裏的居民和客商享受和我們這裏一樣的市政服務，因此我們需要收回四明公所的地皮用於建設自來水廠、發電廠、煤氣廠，請四明公所另擇新址搬遷。

  等他們搬遷以後，地皮空出來，我再給你們辦理變更手續：自來水廠變成湖；發電廠和煤氣廠變成五層大樓。嗬嗬，你們的大世界娛樂場不就建成了嗎？”

  老天爺！真不知道這樣踢寡婦門挖絕戶墳的陰損鬼主意他是怎麽想出來的！在座的所有人都對老丹尼爾的詭計佩服得五體投地。

  老丹尼爾在大家崇拜和敬佩的目光中，指了指自己的脂溢性智慧謝頂和稀疏的花白頭發，總結道：

  “先生們，這就是智慧。就像中國人常說的那樣：薑還是老的辣。”

  雙方繼續討論了幾句，很快達成了共識，握手道別。

  皇二子辦事果然不含糊，會談以後立即動身，帶著新法租界擴張計劃申請報告和詳勘紅線圖去了北平。一個禮拜之後，從北京拿回了北洋政府內務部王逸堂親自簽署的批文。

  三個人又去了一趟法租界公董局，把批文交給羅阿先生和丹尼爾。

  皇二子瀟灑地搖著折扇說道：“批文我已經幫你們拿到了。作為條件，現在該輪到你們去拿四明公所了。”

  羅阿先生指了指丹尼爾，對皇二子拍著胸脯承諾道：“放心吧！四明公所的事情交給斐烏先生去辦。就像中國人常說的那樣：老將出馬，一個頂倆。”

  老丹尼爾辦事也不含糊，當即寫了封公函：

  “四明公所當事人敬啟：

  法租界新界擴張計劃已經得到北洋政府內務部正式批準，即日實施。市政工程局經過勘察和選址，根據法租界相關條例，現決定征收四明公所之不動產土地，用以建設自來水廠，電廠和煤氣廠等市政基礎設施，為新界提供自來水、電、煤氣、暖氣之市政服務，以保證未來新界之發展與繁榮。請貴所當事人於三日之內，攜帶貴所不動產土地之道契，前來市政工程局辦理拆遷及拆遷補償手續。

  請接受我最誠摯的敬意。

  市政工程局局長：丹尼爾-斐烏先生（簽字）。

  西曆某年某月某日。”

  丹尼爾當著眾人的麵叫來聽差，吩咐他立即把這封公函送去四明公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