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生如玫瑰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5      字數:2921
  剛說到老丹尼爾的那個貴婦婊子,以前叫小紅,現在改名康康夫人。紅磨坊的下午場演出開始了。幾個人止住話頭,扭脖子往吧台那邊看。

  隻見長吧台眨眼間變成了長舞台,樂隊和舞女準備就緒。

  演出經理對著擴音器說道:

  “女士們先生們,現在有請法國歌女艾蓮娜獻唱一首法國歌曲《生如玫瑰》。”

  大廳裏響起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幾桌談情說愛的情侶停止說話,仰頭向舞台觀看。

  艾蓮娜登上吧台,穿一件黑絨晚禮服,佩戴著珍珠項鏈和一些閃閃發光的首飾。樂隊開始演奏,艾蓮娜舒展歌喉,隨著旋律唱起來:

  “……剛伊樂麽旁當色不拉,伊了麽巴喝了杜巴,日無阿拉維昂後子(法語:當他雙臂抱緊我,在我耳邊悄悄說著情話,我如玫瑰綻放在他懷中)……”

  歌女聲音低沉,略帶沙啞,一句句唱得委婉動聽。這段旋律非常優美,觀眾即使聽不懂她唱的是什麽,也被深深打動了。等她唱完了,大家幾乎同時鼓起掌來。

  鄭四太爺問丹尼爾:“斐烏先生,你是法國人,你覺得她唱得如何?”

  丹尼爾打個哈欠,揉揉眼睛,聳著肩膀說道:

  “對不起,我剛才打瞌睡了。我不喜歡歌曲。我一聽唱歌就要打瞌睡。我隻喜歡康康舞!看女人光溜溜的大腿飛舞,這才是男人該看的藝術。真正的藝術都是艾羅蒂克的!鄭先生,請你讓舞女跳一段康康舞給我看吧。”

  鄭四太爺翻翻白眼,沒好氣地答道:

  “紅磨坊最好的舞女小紅現在你家裏,歸你一人獨享。我這裏隻剩下二流舞女,你看她們做什麽?”

  丹尼爾歎口氣道:“鄭先生,我再跟你說一遍,那個婊子現在不叫小紅,叫康康夫人。她要學著羅迦陵的樣子做法租界的第一貴婦,要我給她造愛儷園。我又不是哈同,哪有錢給她造大園子?她因此整日悲傷,已經很久不跳康康舞給我看了。”

  “原來如此,”鄭四太爺看丹尼爾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裏不由得好笑,對兒子說道:“少卿,你瞧把斐烏先生愁成這個樣子!你去讓舞女們跳一段康康舞,給他老人家解解饞吧。”

  鄭少卿答應一聲,跑去安排了。

  片刻,歡快的音樂聲響起來。六個舞女穿著大花裙子,在吧台上一字排開,隨著節奏擺動腰肢,大腿從裙子裏麵踢出來,白花花地在空中旋轉一圈,旋即又縮進裙子裏麵,倏地又踢出來,再縮進去,如此反複。霎時間,吧台上花裙子旋轉,大腿翻飛,活色生香,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一曲康康舞跳完,丹尼爾臉上的頹態一掃而光,變得精神抖擻,將最後一杯酒喝光,一本正經地說道:

  “先生們,康康舞跳過了,葡萄酒喝完了,玩笑也開夠了。咱們現在該說正事了。我今日專程來找你們,有個發大財的好消息!”

  “哦?斐烏先生請講。”鄭四太爺不由得坐直了身體,凝神細聽。

  “你們知道,我已經在市政工程局當了五年局長,可是什麽錢也沒有賺到。為什麽呢?全是因為副局長布列東-勒內這個家夥!

  他比我年輕,又是巴黎道路橋梁市政工程學院的高材生,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跟我相比,他是專業的。而我呢?如果不來上海,充其量隻能做一名火車站的信號員。這個家夥瞧不起我,一門心思隻是想取代我局長的位子。

  嗬嗬!他看錯人了。我雖然專業比不上他,但是我有他沒有的東西——權力和智慧。

  我這五年的時間沒有幹別的,全用來跟他爭鬥了。他不是懂專業,想做大事情麽?嗬嗬,凡是他說東的事情,我肯定說西。凡是他想做的項目,我肯定無條件地反對。

  就像我們法國人常說的那樣,把棍子插進他的輪子裏,看他還怎麽轉?他像隻蜜蜂似的嗡嗡嗡飛了五年,一滴蜂蜜也沒有釀出來。哈哈,這就是智慧,全在我這裏呢。”

  丹尼爾一邊說一邊拍了拍他的脂溢性脫發腦袋。

  “今年我已經六十歲,到了該退休的年齡,眼看著他就要取代我當局長。沒想到正在此時,戰爭爆發了,他應召回國去打仗。蒙迪約(法語:我的上帝)!但願這場該死的戰爭一直打下去,讓年輕人的腿腳都陷在泥潭裏。我繼續做我的市政工程局的局長!這就是智慧……”

  鄭四太爺皺起眉頭打斷他:“斐烏先生,你扯得太遠了,說說發大財的事情吧?”

