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香竹的心思誰會懂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5      字數:3811
  二人剛一出餐廳,花四寶便挽起水生的胳膊,說道:

  “好啦!法國大菜吃過了,舞刀弄叉你無師自通。現在我們去給你選一身洋裝,我保你穿上以後會成為法租界第一風流人物。”

  水生的胳膊被她夾得緊緊的,連拉帶拽,走進路易洋裝店。

  這洋裝店上下兩層樓,底樓為女裝,二樓為男裝。老板是一個瘦小的老頭,滿頭白發,西服筆挺,自稱為法國人路易,其實是個白俄。他看見花四寶猶如看見金元寶,一張臉宛若核桃突然爆裂開來,將全部皺紋都趕到耳朵根後麵去了,滿臉堆笑地招呼道:

  “馬達魔花(法語:花夫人),歡迎光臨。”

  “老路易,這是我朋友顧先生,”花四寶介紹道,“我陪他來選兩身西裝。”

  “太扁(法語:很好)!巧了!我們樓上有剛從巴黎運來的西裝,藍條紋的純毛料,現在巴黎最時髦的款式,”白俄老頭用手在身上胡亂一摸,不知從哪個地方變出來一副眼鏡戴上,退後一步打量水生,顯得很專業的樣子,“顧先生這樣的身材,這樣的肩膀,簡直就是衣服架子,我的西裝一定合適的。如果顧先生不喜歡成衣式樣,我給你定做。”

  “嗯。行。好說。”水生應付道。目光在底樓女裝店麵掃了一圈,各式各樣的時裝皮鞋,真是琳琅滿目,於是拉了一下花四寶,“四姐,這裏的衣服皮鞋真好看,我先陪你買幾樣吧!”

  “真的麽?”花四寶眉開眼笑道,“我實在也沒衣服穿了,是該買幾件了。隻是我們是來給你買洋裝的呀!還是先去樓上給你試衣服吧。”

  水生說道:“剛才洋老頭不是講了麽?我是衣服架子,哪裏還用試?一會兒上去隨便拿一身穿上就走了,還是你先試吧。”

  “乖乖隆嘀咚!你真可人疼。”

  花四寶翹起腳來,當著路易的麵,親了水生臉頰一下,蝴蝶一般飛進女裝區挑衣服去了。路易叫夥計給水生搬來一把扶手椅,請他坐在試衣間外麵等。花四寶挑一件衣服,挑一雙皮鞋,蝴蝶一般地飛進試衣間。良久穿戴好了飛出來,到水生麵前,像個陀螺似的旋轉一圈,問道:“好不好看?”

  水生回答:“好看!”

  如此來來回回地試了十幾回,水生無一例外地回答:“好看!”

  結果挑了一大堆衣服和皮鞋,堆在櫃台上成了座小山。

  花四寶的臉紅紅的滲出一層汗,一屁股在水生旁邊的扶手椅上,說道:“乖乖!可不要試了,累死我了。”

  老路易讓夥計把櫃台上的衣服和皮鞋包好,親自捧著兩瓶芬蘭汽水過來請他們喝。

  花四寶喝完了汽水,臉上的紅暈散去,向水生眨了眨眼睛,突然問道:“水生,你不給你的心上人挑件禮物麽?”

  水生一愣:“你說啥?”

  “嘁!又裝傻!你的心上人香竹先生啊!你今日本來去找她,卻被我打了劫。待會兒你回去見她,沒有禮物她還不惱你?”

