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塊大洋就這麽到手了。

  老丹尼爾懷裏揣著支票，腳步輕快地走出了公董局大樓，忙不迭地去紅磨坊找鄭四太爺。

  不多時到了，與鄭四太爺和鄭少卿見了麵，他說道：

  “鄭先生，你還記得我要你買地皮的事情嗎？你到底買了沒有？我可以保證把你買的地皮劃在擴張紅線內，到時候你的地皮價格翻倍，你再把賺到的錢分給我一半。”

  鄭四太爺眯著眼睛，慢悠悠地說道：“斐烏先生，我不是跟你講過了嗎？法租界擴張計劃沒有北洋政府的批文，說什麽都是扯淡。”

  “我正是為此而來。臨時代辦羅阿先生給我四個月期限搞到批文。鄭先生，你上回跟我說的那個在北洋政府神通廣大的朋友，能不能叫來見個麵？”丹尼爾一本正經地說道。

  鄭四太爺揶揄道：“上回？我不是給你講過麽？你不出錢，那個朋友怎麽幫你搞批文？”

  丹尼爾從上衣口袋裏掏出支票，捏在手裏，露出一個小角來給鄭四太爺看，說道：“我有經費錢。”

  鄭四太爺見他把支票捏得那樣緊，生怕支票會長了翅膀突然飛走似的，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對兒子說道：

  “少卿！去後麵把皇二子喊來，給斐烏先生介紹認識認識。今日難得他鐵公**一回毛。哈哈哈。”

  鄭少卿起身去了，不多時引回一個人來。

  隻見他中等個頭，三十多歲年紀，穿黑緞子長衫，外罩一件黃馬褂，沒有戴帽子，留一個油光水滑的大背頭。樣子頗有些傲慢，手裏拿著一把折扇，也不坐下，刷啦一聲打開扇子，呼啦啦地扇風，問道：

  “四太爺，我那兒正忙著給姑娘們寫字呢！你有什麽急事找我？”

  “打擾你皇二子的雅興了，我給你老人家介紹一個人。”

  鄭四太爺笑嗬嗬地指著丹尼爾：“這位是法租界市政工程局局長斐烏先生。就是以前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法租界擴張計劃的負責人。想托你老人家去內務部辦個批文。”

  那人瞥了一眼丹尼爾，不耐煩地說道：

  “我還以為什麽大不了的！一盤花生米的事情。四太爺，麻煩你老人家跟他說，要他拿十萬塊大洋來。我去內務部找王逸堂給他辦批文。一個禮拜搞定。”

  十萬塊大洋！

  老丹尼爾險些媽呀叫出聲來，慌忙把手裏捏著的支票揣進西裝口袋，歪了歪長鼻子，向鄭四太爺問道：

  “鄭先生，這位先生到底是誰啊？口氣這麽大？”

  鄭四太爺笑道：“斐烏先生，他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爸爸是誰。”

  “那他爸爸又是誰呀？”丹尼爾追問道。

  “我們都叫他皇二子，他姓袁，他爸爸姓袁，以前中華民國有個大總統也姓袁。哈哈，斐烏先生，你現在明白了吧？別說是內務部的王逸堂了，就是現如今總理府的段祺瑞，也要買他皇二子麵子的。”

  皇二子拉過一把椅子坐下，刷啦一下子合上折扇，手法甚為瀟灑，直盯著丹尼爾說道：

  “斐烏先生，這麽跟你說吧，王逸堂是誰啊？他原來就是我們家的奴才管家，我跟他說要吃一盤油炸花生米，三十粒，他給我端上來，盤子裏不敢有三十一粒或者二十九粒。明白了吧？你出十萬塊大洋，我走一趟北平，找王逸堂閑話一句的事，連來帶去一個禮拜，保你批文拿到手。”