  “稍等片刻,馬上就說到了。先生們,公董局的臨時代辦羅阿先生你們認識吧?他現在也站在我這一邊……”

  “斐烏先生,你能不能說說你那發大財的事情?”鄭四太爺不耐煩地說道。

  丹尼爾看看桌子上的空酒瓶,賣個關子說道:

  “這個消息值一瓶拉菲和一瓶拉圖爾。我要帶回去給康康夫人喝。”

  “好啦,我一會兒叫他們給你拿兩瓶過來,快說吧。”鄭四太爺道。

  丹尼爾於是將在座的人逐一掃了一眼,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和臨時代辦羅阿先生正在準備實施新法租界擴張計劃。這是個驚人的消息。先生們,你們發大財的機會到了。”

  鄭四太爺不明白新法租界擴張計劃和發大財之間有什麽關係,問道:“斐烏先生,我搞不懂為什麽這是個發大財的機會呢?”

  丹尼爾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答道:

  “先生們,法租界邊界以外的地皮現在非常便宜,你們去買些地皮來儲備。等新法租界擴張計劃實施,你們手裏的地皮價格就會翻一百倍、二百倍。想想哈同的發家史吧!先生們,你們現在有機會和他一樣發大財。”

  仿佛一個無聲的悶雷在餐桌上空炸開,霎時間,空氣都凝固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鄭四太爺咽了口吐沫,小聲問道:“斐烏先生,新法租界擴張的邊界劃在什麽地方呢?”

  “這是個秘密。”丹尼爾嘿嘿笑了兩聲,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眯著眼睛說道,“先生們,哪個答應跟我五五分賬,並且支付給我一筆定金,我就給他看新法租界擴張計劃的紅線圖。”

  水生從紅磨坊出來,直接去四明公所找木良,把法租界擴張事情原原本本跟他將了一遍。

  “好機會!幹!”木良不加思索地說道。

  水生道:“隻是我們不曉得擴張的新邊界具體劃到啥地方。那個洋人非要一筆定金才給我們看紅線圖。我看他油頭滑腦的,不太可靠。萬一出了事,他又是個洋人,我們也拿他沒辦法。所以當時沒有搭腔,想跟你商量商量再說。”

  木良沉吟片刻,答道:“我們不需要看什麽紅線圖。”

  “怎麽呢?”

  “法租界正北是公共租界,東邊是黃浦江。如果新界擴張的話,隻能是西北或西南。我們四明公所現在就是法租界的最北端。我們索性就賭它向西北擴張,隻買我們西北麵的地皮就好了。”

  “可是萬一它要是向西南走呢?”

  “那也無妨。我們買下地皮來,若是在新法租界裏麵,轉手賣掉賺一筆錢當然最好。若是賣不掉,我們可以做別的事情。我打算建一所洋式學校,分小學和中學。另外,再學著天主堂醫院的樣子,建一所西洋醫院。這些項目需要好大一塊地皮。”

  水生高興地連連點頭:“阿德哥,建學校的主意再好不過了。我的兒子馬上就要生了,到時候正好讓他去念書。”

  木良哈哈大笑:“哪有剛一出生就要念書的?奶還沒有吃呢,就要啃書本?”

  水生說道:“反正我的兒子是一定要念書的!而且非上你的學校不可。”

  木良道:“怎麽是我的學校?應該是你的學校才對!就跟運輸公司一樣,我們一起做事情,由你做董事長。”

  “我?!”水生瞪大了眼睛,“亂講了,阿德哥!我鬥大的字認識不了一籮筐,做學校的董事長還不把人家笑死?”

  木良正色答道:

  “沒有念過書的人才知道念書的重要,才能辦好學校。我早就想過了,在上海灘由不識字的人開辦學校,正是從你顧先生開始,所以我們就叫它‘正始學校’。”

  “正始。走正路的開始。”水生在心裏兀自默念一遍,對木良說道:“好名字!等英菊生了兒子,我就給他起名叫正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