  “根本沒有的事情。我今日就是來找你的,四姐。啥香竹先生,沒有的事情。”水生結結巴巴道。

  “嘁!我花四寶是法租界有名的狐狸精,什麽能瞞得了我?”她把水生拉起來,走到皮鞋貨架旁,指著一雙白色軟牛皮鞋,“這是香奈兒牌子的皮鞋,你的心上人最喜歡了。她的腳比我的大,我五碼她七碼。好啦,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花四寶身子一扭,撇下水生,風吹楊柳般搖搖擺擺地回到扶手椅坐下。

  水生厚著臉皮立在原地,招手叫夥計過去,挑了雙七碼的皮鞋,請夥計包好,跟花四寶那一大堆東西放在一起。

  老路易過來給他算了價錢。

  水生掏出張銀票遞給他,還是那句話:“剩下的就存在你們這裏吧,下次花夫人來買東西,你隻管記賬就好了。等錢用完了,派人去眠雲閣找我要。”

  老路易喜笑顏開地收了銀票,叫兩個夥計拎著東西,送他們出了洋裝店。

  花四寶挽著水生,兩個夥計拎著大包小包跟在後麵,招搖過市來到霞飛路路口。英國馬車早已等候多時。夥計把他們買的東西放在一側座位上。水生沒轍,乖乖地跟花四寶並排坐在一起。

  等馬車走了好一會兒,花四寶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啊呀”叫了一聲,把水生唬了一跳,忙問道:“咋了?四姐?”

  花四寶著急地答道:“壞了!忘記給你看西裝了。走!咱們現在馬上轉回去。”

  水生立即說道:“不回去!四姐,我以前做夢都想穿長衫,現在終於穿上了,渾身上下正舒服,才不要穿啥勞什子西裝呢!不回去!”

  “當真?”

  “當真。”

  馬車繼續前行,花四寶依偎在水生懷裏,仰著頭問道:“水生,我本說給你買洋裝,結果卻給自己買了一大堆衣服和鞋,你惱不惱我?”

  水生搖搖頭:“我哪會惱你呢?四姐,你無論怎麽樣,我都不會惱你。”

  “嘁!”花四寶將身子在他懷裏扭了扭,“你不惱我,我卻惱你。”

  “你惱我什麽?”

  “那日你第一次到一樹桂花館,我跟你說什麽來著?我要你不要被那小蹄子迷住了眼睛,以後認不得你四姐。結果怎麽樣?你今日來一樹桂花館,直眉瞪眼地去找你的心上人,心裏麵哪裏還有我這個四姐?不想被我撞上了,你才改口說是來找我。水生!你說我能不惱你麽?”

  水生被她的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尷尬地嘿嘿笑了兩聲,說道:“四姐,你說吧,要咋樣你才能不惱我呢?”

  “要你重新來過,明天專程來請我去吃法國大菜,然後陪我買東西,隻為了我一個,沒有花香竹那小蹄子什麽事!”

  “那行!我明日就來找你。專找你一個。”水生痛痛快快地答道。

  “乖乖!我的情哥哥!說瞎話小心閃了你舌頭!”花四寶嬌嗔地瞅了他一眼,一骨碌從他懷裏坐起來,突然一本正經地說道,“水生,玩笑歸玩笑,正事歸正事。我問問你,老頭子那裏,你有多久沒去了?”

  “啊?我從地牢出來以後就一直忙著,從沒回去過,咋啦?”水生道。

  “我就說麽!我們昨日在老頭子那裏商量天虹舞台的事情,老頭子突然問我:最近見到水生沒有?我說沒有啊。老頭子哼了一聲,說這小子不知整日忙些什麽,連個人影都不見。葉兆山在旁邊插話道:他忙著做煙土行大老板呢,哪有功夫搭理咱們?

  水生,你別怪四姐囉嗦,常言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忘了當初是怎麽被關進地牢裏麵了麽?

  老頭子不見你過去,他才不會想到你忙,隻會認為是你眼裏沒他,不把他這個老頭子當回事,再加上有人在旁邊冷言冷語地敲邊鼓,你以後還有好日子過麽?你別稀裏糊塗的,等你再被關進地牢,想出來可就難了。”

  水生登時驚出一身冷汗來:“四姐,那現在咋辦呢?”

  “咋辦?嘁!你別花言巧語地說明日來找我,趕緊去見老頭子才是正事!”

  “是,曉得了。多謝四姐幫我!”

