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不做煙土運輸經理。水生想來想去，隻有讓李阿大先頂上了。

  早晨起來，他便跟李阿大說了這事。

  李阿大一聽就犯了愁，急得一雙蝌蚪眼睛變得更小了：“水生哥，我腦子裏短根筋，你讓我開小火輪吧，這個我在行。隻是萬萬不能做啥勞什子經理。”

  水生隻好哄他道：“眼下我不是沒人麽？小火輪你也開，經理你也要做。等以後我找到合適的人替你做經理，你專開你的小火輪，好不好？”

  磨嘰了半日，李阿大總算勉強同意了。

  水生打發他去四明公所找木良報到，承辦差事。

  然後招呼玻璃球和滾地龍一起出門。他將皮包交給玻璃球拎著，邁步上了黃包車，對滾地龍說道：

  “今日可要試試你的腳力了。咱們先去南誠信和眠雲閣，接著去鹹瓜街，然後再去煙花巷。”

  “水生哥，你放心好了。我昨天拉玻璃球練了半日。你問問他，我的腳力咋樣？”

  玻璃球道：“沒的說！能賽過大青騾子。”

  “你這是誇我還是罵我？”滾地龍捶了玻璃球一拳，回頭說道：“水生哥，今日頭一回拉你老人家，待會兒快了慢了你說一聲，我得找準了步點才行。”

  水生笑道：“哪有那麽多講究？你就當我是一筐水果，隨便拉你的吧。”

  滾地龍於是拉起車，不緊不慢地走起來。

  玻璃球拎著水生的大皮包，揚著脖子，神氣活現地在黃包車旁邊走著，嘴裏嘰裏呱啦地叨嘮：

  “我已經跟土地廟的猴崽子們講了，過兩日給我順一把勃朗寧手槍來。我現在懷裏掖著個彈弓，塞了兩兜子玻璃球，算哪門子保鏢？說出去笑死人了。”

  滾地龍笑道：“玻璃球，那勃朗寧手槍豈是好玩的？別在腰裏要是走了火，打碎了你的卵子，以後就生不了小玻璃球了。”

  “土鱉！勃朗寧手槍有槍栓的。懂不懂？不拉栓打不響。咋會走火？”玻璃球哼了一聲，“你再胡噪亂講，到時候我一槍打瘸了你，讓你做一輩子滾地龍，看你還怎麽給水生哥拉車！”

  水生也不插話，笑眯眯地聽著哥倆鬥嘴。

  不多時到了成賢街。

  剛進街口，水生遠遠地望見南誠信和眠雲閣的門口各站著一個安南巡捕，穿著筆挺的巡捕製服，手中握著長槍，威風八麵，猶如守護寺廟山門的哼哈二將。

  他見狀心裏一驚，問道：“玻璃球，滾地龍，門口咋會有安南巡捕？”

  滾地龍搖頭道：“不曉得咋回事。這兩日我們也沒過來。”

  玻璃球道：“水生哥，你們等一會兒，待我去問問看。”

  水生道：“不用。一起過去吧。”

  黃包車來到南誠信跟前停下。

  玻璃球過去站在安南巡捕麵前，回手指了一下水生，說道：“長官，這位是煙館的老板顧先生，請問出了啥事體？”

  那個安南巡捕一聽是煙館的老板顧先生，啪地打個立正，給水生敬了個禮，挺著胸脯說道：“顧先生！鑒於煙館有人被殺，我奉巡捕房阮探長的命令，特來保護煙館安全。”安南巡捕有口音，說起中國話來乒呤乓啷，仿佛用舌頭在嘴裏敲梆子似的，直震得水生兩個大耳朵裏嗡嗡響。

  “長官，我的經理是在花煙巷被殺的，不是在這裏。你應該去花煙巷維持治安才是啊。”水生皺著眉頭說道。

  “顧先生！鑒於煙館有人被殺，我奉巡捕房阮探長的命令，特來保護煙館安全。”安南巡捕乒呤乓啷地又把剛才的中國話說了一遍，估計他隻學會了說這一句。

  水生見跟他說不明白，便朝他笑了笑：“長官，我要去裏麵辦事。”

  安南巡捕啪地一個立正，乒呤乓啷地說道：“顧先生請。”