  丹尼爾倒吸一口涼氣，伸手摸了摸口袋裏的三萬塊大洋，定了定神，用脂溢性禿頂裏麵的智慧想了想，突然對鄭四太爺說道：

  “鄭先生，這位皇二子果然就是我要找的人。我雖然拿不出十萬塊大洋來，但是我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值十萬塊大洋。”

  鄭四太爺直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流出來了，說道：

  “你能有什麽值錢的消息？不會是康康夫人懷上了吧？哈哈！這個消息對你來說值十萬塊大洋，對我們卻一文不值。”

  老丹尼爾絲毫不理睬鄭四太爺的玩笑，摸了摸脂溢性智慧謝頂，歪著長鼻子說道：

  “鄭先生，你不是做夢都想把紅磨坊開到法租界去嗎？隻是莫金生霸著法租界，你根本辦不成。我要告訴你的消息就是：莫金生已經被巡捕房開除，於昨日離開了上海灘。”

  鄭四太爺立刻不笑了，像貓一樣弓起了身體，緊盯著丹尼爾的眼睛：

  “斐烏先生，我打聽到的消息是說莫金生告了長假，回蘇州鄉下養病去了？你怎麽說他被巡捕房開除了呢？”

  丹尼爾說道：“我的消息千真萬確。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搞一份開除莫金生的文件看一看。”

  鄭四太爺的眉毛跳了兩跳，沉思片刻，一字一頓地對丹尼爾說道：

  “斐烏先生，請在此稍等片刻。我和他們兩個商量一下，一會兒再跟你談。”

  丹尼爾聳聳肩膀：“鄭先生隨便。隻是今日我在你這裏坐了這麽久，講了這麽多話，嗓子都冒煙了，你也不開瓶法國紅葡萄酒給我喝，這是你鄭先生新的待客之道嗎？”

  “抱歉！斐烏先生。剛才隻顧說話，把酒忘了。稍安勿躁，我馬上吩咐他們去拿。”

  鄭四太爺叫人去酒窖拿一瓶法國紅葡萄酒出來，給丹尼爾擺在桌上，任他自斟自飲。

  他帶著兒子和皇二子匆匆離開大廳，去後麵進入密室，仔細關上門。三個人密謀起來。

  原來這個皇二子也是青幫。他歲數雖然不大，輩份卻是極高，是“禮”字輩，與莫金生的嶽父莫天信同輩。

  隻不過他從來沒有開山門收門徒，是個光杆司令，行話講叫做“混子”。所以輩份雖然高，地位卻沒有。因此莫金生他們幾個上海灘青幫大佬，雖然輩份比他低，卻從來沒有拿正眼夾過他。

  隻有張英是個例外，他因為師父鐵臂徐海元這一門被莫金生排擠出法租界，總想找個更大的靠山，有朝一日殺回法租界，所以他極為巴結皇二子，開口閉口稱他做師爺爺。

  每次皇二子來上海，張英都把他接到家裏，管吃管住，還大把大把地供給他錢花，像神一樣伺候著。兩個人在一起沒事便嘴對嘴地吹牛皮，大談如何殺回法租界。

  皇二子看上了天虹舞台，張英對一樹桂花館情有獨鍾，隻是礙著莫金生這個笑麵佛，他們哪裏敢輕舉妄動？

  這下好了！莫金生被法租界巡捕房開除了！已經滾出了上海灘！

  皇二子欣喜若狂，拍著桌子說道：

  “好他個姓莫的！想不到也有今日！真他娘的活該！讓老子眼睜睜地看著他倒黴。四太爺，少卿兄，以前我跟你們說什麽來？還記得不記得？我早知道莫金生有這一劫！

  你們想想，我在青幫裏是禮字輩，和他嶽父莫天信的輩分一樣。他莫金生是我兒子輩的，算個什麽東西？可是他仗著洋人做靠山，從來不把我當回事，沒大沒小的。這回怎麽樣？報應了吧！

  我這就去找張英，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當初他師父慘死在一洞天，說不定還是莫金生安排下的毒手呢。

