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三生萬物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5      字數:3791
  水生帶著小桃來到隔壁星火房子,上樓進去臥室。

  李阿大從椅子上站起來,叫了聲:“水生哥。”

  小桃不曉得顧先生就是水生哥,她忙回頭望望,身後並沒有人,不明白他在叫哪個。

  李阿大見她不認識,問水生道:“她是哪個?”

  水生答道:“小桃。我要她來照顧星火。”

  此時星火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微微打著鼾。水生一見放了心。他讓小桃把衣服放在床頭櫃上,指著李阿大剛才坐過的椅子,說道:

  “小桃,你就坐在這裏照看他。”

  小桃猶豫片刻,慢慢地邁了兩步,過去坐在椅子上,問道:“顧先生,他睡著哩,我咋照看他?”

  水生答道:“那什麽,一會兒他醒了,要是想喝水,你就去給他倒杯水。要是想換衣裳,你就把衣裳遞給他。要是下地走不動,你就扶著他。”

  “曉得了。”小桃點頭說道,“顧先生,要是他過一會兒還睡著呢?”

  水生撓了撓方腦殼:“那你就一直坐著不要動,看著他,哪裏也不能去。”

  “曉得了。”小桃把頭低下去,不再搭理水生了。

  水生拉了一把李阿大,和他一起下樓,回家吃飯。

  李阿大一邊走一邊小聲說:“水生哥,我咋覺得這個小桃怪怪的?”

  水生道:“虞媽的親戚,隻是說她慢手慢腳,沒說她腦子也慢。先將就著用吧,過兩日再說。”

  二人回到家中,八仙桌旁坐下。

  虞媽將飯菜端上來,擺在桌子上。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問道:“顧先生,小桃還好麽?”

  水生邊吃飯邊嘟囔了一聲:“好。好著呢。”

  虞媽臉上立刻笑開了花,叨叨著“念佛麽!念佛麽!”歡天喜地回廚房了。旋即攙著英菊從廚房出來,說道:“顧先生,你們慢慢吃,我扶太太上去坐一會兒。”

  水生放下碗筷,正待答話,不等他張嘴,虞媽已經扶著英菊上樓了。

  水生心道:這個倒是快。

  他端起碗筷來,繼續吃飯。剛吃了一口,騰騰騰腳步響,虞媽已經下樓了。

  “顧先生,我去廚房候著,有事情喊我。”

  水生放下碗筷,正待答話,虞媽忽地一閃,早不見了蹤影。

  水生和李阿大吃了午飯,心裏惦記著星火,走過去看他。

  進了臥室,隻見小桃已經將椅子轉了個坐著,麵向星火,背對著門。聽見有人進來就跟沒聽見一樣,坐著紋絲不動,頭也不回。

  水生走過去,見星火還像剛才那樣睡覺,問小桃道:“他一直睡著?”

  小桃眼睛直直地盯著星火,也不抬頭看水生,隻答了一個字:“嗯。”

  水生搖搖頭,叫李阿大一起下樓,說道:“阿大,我有兩件著急的事情要辦,趁星火睡覺,我先出去一會兒。你盯在這裏吧,那個小桃我不放心。”

  “是。水生哥。”李阿大應諾道。

  水生回去家中,上樓找英菊。見她正躺在床上打盹。他過去坐在她身邊,用手推了推她。

  英菊醒了,慌忙坐起來,問道:“都安頓好了?”

