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風生水起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5      字數:3748
  金鴿子窩那邊,屠元興向聞著警笛聲趕來的安南巡捕阮小勇解釋道:我剛才碰巧路過此地,聽到有人喊“殺人啦”,連忙進來看。隻見兩個男人手執利刃向外跑,我出手便抓了一個。另一個家夥有兩個同夥接應,結果被他逃了。

  阮小勇跟獨耳蜈蚣再熟不過了,但是當著屠元興的麵,隻能裝作不認識,板著臉喝問道:“怎麽回事?”

  剛才一陣亂騰,獨耳蜈蚣也鬧不清剛才瘦蟑螂怎麽不見的,這個華人巡捕是怎麽正好趕上的,自己是怎麽稀裏糊塗被他抓了的。隻是現在見了阮小勇,他心裏便踏實下來。這些個安南巡捕都是瘦蟑螂用錢喂飽了的。心想即便去了巡捕房,蟑螂哥剛才逃脫了,眼下不知在哪裏,不過肯定會想辦法搭救他的。

  他於是一梗脖子,決心一硬到底,指著血泊中的史同春和大肚皮肥春繡,說道:

  “這兩個狗男女通奸,被我和張郎哥抓個正著。兩個狗男女揮刀要殺我和張郎哥,我奪刀自衛,誤傷了他們,沒有張郎哥的事情。我也不曉得張郎哥現在跑去了哪裏。”

  阮小勇叫巡捕做了筆錄,和屠元興一起把殺人嫌疑犯獨耳蜈蚣押回巡捕房。留下兩個安南巡捕驅散閑雜人等,保護現場,在店門口守住了大門,誰也不許進去。

  看熱鬧的人群密密麻麻地堆在門口,將金鴿子窩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

  這時候徐正奎在前麵帶路,水生和李阿大跟在後麵,三個人口裏喊著“借光!勞駕!”手上連推帶搡帶扒拉,從人縫中鑽進去,一直擠到大門口,徑直便要往裏進。

  守在門口的安南巡捕將警棍一橫,攔住他們的去路。

  徐正奎用手指指身後的水生,向巡捕說道:“這位是南誠信的老板顧先生。”

  “裏麵出了命案!閑人免入。”巡捕答道。

  “長官,顧某正是為此而來。裏麵被殺的那個人是顧某南誠信的經理史同春。”水生道。

  安南巡捕一聽,慌忙收了警棍,說道:“請進去吧,顧先生。”

  另一個安南巡捕帶著他們進去,上樓梯來到二樓,走進大肚皮肥春繡的房間。

  隻見羅漢床上兩具屍體:

  史同春坐在床上,胸前一攤血,雖然死了,眼睛卻睜著不閉,仍瞪著兩個黑棗眼珠。

  大肚皮肥春繡躺在他身前,一條肥腿耷拉到床下,身上滿是血,夾雜著一片片白花花的像肥油似的的東西。

  “不錯,死者正是顧某南誠信的經理史同春。”水生對安南巡捕說道,“金鴿子窩的老板張郎欠顧某五萬塊大洋貨款。顧某讓史同春前來討債,想不到竟慘遭毒手,被他們殺害了。”

  安南巡捕聞言一愣:剛才不是說通奸麽?怎麽現在又說欠款不還?於是說道:

  “顧先生,案情剛才我們已經做過筆錄了,吳工講是這個男人與這個女人通奸被捉,揮刀殺人。吳工奪刀自衛,將其誤傷而死。吳工已經被押回巡捕房。張郎下落不明。”

  “絕無可能!這現場是偽造出來的!”水生指指史同春的屍體,“請問長官,你有見過男人坐著通奸的麽?上衣好好地穿在身上,偏偏褲子被人扒下來?”

