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新生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5      字數:3570
  午飯後,莫麗菊提議打麻將。大家於是回到客廳裏,在麻將桌旁坐下,劈裏啪啦地打起來。

  莫金生打麻將是最較真的,當下屏氣凝神,忘了跟老婆吵架。

  水生手氣最好,兩個鍾頭下來,麵前的籌碼已經摞成小山。

  莫金生手氣最差,麵前隻剩下了一枚籌碼。他摸了摸光頭,把牌一推,嚷著:“不打了!不打了!新郎官的手太旺,再打下去,我連褲叉都輸光了。”

  莫麗菊慌忙從自己的籌碼堆裏抓了一把放在他麵前,說道:“姑父,人家正玩的高興嘛!籌碼我借給你。接著打嘛!”

  莫桂蓉用眼睛瞥了一眼旁邊的座鍾,冷笑三聲,對莫麗菊說道:“麗菊!沒來由的你借給他籌碼做什麽?告訴你,他就是贏錢也不要打牌了。你看看現在什麽鍾點?嘿嘿!他該去天虹舞台了!雷打不動。就是天上下刀子也攔不住他!”

  “哎呀!真是的!你若是不講,我差點兒把看戲的事情給忘了!”莫金生霍地站起來, “今日的戲碼是《紅娘》!水生,麗菊,你們來得正好。走!走!大家一起去,看露蘭春唱花旦紅娘。嗬嗬。”

  “她露蘭春唱哪門子紅娘?我才傻乎乎地唱了一出紅娘呢!”莫桂蓉沒好氣地說,“老頭子,要去你自己去吧。水生和麗菊陪我接著打麻將。”

  莫金生把手一攤,對水生和莫麗菊說道:“你們看見了麽?你們看見了吧!是我不要她去麽?不是!是她自己不想去。對不對?到頭來還要埋怨我!這還有天理麽?真是。朱貴,你來替我打牌。我要去看戲了。”說完一甩手,急匆匆地去了。

  水生他們陪著莫桂蓉繼續打麻將,猶如愚公移山,把四座籌碼山移到莫桂蓉麵前成為一座,這才算完。

  朱貴叫廚房做了夜宵給大家吃了。

  水生和莫麗菊與莫桂蓉告辭,輾轉回到莫裏哀路花園洋房。

  剛上樓,莫麗菊的臉便像個門簾子,“啪嗒”一聲耷拉下來,恢複了往日一臉冰霜的摸樣,冷冷地對水生說道:

  “顧先生,今日多謝你陪我演這個雙簧,哄我姑媽高興。”

  水生至此方才明白莫麗菊今日陰轉晴的原由,仿佛搬走了心頭的一塊大石頭,渾身上下倍感輕鬆,答道:

  “太太,師父師娘對我恩重如山。隻要讓他們高興,我顧水生做啥都可以。”

  莫麗菊道:“如此最好了。今日大家都累了,各自回屋休息吧。”

  她轉身要回屋,卻被水生攔住,說道:

  “等一下太太,有個事情我跟你講一下。那什麽,我的花煙巷那邊的川土貨源老是出問題,所以那什麽,我明日要親自去吳淞口辦貨,要十天半個月再回來。”

  莫麗菊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

  “顧先生,我們兩個結婚到底是怎麽回事,大家心裏都清楚。古語講相敬如賓,隻要你往後對我客客氣氣,不再像昨日那樣無禮,我自然也會尊敬你。我在這裏住得很好,可以安安靜靜寫我的新戲。至於你呢,你願意住哪裏就住哪裏,你願意做什麽就做什麽,我保證一句閑話也沒有。大家各過各的日子,彼此相安無事,豈不是最好?”

  水生聞言,給莫麗菊鞠了個躬,學著她的樣子文縐縐地說:

  “多謝太太!昨日的事情我給你賠罪,保證以後再不會發生。”

  “如此最好!顧先生,再會。”

  莫麗菊說完,扭身回屋,哢噠一聲,反鎖了房門。

  翌日清晨,水生和滾地龍天不亮就起來,連早飯都不吃便開車離開了花園洋房,仿佛鳥兒掙脫了牢籠,向藍天振翅高飛,真是說不出的輕鬆和暢快,一路疾馳回到竹菊坊。

  虞媽、白素素、小桃,在客廳裏不知什麽原因忙手忙叫地亂作一團,冷不防水生推門進來,把三個女人唬了一跳。

  虞媽失口叫了一聲:“念佛麽!顧先生,剛念叨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就回來了!這不是念佛麽!”

  水生心裏一緊,問道:“咋了?出了啥事?”

  虞媽答道:“太太昨日肚子疼了一宿,豆大的汗珠子,也不曉得咋回事。剛才還說要打發人去叫你呢!天可憐見,你老人家偏巧就回來了。這不是念佛麽!”

  水生二話不說,三步兩步跑上樓,推門進了英菊的臥室,喊道:“英菊!”

  英菊正躺在床上,猛然看見水生進來,忍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

  水生一步搶過去,來到床邊,低頭看英菊,見她臉色慘白,汗水混雜著淚水,下雨似的在臉上肆意流淌,頓時覺得雙腿發軟,跌坐在床上,問道:“怎麽了?你這是?”

  英菊晚上肚子疼了一宿,現在渾身已經沒有了一點兒力氣,虛弱地應了一聲道:“冤家!我還以為看不見你了呢。”

  這時候虞媽、白素素和小桃三個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轉著跑進了屋。

  水生衝她們喊道:“慌什麽?快去請張醫生啊!”