  水生道:“好了。星火隻是睡。我要出去一趟,你幫我把包袱拿出來。”

  英菊笨手笨腳地下了地,找了剪刀。

  水生掀開被褥,露出彈簧床墊的大補丁來。英菊拿著剪刀,彎腰要去剪補丁的線,被水生攔住。“我來吧。”拿過剪刀來,剪了個口子,然後用手用力一扯,哧啦一聲,扯開了,從裏麵拿出兩個包袱。

  他把兩個包袱都打開了,將南誠信和眠雲閣的道契與花煙巷的道契放在一處,又抽出幾張銀票,遞給英菊。

  他把包袱背在身上,說道:“我去辦事了。”

  英菊攔住他說:“等一下。那天玻璃球孝敬你一個大皮包,我忘了給你,等我給你拿來。你去辦事背著個包袱不好看,用皮包吧。”

  水生於是把道契銀票從包袱裏拿出來,放進皮包。

  他先去天平當找了楊永泰,從皮包裏掏出幾張支票和銀票,數出四萬塊大洋來遞給他,說是昨日兩顆鑽石的錢,請他去交給三姨太。

  楊永泰擺手不接:“顧先生,那兩顆鑽石算我孝敬你老人家的。”

  水生把銀票強塞在他手裏:“哪有這個道理?我的事情怎麽能要你花錢?”

  看水生態度堅決,楊永泰隻得收下了,說道:“顧先生,待會兒三姨太若是問起你來,我咋說呢?”

  水生道:“她是阮探長的三姨太,遲早要跟她打交道的。你就明白告訴她,我是南誠信和眠雲閣的老板顧水生。”

  “顧先生,那阮探長可不是省油的燈。三姨太若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恐怕會要我來找你老人家要進貢。那就麻煩了。”

  “這個不妨事。你請她說個數目來,我給她進貢就是了。”水生淡淡地答道。

  楊永泰想起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鬼臉彪叔來,心裏歎了口氣,他若是有顧先生的半點氣概,怎麽會落到今日的下場?他去大班台抽屜裏拿出一摞道契,遞給水生,說道:

  “顧先生,盆湯弄的道契已經給你老人家辦好轉讓了。七個浴池,三個按摩院,兩個土耳其浴室,全在這裏了。請你老人家過目。”

  水生拿在手裏,看也不看,問道:“要多少錢呢?”

  “顧先生,鬼臉彪叔的大小老婆說,她們當家的男人死了,兒子也不在了,盆湯弄怎麽經營得下去呢?她們一分錢不要。兩個人隻想住在原來的宅子裏麵,白天去泡泡茶園子,晚上去泡泡戲園子,然後求你老人家每年給個萬把塊的生活費,保證她們平平安安地活到死。你看行不行。”

  “永泰叔,杜某敬重鬼臉彪叔是個人物,絕不會為難他的婆娘。我這邊找個人去管盆湯弄,要他每年給兩個婆娘一萬塊大洋。你給她們帶話去吧,就說我答應了,沒有問題。”水生答道。

  他腦子裏盤算讓哪個去管盆湯弄呢?倏地想起一個人來,非他莫屬。於是兀自點點頭,把道契塞進皮包裏。

  “謝謝顧先生!”楊永泰感激地說道。

  他如釋重負地鬆了一口氣,那日莫金生交代的兩件事情終於辦完,脖子上的這顆腦袋總算是保住了。

  水生從天平當出來,又去四明公所找木良。先跟他講了把星火放出來的事情,然後將皮包裏所有的道契銀票支票,一股腦掏出來,堆在木良的大班台上,說道:

  “阿德哥,現在星火兄弟出來了,咱們三個人一起做運輸公司,這些都給你拿去辦公司用。”

  木良撇了一眼道契銀票支票,慢悠悠地說道:

  “水生,我大致想了一下,我們的運輸公司經營業務有三個,一個是法租界的煙土運輸和批發,二個是甬幫同鄉會運棺木和靈柩,三個是經營上海寧波的航運客運。我們股東加在一起三個人,古語有言,三生萬物。我想討個彩頭,就叫三生運輸公司。如何?”