  他再指指大肚皮肥春繡的屍體:“請問長官,你有見過女人穿著衣服通奸的麽?分明是張郎欠債不還,殺了史同春,編出什麽通奸捉奸誤傷而死的謊話。這個殺人現場誰也不許動一根針,直到巡捕房改了案情,通緝捉拿殺人凶手張郎。”

  水生對李阿大道:“阿大,你速回南誠信,叫張釺和小紹興過來一起看著現場。”

  李阿大答應一聲,急忙去了。

  安南巡捕摘下帽子,緊張地撓了撓頭,說道:“顧先生,你說的案情事關重大,我要馬上回巡捕房向上司報告。”

  水生讓徐正奎把巡捕送下樓去。這個人跟門口守衛的巡捕交代幾句,匆匆地趕回巡捕房去了。

  天漸漸黑了,圍在金鴿子窩門口的人群慢慢地散去。

  李阿大去南誠信找到張釺和小紹興,告訴他們水生哥已經從莫家灣出來,老頭子任命他做了三堂口香主大哥,眼下正和史同春一起在金鴿子窩,叫他們過去議事。

  張釺心裏咚咚咚地打起鼓來,隻當是與史同春栽贓陷害的事情敗露,水生叫他去當麵對質,一句話也不敢多說,臉色慘白地跟著李阿大和小紹興去了。

  三人來到金鴿子窩,李阿大向守在門口的安南巡捕說道:“長官,這兩個人都是南誠信的夥計,我們老板顧先生要他們過來的。”

  安南巡捕於是放他們進去。

  這個安南巡捕一個人守在門口,呆了這半天,見回去巡捕房報告的人一去沒了蹤影,也不想著派個人過來換他,自己站得腰酸腿疼,肚子也在咕咕叫,心裏好不煩悶,嘴裏嘟嘟囔囔地罵了幾句安南話。

  正在此時,忽然徐正奎從樓上跑下來,上前一把拉起他,說道:

  “長官,走,我請你去館子吃飯。”

  “不行啊,巡捕房沒人來替我,我哪裏走得開呀?”安南巡捕煩惱地說。

  “這裏有我們的夥計守著,怕什麽?”徐正奎道,“長官,你為我們的事情忙了這麽半天,理應我招待你。”

  不由分說,關上大門,拉著巡捕去了。

  樓上,大肚皮肥春繡的房間,李阿大反鎖上門,一把揪住張釺的後脖領子,提小雞一般,將他提到羅漢床前,指著史同春的屍體喝道:“張釺!你還認得他麽?”

  娘唉!原來史同春被他們殺了。

  張釺見史同春的屍體睜著眼睛,一對黑棗眼珠直勾勾地瞪著他,頓時嚇得麵如土色,渾身抖似篩糠。

  李阿大提著他走到八仙桌旁,摜在地上,踢了一溜滾,直滾到水生的腳前。

  小紹興躲在一旁看著,嚇得大氣不敢出一聲。

  “張釺,你是如何勾結瘦蟑螂和大肚皮肥春繡,害死了同春,還不從實招來?”水生喝道。

  張釺剛才在路上隻顧盤算如何開脫自己,萬萬沒想到史同春竟然死了,更萬萬沒想到水生會把這筆帳算在他頭上,硬說是他勾結瘦蟑螂和大肚皮肥春繡殺死了史同春。

  娘唉!這個黑鍋若是背上了,隻有死路一條。

  他雙膝跪倒給水生磕頭,央求道:“水生哥!他史同春自己與大肚皮肥春繡搞在一起,被人殺了。不關我的事啊!”

  水生對李阿大說道:“阿大,幫我打他十個嘴巴,讓他清醒點。”

  李阿大過去揪住張釺的衣襟,將他從地上提起來,掄圓了胳膊,劈裏啪啦扇了他十個耳光,直打得他兩個腮幫子腫起來,仿佛臉上貼了兩個圓燒餅似的。打完之後,又是一摜,把他扔到地上。

  張釺掙紮著起來,重新跪在水生麵前,眼看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情急之中說道:

  “水生哥!史同春先是設計害你,把你關進了地牢。後來搞上了大肚皮肥春繡,或許是分贓不均,自相殘殺起來。都是他一個人的事情,真的與我無關啊!”