  “嘁!閑話少說,記得你欠我一次,改日來找我,別忘了就行了。”花四寶撇嘴說了一句,重新倒在他懷裏,拉過他的胳膊纏在自己腰上。

  馬車回到了一樹桂花館。

  花四寶扭動腰肢下了車,高聲喊來一個大茶壺,叫他把車上的東西搬到房裏去,從裏麵揀出一個袋子交給水生,酸溜溜地說道:

  “喏,你給心上人買的禮物,怎麽也要去見見她吧?”

  水生接過去,嘿嘿笑了兩聲,低頭往裏走,徑自上了二樓,到香竹的房前停下,敲了敲門。

  “誰呀?”屋裏子傳來熟悉的聲音。

  “水生。”

  “啊呀!水生哥!你等一下。”屋裏傳來香竹有些慌亂的聲音。

  水生不知道怎麽回事,立在門口耐心等了好一會兒,屋裏才傳出香竹悠長的聲音來:“門沒鎖——,水生哥——,你進來吧——。”

  他推門進去,廳堂裏麵沒人。正奇怪,從裏麵臥室傳來了香竹的聲音:“我在裏麵呢——,水生哥——,你進來吧——。”

  他循著聲音走進臥室,隻見香竹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層薄被,眉頭緊蹙,一臉病容,用胳膊支起頭來看他。

  他不由得吃了一驚,慌忙問道:“香竹先生,你是病了還是怎的?咋躺在床上?”

  “我今日不知怎麽了,隻是頭暈憋氣,渾身沒勁兒,非要躺下來才好受些。你快過來坐下。我下不了地,你自己倒杯水喝吧。水生哥,你找我啥事情?”

  “那什麽,也沒啥事情,”水生支吾了一聲,搬把椅子遠遠地坐下,將手中的小包舉了舉,然後放在地上,“香竹先生,我剛才在霞飛路買了雙皮鞋送給你,放這裏了……”

  “咦?哪個的主意?要你買皮鞋送我?你怎麽知道我穿多大的鞋?”香竹打斷了水生的話,問道。

  “我剛才跟花四姐去霞飛路,是她告訴我的。”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謝謝你了!你去陪人家逛街買東西,還不忘順手給我買雙鞋。”香竹酸酸地說了一句,“花四姨告訴你我的鞋是多少碼來?”

  “七碼。”水生答道。

  哼!狐狸精!明明我的腳比她小,穿五碼,她偏要說我穿七碼。香竹肚子裏罵了一句,嘴上卻說道:“嗯!不錯!正合適。”停頓了一下,問道:“顧先生,我正想問你呢,咱們原本說書說得好好的,怎麽你忽地一下就沒個人影了呢?”

  “香竹先生,突然出了好幾件事……那什麽……我一時忙得腳丫子朝天,就沒工夫過來了。說來話長,回頭我再仔細跟你講吧。”

  “還講什麽?你不想聽我說書就不想聽了唄。還找什麽借口呢?”

  水生摘下禮帽來,撓了撓方腦殼,著急地說道:“我咋會不想聽你說書呢?香竹先生,我今日來就是想請你去我那裏說書。沒想到你卻病了……”

  “什麽?你真是來請我去你那裏說書的?”香竹打斷了他,“這事情你跟花四姨說了沒有?”

  “還沒有呢。我要先問問你的意思啊!”

  “可是花四姨要是不同意,我怎麽能去呢?”

  水生終於明白了香竹彎彎繞話裏意思,當下喜出望外,霍地一下子站起身來:

  “太好了!香竹先生,我有個朋友張醫生,醫術最高明,無論什麽病,一針下去就好。我現在就去請他來給你看病。等你病好了就去我那裏說書。”

  說完抬腿就走,啪地一聲帶上了房門,仿佛一陣風從屋裏刮了出去。

  香竹一個激靈從床上蹦起來,站到地上,聽著水生咚咚咚地腳步聲越來越遠,眼睛直直地房門,歎一口氣,拾起水生送給她的皮鞋,賭氣扔得遠遠的,跺腳自言自語說道:

  “傻子!急著去請什麽醫生呀?人家裝病的嘛!哎呀,真是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