  水生於是要滾地龍和玻璃球在門口守著，兀自邁開大步，徑入南誠信。

  一樓大廳裏冷冷清清，隻有最靠裏麵的兩三個煙榻上有客人，其餘的煙榻空空蕩蕩，連隻蒼蠅也沒有。

  一個夥計迎上前來，給他鞠躬，叫一聲：“顧先生好！”

  “範經理呢？”水生問道。

  “在樓上，我去叫他來。”夥計答道。

  “不用了。我上去找他吧。”

  水生穿過廳堂來到樓梯口，見一人坐在樓梯上打瞌睡，身子歪著靠著牆，懷裏抱著一個拖把，原來是牛栓娃。水生從他身上邁過去，上樓梯來到二樓。這兒的情形和樓下差不多，二十間貴賓房隻有兩三間有客人。

  水生轉了一圈，在原來史同春的房間裏找到了範有順。

  範有順正躺在床上歇著，見水生進來，一骨碌下了地，說道：“顧先生你來了。”

  水生哼了一聲：“老範，你好安逸。”

  範有順慌忙解釋道：“顧先生，門口來了安南巡捕，端著槍盤查，嚇得客人都不敢進門了。因為沒有客人，我才抓空打個盹。”

  水生拉把椅子坐下，問道：“既然巡捕把客人都嚇跑了，那你為啥不把他們請走？”

  “顧先生，以前也碰到過安南巡捕來惹事，好在他們也不貪，給幾塊大洋就能打發。可是這次不同。他們不要，隻是說巡捕房阮探長有命令，咱們這裏出了命案，要嚴加保護。這都來了三天了。每日立在門口，雷達不動，我真是拿他們沒辦法。”

  “你說啥，他們來了三天了？”水生失口叫了一聲，然後眯起眼睛盯著他看，直盯得範有順心裏發毛，“老範，安南巡捕的事情為什麽不早跟我說？”

  “顧先生，安南巡捕來的頭一天我就想找你說來著，可是去哪裏找你我又不知道，隻好等著你來。”

  水生冷笑了兩聲：“老範，我又沒離開上海，又沒出洋去法國，整日就呆在法租界，巴掌大的一塊地方，你要真的想找我，哪有找不到的道理？”

  範有順一下子臉上沒了血色，“我我我”了半天，喉嚨仿佛被卡住了說不出話來。

  水生黑了臉說道：“老範，咱們今日有言在先，我敬重鬼臉彪叔是個人物，所以不會為難你和你姐姐。你們若是老老實實地過日子，我絕不會動你們一根手指頭。可是你們要是跟我耍滑頭動心眼，那我也絕不會客氣。明白麽？”

  範有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顧先生，我有幾個腦袋敢跟你老人家耍心眼？實在是冤枉啊！我曉得你老人家和巡捕房莫老板有這層關係在，哪個還會理睬他安南探長阮文魁？大不了給他拖上幾日，他總不能讓兩個安南巡捕一直守在這裏吧？等姓阮的撈不著什麽油水，事情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我真是這麽打算的，如果有半句謊話，天打五雷轟。”

  水生不言語，依舊眯著眼睛看他，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來，用手指了指史同春屋裏的擺設，說道：“老範，這房子你該收拾收拾，把床啊桌子什麽的搬走，煙榻擺回來。”

  範有順不曉得他為什麽突然轉了話題，愣了一下，結巴了兩聲，答道：“是。顧先生。我是想趁著客人少收拾呢。隻不過沒有你的指示，我不敢動。”

  “馬上辦吧。”

  水生丟下一句話，轉身出了屋子。範有順從地上爬起來，跟在他屁股後麵。水生走進自己原來的那個房間。範有順跟在他屁股後麵進來。這裏也是原來的樣子。水生走到煙榻邊，拿起那根十三太保煙槍，回頭對範有順說道：

  “我這個房間也不用了，你收拾收拾招待客人。”

  “是。顧先生。”範有順答道。

  “老範，我去想辦法把安南巡捕打發走。你想辦法把生意弄好。再有第二次，你別怪我不客氣。”

  “是。顧先生。”範有順答道。

  水生哼了一聲：“你好自為之吧。”

  他手裏拿著十三太保煙槍，看也不看範有順，徑自出了屋子。下樓梯，從牛栓娃身上邁過去。兩步出了南誠信，將十三太保煙槍遞給玻璃球拿著，招呼他和滾地龍：

  “走，跟我去對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