  水生把眼睛一瞪:“張釺!你現在說出這樣的話來。那日史同春陷害我的時候,你為啥不說?”

  “水生哥!我膽子小,那日被他們嚇住了,所以不敢說。我真是該死!水生哥,求求你,饒過我這一回吧。”

  水生默不作聲,考慮了一會兒,說道:“張釺,念在你和我一起給樹棠大哥做事的份上,我饒你這一回。”

  張釺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千恩萬謝。

  水生讓李阿大、張釺和小紹興留在金鴿子窩看守現場,自己回竹菊坊去了。

  第二天,水生一大早便來到南誠信。

  範有順正撅著腚掃地,見水生穿著黑色杭州緞長衫,戴著硬邊禮帽,邁著四方步進來。他早就聽說了花煙巷那邊的事情,慌忙丟了掃把,給水生鞠躬,恭敬地叫了聲:

  “顧先生早。”

  水生說道:“老範,從今天起,你不要再幹這個活計了,依舊做你的經理吧。”

  範有順感激道:“謝謝顧先生關照。”然後上前一步,悄聲說道:“顧先生,昨日夜裏,巡捕房的阮小勇去找過楊永泰,說是替阮文魁問問,南誠信哪來的老板顧先生?楊永泰回他的話說,顧先生早就從鬼臉彪叔手裏買下了南誠信和眠雲閣,手續是他一手幫著辦理的。顧先生以前一直在北京和天津兩地做煙土生意,最近才來上海不久。楊永泰半夜特意來我家跟我說這個事,讓我轉告你老人家。”

  “我曉得了,”水生答道,“還是永泰叔想得周到,替我謝謝他。老範,你去幫我把兩邊店裏的夥計叫來這裏,我有話跟他們說。”

  範有順連忙去了。

  不多時,兩個煙館的夥計都聚齊了,三十多人,黑鴉鴉擠滿了南誠信的大廳。

  夥計中有些是新來的,壓根兒沒見過顧先生。有些老夥計,依稀覺得顧先生眉眼有些麵熟,特別是那對大扇風耳朵,看上去像是那個窩窩囊囊整日抽大煙的人,然而穿著打扮、臉上的神態則截然不同。

  牛栓娃站在人群中,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從葉兆山堂口來的三個兄弟遠遠地站在人群後麵,也都把頭低了,不敢出聲。

  水生衝眾人拱了拱手,說道:

  “各位同仁,顧某今日來宣布兩個事情:第一,南誠信原來的經理史同春被人陷害致死。顧某正在和巡捕房交涉,討公道,還他一個清白。第二,我任命範有順出任南誠信經理;任命小紹興出任眠雲閣經理。我的話講完了。請大家回去做事吧。”

  夥計們散了。

  葉兆山堂口來的三個兄弟出了南誠信,沒有回眠雲閣,一溜煙地去給葉兆山報信去了。

  夥計中隻有牛栓娃一個人留在大廳裏,麵色慘白,兩腿仿佛灌了鉛抬不起來,鞋底蹭著地板,低著頭來到水生跟前,撲通一聲跪倒,說道:

  “顧先生,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五口全靠我一個人養活。請顧先生開恩,原諒我這一回,以後再也不敢了。”

  水生說道:“牛栓娃,你說的話我記下了。下次再不老實本分,亂棍打殘廢了你。”

  牛栓娃趴在地上磕頭:“謝謝顧先生。”

  水生道:“牛栓娃,一會兒你向範經理討個橫幅,寫上:討還公道嚴懲凶手!再叫上兩個夥計跟你一起,披麻戴孝,去大自鳴鍾巡捕房門口,坐在地上,把這橫幅展開了給人看。若是有人問起,你們隻說一句話:要巡捕房通緝捉拿殺人犯瘦蟑螂。別的話一概不要講。坐上一天,晚上吃飯時候再回來。明日原樣去巡捕房門口坐著。後天照舊去巡捕房門口坐著。什麽時候我跟你說不用去了,你們才能不去。明白了麽?”

  “明白了。顧先生。”

  “行了。你去吧。”水生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