  “我哪裏懂得?你定就好了,阿德哥。”水生答道。

  “好吧。咱們現在核計一下需要多少股本金。”

  木良拿出個本子,上麵早已經寫好了記錄,密密麻麻一大片。

  “公司辦航運客運需要買蒸汽客輪;運棺木和靈柩需要買小火輪拖船;運鄭恰記洋行的大土需要一艘駁船去他們停在海上的躉船;運川土也需要買小火輪拖船。吳淞口那邊新來的一個四川軍閥名叫葉子豪的,川土全在他手上。

  這幾項都做下來投資蠻大的。不過,我們可以先買一艘蒸汽客輪和一艘小火輪拖船,然後把這兩艘船抵押給銀行,貸出款來再買駁船和另一艘小火輪拖船。這樣的話,有五萬塊大洋做本錢就夠了。

  等業務開展起來以後,我們再把駁船和小火輪拖船抵押給銀行,再貸款買船,一點一點地像滾雪球一樣把我們三生公司的船隊搞大。”

  他伸手在道契銀票支票堆中挑出幾張來,放在一旁。

  “眼下四萬大洋足夠了,其餘的你拿回去吧。”

  “一堆紙片片,我拿回去做啥?到時候被耗子吃了,倒便宜了那些開銀行的。”水生用手一胡嚕,把道契銀票支票又混在一起,“多出來的錢,你幫我把竹菊坊那幾套空房子全買下來,我叫其他幾個兄弟過來一起住。要是還剩下錢,你就買船吧。”

  “也好,”木良點了點頭,“那我就馬上安排公司成立注冊,領取執照的事情。別的業務經理我這裏有,隻是煙土運輸這塊,需要你找個經理才是。”

  “這還用找麽?”水生嘿嘿一笑,“星火兄弟不是現成的麽?”

  水生辦完了這兩件事,拎著個空皮包,心滿意足地回到竹菊坊。

  他沒有回家,直接去星火的房子。

  廳堂裏,李阿大正歪在法式沙發上打盹。水生沒有叫醒他,徑自上了樓。推開臥室門,見小桃坐在椅子上,簡直跟他走的時候一模一樣。

  水生走到床邊,見星火還在蒙著被子睡覺,於是問小桃:“他是起來吃了飯又睡了,還是怎地?”

  小桃答道:“一直睡著。顧先生,我一動沒動過。”

  水生心裏納悶:怎麽睡了這麽久?

  他伸手一把拉開被子,隻見星火的臉紅紅的,嘴唇卻是慘白,不由得心裏咯噔一下。星火的喉嚨裏發出胡嚕胡嚕的聲音,像是有痰卡住了似的。

  水生慌了神,伸手去摸他的額頭,滾燙,失口喊道:“丟他娘!星火!星火!”

  星火毫無反應。

  水生將手伸到他身底下,床單、衣服全被汗水濕透了,連忙抱他坐起來,用手托著他後背,扭頭衝小桃嚷道:“你怎麽搞的?把他弄發燒了?”

  小桃早嚇得灰白了臉,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快去找條濕毛巾來。”水生吼道。

  小桃仍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不動彈。

  “要要濕毛巾!小桃,你發什麽呆啊?還不快去!快去啊!”

  他的聲音太大了,直震得小桃渾身一顫,耳朵嗡嗡亂響,從椅子上站起來,扭身跑出去了。

  水生一屁股坐在床上,一隻手扶著星火,一隻手輕輕地拍著他濕漉漉的後被,希望幫他把喉嚨裏的痰弄出來。

  小桃戰戰兢兢地端著一盆冷水和毛巾進來,一路走一路灑,到床邊已經灑了半盆。她胳膊哆嗦著將濕毛巾遞給水生。

  水生接過去,敷在星火的額頭上。也許是受到了濕毛巾的刺激,星火咳嗽起來。

  水生叫小桃按住濕毛巾,自己騰出手來拍打星火的後背。

  星火終於咳出一口痰,順著嘴角流出來。水生用長衫的袖子幫他擦了,要小桃把毛巾重新在水盆裏浸了浸,變涼了,再敷在他額頭上。星火又咳出一口痰。水生依舊用長衫衣袖擦了。

  這時候李阿大被吵醒,忙不迭地跑了上來,問道:“水生哥,咋啦?”

  水生說道:“星火發了高燒,不曉得咋回事。阿大,你快去馬思南路監獄請張醫生。快!”

  李阿大撒腿飛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