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智取花煙巷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5      字數:3622
  拂曉時分,天色像墨汁般黑,花煙巷裏空無一人。

  幾個黑影從隆記花煙店出來,其中一個肩上扛著個黑麻袋,趁著夜色一路疾行,幾步來到金鴿子窩。

  有人打開了門,放幾個黑影魚貫而入。

  大門重新關上。

  從裏麵開門的人正是李阿大。幾個黑影正是滾地龍,玻璃球,徐正奎,還有水生。

  廳堂裏停著兩口黑棺材,是下午剛運來的。

  旁邊大廳裏,張釺,小紹興,還有一個安南巡捕,晚上喝了頓大酒,都醉了,倒在煙榻上,鼾聲如雷。

  黑影們繞過棺材,悄無聲息地上了樓,進了大肚皮肥春繡的房間。

  滾地龍將黑麻袋放到地上,打開袋口,往下一拉,露出瘦蟑螂來。

  玻璃球手裏拿著一盞煤油燈,點著了,舉起來晃了晃。

  史同春和大肚皮肥春繡的屍體還在羅漢床上。瘦蟑螂借著燈光瞥了一眼,打了個寒戰,忙低下頭,小聲說道:“去裏麵臥室。”

  幾個人隨他進了臥室。

  瘦蟑螂來到床前,用手拍了拍床墊子:“幾位兄弟,我這手上沒了力氣,麻煩你們把這一層床墊子掀開。”

  滾地龍過去,用手一揪,把床墊子揪到一旁。玻璃球舉燈照了照,底下露出另一個床墊子來,上麵有個大補丁。

  瘦蟑螂用手指著補丁:“麻煩把這個補丁撕開。”

  滾地龍跪上去把補丁撕開,床墊上有個三角口,一把掀開了。

  瘦蟑螂過去,伸手進床墊的洞裏掏,掏出一個鐵匣子來,正是他的錢櫃。

  水生見了,心裏暗笑:我還以為把道契藏在床墊子裏麵是我的發明呢,沒想到瘦蟑螂比我還早些。

  瘦蟑螂吹了一口匣子上麵的塵土,打開來,遞給水生,說道:“小兄弟,這就是我的錢櫃。我的錢都在這裏了。”

  水生並不接:“張郎哥,你自己打開匣子點數吧,一張一張地給我,省得弄亂了。”

  瘦蟑螂隻得盤腿坐在地上,後背靠著床,將錢櫃放在膝蓋上,借著玻璃球的煤油燈光,一張一張地清點裏麵的銀票和支票,一萬的,五千的,八千的,點完一張,遞給水生一張。

  水生轉手遞給徐正奎。徐正奎清查收好。

  點了好一會兒,到了十二萬大洋這個數目,水生說道:

  “張郎哥,剩下的錢別點了,你自己留著,到時候帶著去寧波,興許用得上。你現在把花煙巷的道契給我,咱們就兩清了。”

  瘦蟑螂手哆嗦著掏出一摞道契遞給水生。

  水生接過來轉手遞給徐正奎,請他清查。

  徐正奎一張一張地仔細查過了,抬頭說道:“沒錯。”

  瘦蟑螂把剩下的銀票和支票一把抓起來,數也不數,團成一卷,塞進褲襠裏。他衝水生拱了拱手,說道:

  “小兄弟,你夠仗義,做事講規矩。我瘦蟑螂心服口服。難怪像老徐這樣的人願意跟著你幹事。我敢肯定,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成為上海灘數一數二的人物。”

  水生說道:“張郎哥言重了。咱們抓緊時間做下麵的事吧。”

  瘦蟑螂點點頭,自己乖乖地鑽進了麻袋。

  滾地龍將他扛起來,下樓,放進一個棺材裏,蓋上蓋子,讓李阿大看著。他和玻璃球一起,把那兩具屍首抬下去,放進同一個棺材,然後蓋上蓋子。

  徐正奎將銀票、支票、道契全收在一個包袱裏,遞給水生。

  天蒙蒙亮,四明公所派來的運棺材的大車到了。

  李阿大把酣睡的張釺和小紹興搖醒,罵道:“我們在忙著收屍,你們兩個睡得倒好!快起來,幫忙抬棺材。”