  他整日喊著要報仇，是我好說歹說把他勸住的。這下可好了，我們誰也沒動莫金生，他自己被洋人趕走了。老天有眼，怨不得別人！我們正好趁這個機會殺回法租界，奪了他的幾個堂口生意，出一口惡氣……”

  鄭少卿聽到這裏，忍不住打斷他道：“皇二子，事情沒那麽簡單。莫門裏的顧水生可是個狠腳色。你要提防他才是。”

  顧水生！

  想當年他血濺一洞天茶樓殺了鬼臉彪叔，空手奪白刃，奪了南誠信和眠雲閣。後來又二捉二放瘦蟑螂，探囊取物，巧取了花煙巷。從而成為上海灘的煙土大王，令江湖上聞風喪膽。

  皇二子被這個名字唬住了，眨巴眨巴眼睛，說道：

  “顧水生確實難纏，咱們犯不著觸黴頭，不去招惹他就好了。大路通天各走一邊。我們把煙館和賭場都留給他，碰也不去碰。隻要一樹桂花館和天虹舞台這兩樣。本來嘛！妓女和京戲的事情我皇二子最擅長。他莫金生一個棒槌狗屁不懂，留在他手裏純粹是糟蹋東西。”

  “如此最好不過了。”鄭少卿見黃二子還算識相，鬆了一口氣。

  皇二子偏頭對鄭四太爺說道：“四太爺，你現在這個紅磨坊開在公共租界，客人倒有一大半是從法租界過來的。不如趁這個機會和我們一起猛龍過江，把紅磨坊開到法租界去，紅紅火火地賺你的大洋！”

  鄭四太爺點頭應道：

  “皇二子運籌帷幄，張英老弟武功超群，殺回法租界指日可待，真是可喜可賀。我鄭老四當然要搭你們二位的順風船一起過去。隻不過，紅磨坊的場子太小了，要搞就搞個大的。說實話，我以前盤算過，要做一個大世界娛樂場。這個機會我鄭老四已經等了好久了。”

  鄭四太爺打開密室裏的文件櫃，從裏麵拿出一疊文件和圖紙來，給皇二子講了他的“大世界娛樂場”計劃。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所以這一回，我們無路如何也要幫洋人拿到批文。隻有法租界擴張成功，我們的大世界計劃才能實現。皇二子，我是這麽想的，一會兒出去讓斐烏先生替咱們約羅阿先生，把事情當麵給他講清楚。我們幫他搞批文，他負責把我們建設大世界的手續和地皮搞清爽。我們再借這個機會跟洋大人交上朋友，以後在法租界還不是順風順水麽？他莫金生憑什麽在法租界呼風喚雨，還不是仗著洋大人麽？”

  皇二子直聽得兩眼放光，“啪”地一拍桌子，說道：“好！幹他娘的！”

  三個人密謀完畢，出了密室，回到前麵大廳，跟丹尼爾如此這般說了一遍。

  丹尼爾剛才獨自一人喝光了一瓶紅葡萄酒，鼻子頭有些發紅，然而脂溢性智慧謝頂依然靈光得很，一下子便聽明白了：

  鄭四太爺這個老王八蛋要去法租界建大世界娛樂場，地皮和手續都需要公董局特殊幫忙。作為交換條件，皇二子這個小王八蛋去北京給新法租界擴張計劃辦批文。那三萬塊大洋經費不用打點了，可以當啷一聲落在自己腰包裏。

  康康夫人嫌上回買的那個花園小，院子裏沒有湖，所以不幸福。把那個小花園賣了，再加上這三萬塊大洋，就可以換個大的有湖的花園，康康太太就幸福了，就可以讓他上床了。

  丹尼爾摸了摸脂溢性禿頂，微微一笑：

  “包在我身上。我馬上去幫你們約會羅阿先生。就明天上午吧，你們去他辦公室拜訪。大家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