  小桃答道:“星火一早就去了,不曉得為啥現在還不回來。”

  水生對小桃道:“滾地龍在他房裏,你快去找他,讓他開車帶你去看看怎麽回事。”

  小桃答應一聲去了。

  水生安慰英菊道:“莫慌!張醫生就來了!他是神醫,肯定沒事的。”

  然後轉頭問虞媽和白素素:“早說請張醫生搬過來住,怎麽到底沒搬過來?怎麽回事呢?”

  白素素哆哆嗦嗦地解釋道:“算日子是下禮拜,所以張醫生就忙著大藥房的事情沒過來。”

  英菊把手搭在水生的手上,軟綿綿的像一塊布,說話的聲音弱弱地好像風從遠處刮過來的一樣:“誰沒想到會這樣。這孩子昨天夜裏突然鬧起來。現在好多了。你回來就好多了。隻是他現在不鬧了,我這心裏更慌了。冤家,我隻怕萬一……我對不起你啊……”聲音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水生緊緊握住她的手,說道:“你這是說哪裏話來!不要亂想。等一下張醫生就來了!”

  英菊說不出話來,閉著眼睛隻是哭。

  不一會兒,樓下響起一陣腳步聲,星火和張約翰他們到了。原來星火剛才找到張約翰以後,又去了天主堂醫院,把天主堂的醫生和護士一起請來,所以來晚了。

  星火留在樓下。

  張約翰領著醫生和護士上樓來。

  這個天主堂醫院的醫生姓劉,是張約翰的同學,胖胖的,穿著白大褂,戴一副金絲眼鏡,摸樣甚是威嚴。

  他走到床前,低頭看一眼產婦,然後看了一眼水生,繃著臉問道:“你是她丈夫?”

  水生點點頭。

  劉醫生道:“你帶著他們到樓下去吧,我要給她檢查一下。”

  水生從床上站起身來,退後幾步,閃在一旁,說道:“我就待在這兒。”

  劉醫生撇了撇嘴:“當心一會兒嚇著你。”

  水生堅持道:“不妨事。我就待在這兒。”

  劉醫生隻好對張約翰說道:“張醫生,麻煩你喊他出去吧。”

  張約翰苦笑著說道:“劉醫生,顧先生想留下就讓他留下吧。不妨事的,請你快一些。”

  劉醫生又撇了撇嘴:“那好,請他站遠些。”

  水生隻得遠遠地退到窗戶邊站著。

  劉醫生這才站直了身體,慢條斯理地將手伸給護士,請她給自己戴上手套,然後蹲在床前,叫護士幫英菊叉開雙腿,給她檢查。

  良久,檢查完畢,站起身來,對張約翰道:“張醫生,要早產,胎位異位,我要給他轉一轉。請你幫我按住產婦。”

  張約翰答應一聲,過去雙手按住英菊。

  劉醫生和護士在下麵忙碌起來。

  英菊疼得“啊——”地尖叫了一聲,驚天動地,屋子似乎都搖晃了。她虛弱的身體隨著這聲尖叫,似乎一下子恢複了力氣,發瘋一般扭動起來。

  張約翰拚了命也按不住她。水生見狀,慌忙跑過去,幫著一起按住她。

  英菊動彈不得,隻顧張開大嘴,淒厲地嚎叫著。直嚇得白素素捂住耳朵,看也不敢再看。虞媽躲在一角,口裏不住聲地念佛。

  足足折騰了一個多鍾頭,劉醫生終於把孩子接生出來,早已經是大汗淋漓,渾身都濕透了。

  護士拿過剪刀來,剪斷了臍帶,將孩子抱過來給英菊看,說道:“是個男孩。”

  虞媽和白素素緩過神來,忙不迭地去盥洗室準備了一大木盆溫水,抬過來,把新生兒接過去,放進木盆裏給他洗澡。

  孩子剛放進水裏,白素素忽然驚叫一聲道:“醫生!快看孩子的臉怎麽啦?”

  劉醫生慌忙跑過去,低頭一看,隻見新生兒麵皮發紫,五官一陣陣抽搐,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失口叫了一聲:“哎呀!孩子還沒哭過呢!”

  一伸手把孩子從木盆裏提出來,用手啪地拍了一下屁股。沒想到孩子沒有任何反應,臉上的五官抽搐得更厲害了。

  劉醫生急了,又狠狠地打了一下孩子屁股,結果還是一樣。他登時慌了手腳,抱著孩子問張約翰和護士:“怎麽回事?”

  張約翰和護士以前也沒見過這種情況,大眼瞪小眼地不知道怎麽辦好。

  英菊見孩子好不容易生出來,眼看著要憋死,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撕心裂肺地哭喊道:“水生!我好命苦啊!求求你,救救咱們的孩子呀!”

  水生早呆住了,他哪有什麽辦法?

  一片慌亂之中,隻聽虞媽突然喊了一聲:“二姨太!我想起來了!快去閣樓點個煙泡,裝了煙槍拿下來,或許還有救!”

  白素素於是跑上閣樓,雙手哆嗦著好歹點了個煙泡,裝在十三太保煙槍裏,狂奔下來,交給虞媽。

  虞媽把煙槍遞給水生:“顧先生,你吸一大口,把煙噴在孩子臉上。抽大煙的人生孩子有時會這樣的,我以前見過的。”

  水生立刻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含在嘴裏,對著兒子的臉,一口噴過去,濃濃的煙霧霎時間把一張小臉罩住了。

  “哇——哇——哇——”,屋子裏響起清脆的嬰兒啼哭聲。

  孩子活了!大家懸在嗓子眼的一顆心落了下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丟他娘!我險些害了自己兒子的性命!

  水生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舉起手裏的十三太保煙槍,往地上狠命一摔,“哢嚓”一聲,摔成兩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