  安南巡捕也被他們吵醒了,跟著一起出去,看著他們把兩口棺材抬上了大車。

  李阿大和滾地龍、玻璃球一起,坐上棺材大車去了。

  水生對徐正奎、張釺和小紹興說道:“你們留在這兒,待會兒去街上找個短工,把樓上打掃清理幹淨。”

  他自己背著包袱,回竹菊坊了。

  回到家中,和英菊上樓去了臥室。

  他取下包袱,打開了,從裏麵拿出兩張銀票交給英菊:“這錢你拿去用。”

  然後把包袱原樣包好,讓她依舊藏在床墊子裏。

  英菊的肚子大了,做起事來有些笨手笨腳的。

  水生說道:“英菊,看來你得找個人伺候你了。”

  英菊坐在床上,臉紅紅的,呼哧帶喘,過了好一會兒才呼吸均勻,答道:

  “阿德哥跟我說,他們虞會長家裏請的老媽子,再過一個禮拜剛好伺候完月子,要回寧波鄉下。問我要不要用。我去見過了一回,挺溫順的一個人,就定下來了。下禮拜就能過來。”

  水生心裏踏實了,說道:“行。這我就放心了。”

  他一夜沒睡,哈欠連天,脫鞋上床,和衣睡了一覺。

  睡到中午醒來,匆匆吃了飯,坐黃包車去霞飛路找屠元興。

  原來屠元興幫他約了馬思南路監獄的醫生張約翰見麵,地點在法國咖啡館。

  水生到時,二人已經坐在裏麵了。

  他進去跟他們相見了,在屠元興旁邊坐下,要了一瓶荷蘭汽水。

  他抬眼看張約翰,見他三十來歲,矮個子,寬額頭,高顴骨,帶著一副黑邊眼睛,穿一身肥肥大大的西裝,咣裏咣當,就跟不是他的衣服似的。原來這張約翰是個孤兒,在教會辦的慈善堂長大,因此有了這麽個外國名字。

  屠元興對水生道:“約翰也是自家兄弟。顧先生有話不妨直說。”

  水生點點頭說道:“約翰兄,小弟要找的那個人,名叫劉星火,是個蘇北苦力,受人陷害關進去的。被判了兩年零幾個月,具體多少我記不清了。我想請約翰兄找個門路把他弄出來,越快越好。”

  “顧先生,”張約翰慢條斯理地說,“馬思南監獄的事情,隻有監獄長雅克-埃瓦爾德先生這一條門路可以走。嗯,條件是兩顆鑽石。”

  “這個……我手頭沒有兩顆鑽石,”水生突然想起了天平當的楊永泰,猜他那裏肯定有鑽石,“不過我有個朋友手裏有鑽石,我一會兒去找他拿便是了。”

  “那好。你明天上午帶著兩顆鑽石去馬思南路監獄找我。我帶你去見監獄長。”

  三個人談完了事情,就此分手。

  水生叫了輛黃包車,直奔天平當去找楊永泰。

  楊永泰聽說顧先生來訪,慌忙跑下樓來迎接,請他上樓去自己的辦公室,在太師椅上坐下,又叫夥計奉上茶來,然後關了門,問道:

  “顧先生,是不是要辦盆湯弄轉讓的事情了?”

  “轉讓的事情先不忙,再等幾日不妨事。”水生道,“我找你買兩顆鑽石,明天著急要用。”

  “啊呀,鑽石我這裏可沒有,”楊永泰道,“那是洋人的玩意兒,咱們中國人不認這東西,沒有在我當鋪典當鑽石的。”

  水生有些著急:“那怎麽辦?我等著急用呢。”

  楊永泰想了想,答道:“我倒知道個地方,公館大馬路三姨太的珠寶樓應該有鑽石。”

  “哪個三姨太?”水生問道。

  楊永泰答道:“巡捕房安南探長阮文魁的三姨太。不瞞顧先生說,我這天平當偶爾有佛爺順來的東西放在我這裏。凡是洋人的珠寶首飾,我都交給三姨太的珠寶樓去賣。她那裏肯定有鑽石。”

  “那就勞煩永泰叔陪我一起去吧。”水生道。

  二人於是出了天平當,坐了兩輛黃包車去公館大馬路。到珠寶樓下了車,店裏的夥計認得楊永泰,忙過來迎接,引著二人進去。

  楊永泰問夥計:“老板娘在麽?”

  話音未落,三姨太從裏麵走出來,穿一件天藍色緊身旗袍,露出來兩截玉臂,一邊腕子上戴一串玉鐲,另一邊腕子上戴一串金鐲,走起路來叮當作響,奏出玉石和金屬的和聲,見了楊永泰,嗲聲說道:

  “楊老板,好久不見!哪陣風把你老人家吹來了?”

  楊永泰拱手說道:“三姨太,我帶了位朋友顧先生,想來看看你的鑽石。”

  三姨太一聽顧先生,心裏不由得笑起來:昨天說了半天顧水生,兩個姓顧的。今天又來個姓顧的。乖乖隆嘀咚!眨眼三個姓顧的了。怎麽一夜之間上海人都姓顧了?

  她見水生穿著黑色杭州段長衫,連最上麵的扣子都係得嚴嚴實實的,顯得老成持重,可是眉眼卻還年輕,實在看不出來多大年紀。中國人很少有買鑽石的。她猜這個顧先生大概要娶個洋女人或者學洋文的女學生做姨太太,所以按照洋人的禮節,買鑽石去做結婚戒指。於是嗲聲說道:

  “哎呀顧先生,算你來對地方了。上海灘的珠寶店隻有我一家賣鑽石,地道的洋貨,做結婚戒指最好不過了。”

  水生隨口應諾道:“是的。是的。”

  三姨太請他們去了裏麵貴賓室,坐在法式沙發上,叫夥計把店裏所有的鑽石都拿來。一共八顆,放在一個盒子裏,底下襯著紅天鵝絨布。拉過立式柱燈,燈光一照,熠熠閃光,直晃得人眼睛生疼。

  水生對楊永泰說:“永泰叔,你幫我挑兩個好的吧。”

  三姨太不等楊永泰動手,搶先在盒子裏挑了兩顆最大的,拿給水生看:

  “鑽石跟珍珠一樣,好的就是大的,大的就是好的。顧先生,這兩顆最大的就是最好的了。”

  水生當即說道:“行吧,就要這兩顆吧。麻煩給我包起來。”

  三姨太沒想到他這麽痛快,不由得怔了一下,連忙拿起一個錦盒,將兩顆鑽石裝在裏麵,遞給水生。

  水生接過去,問道:“多少錢?”

  三姨太眼珠轉了轉:“顧先生,你也看見了,這兩顆是最大的。即便你留洋去洋人的珠寶店,也找不出這麽大的鑽石來。因為價錢太貴,沒人買得起,在我這裏放了多少年了。今日我借你老人家的佛光萬丈開開利市,給你報個實在價,兩萬大洋一顆,兩顆四萬大洋。顧先生,你看行不行?”

  “行吧。”水生隨口答道,“我明天讓他們送錢來。”

  三姨太更沒想到他隨隨便便就答應下來,連個價也不還。乖乖隆嘀咚。四萬大洋!直把她驚得目瞪口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怎麽?明天送錢來不行麽?”水生問道。

  “行!當然行呀!”三姨太緩過神來,摸了摸砰砰亂跳的胸口,“上海灘的顧先生!哪有不行的道理?我算記住你老人家了。”

  水生便把錦盒揣進懷裏,站起身來,向三姨太拱手告辭:

  “多謝老板娘。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