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一捉瘦蟑螂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5      字數:3614
  李阿大劃著江劃子,載著水生、滾地龍和玻璃球,在扁擔橋底下連貓了三天,摸清了瘦蟑螂每日的行動規律:吃過午飯後,他坐大汽車到扁擔橋西岸邊停下,下汽車,走過扁擔橋去花煙巷,身旁跟著兩個人高馬大的保鏢。

  水生決定明日下手。

  第二天午後,約莫兩點來鍾的時候,瘦蟑螂的大汽車緩緩駛來,停在扁擔橋西邊橋頭。

  瘦蟑螂從車裏麵出來,還是一身黑色杭州緞長衫,戴硬邊禮帽,仿佛一根晾曬衣服的竹竿挑著一頂帽子,搖搖晃晃,猶如被一股無形的風刮上了扁擔橋。在橋上走了十幾步,快到橋中央的時候,忽然,吱扭吱扭,從前麵滑過來一個木板車,車上跪著一個斷了腿的殘疾乞丐。

  乞丐三下兩下來到瘦蟑螂跟前,伸出髒兮兮的大手,一把抓住了瘦蟑螂長衫的下擺,仰著頭央求道:

  “大老爺發發善心,賞兩個吧,可憐可憐我這沒了腿的殘廢,三天沒吃飯了。”

  一個保鏢過去,用腳踢乞丐的手,罵道:“哪來的臭要飯的,快鬆開手,看弄髒了大爺的衣裳。”

  乞丐“哎呦”大叫一聲,喊道:“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隨著兩聲喊叫,刹那間,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十幾個小叫花子,螞蟻似的湧上橋來,呼啦啦圍住了兩個保鏢,拽胳膊抱腿糾纏在一起。

  木板車上的乞丐伸直了脖子,腦袋像個出膛的炮彈,朝瘦蟑螂的褲襠一頭撞去。

  瘦蟑螂身上沒有二兩肉,輕飄飄的,那禁得住這樣蠻力地撞擊?身體一下子飛了出去,啪地一聲摔在橋上,連忙一骨碌爬起來,剛想罵人,那木板車早飛也似的趕上來,乞丐伸直了脖子,又要拿腦袋撞他。

  瘦蟑螂當時嚇得魂都沒了,心道這是哪來的蠻乞丐?不給錢便拿頭撞人家的老二?生怕被他撞倒,慌忙回過身去,一把抓住橋的欄杆,抓得死死的不撒手。

  說時遲那時快,乞丐的腦袋又撞過來了,這次撞到了瘦蟑螂的屁股。隻聽見喀刺刺一聲響,原來木欄杆早被人做了手腳,用鋸子鋸得幾乎隻剩下一條木絲與橋體相連,根本禁不住這等撞擊,登時斷為兩截。瘦蟑螂兩手抓著一截斷了的木欄杆,撲通一聲,掉進了泥螺浜。

  片刻,木欄杆從水裏浮了上來,人卻不見了。

  兩個保鏢被小叫花子纏得焦頭爛額,其中一個猛然瞧見瘦蟑螂不知怎地掉進了河裏,大叫道“不好!大哥掉河裏去了!”

  二人急了眼,大發神威,三拳兩腳掙脫了小叫花子,跑到破碎的橋欄杆處,探頭往下望,哪裏有瘦蟑螂的影子?好在二人都會水,又救主心切,二話不說,撲通撲通,一前一後跳入泥螺浜。

  他們在河裏連紮了幾個猛子,找了半天,連根瘦蟑螂的頭發也沒找到。

  橋上圍過來許多人看熱鬧。而那個劃木板車的斷腿乞丐,還有那些小叫花子,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阿大不緊不慢地搖著擼,江劃子在河中間緩緩前行,船邊忽然泛起一朵浪花,水生的腦袋露出來,朝著船上說道:“抓著鰻魚了。”

  李阿大撇下擼,走過去,趴到船邊。水生將一個黑麻袋從水裏托出來。李阿大抓住黑麻袋,拽上了船,口中說道:“好大一條鰻魚。”他將黑麻袋塞進船艙,回到船尾用力搖櫓,江劃子飛也似的在河道中間一竄一竄地前行。

  水生依舊像以前那樣,身體貼著船底,宛若一條大魚,隨著江劃子一起乘風破浪,駛回了十六鋪碼頭。

  李阿大在江邊蘆葦叢中找個僻靜處,把江劃子插進去停好。

  水生用胳膊搭住船幫,身體一翻,上了船,鑽進船艙裏,過去將麻袋解開,往下一拉,露出瘦蟑螂的腦袋來,一隻手捏住他的後脖子上的穴位,一隻手隔著麻袋在他肚子上隻一拍,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水來。

  瘦蟑螂悠悠轉醒,睜眼一看,認出抓他的人原來是給他送大土的小兄弟,咳嗽幾聲,喘著氣說道:

  “小兄弟,你抓錯人啦!我是花煙巷的張郎哥呀!你幫史同春給我送過大土的,還記得不?”

  水生點頭答道:“不錯!同春哥讓我綁的人就是你。”

  “你說什麽?史同春讓你綁我的票?”

  “沒錯!有啥大驚小怪的?”水生撇了撇嘴,“同春哥現在去找你的女人大肚皮肥春繡要贖金,等他拿了錢回來,你有什麽話跟他說去。”

  “王八蛋史同春!**娘!”瘦蟑螂破口大罵。

  水生脫下臭襪子塞進瘦蟑螂嘴裏,然後揮起鞋來,照準他的腦門,用鞋底劈裏啪啦一頓抽,直打得他眼冒金星,額頭腫脹起來,紅成一片,仿佛腦門上纏了一條紅布條。

  “張郎哥,好歹你也是道上成名的前輩,這麽大喊大叫的,不是給我們這些做事的小弟惹麻煩麽?”

  水生將麻袋往上一提,重新罩住了瘦蟑螂的腦袋。

  天擦黑時,滾地龍和玻璃球架著一輛大車趕來,車上載著一口黑漆木棺材。

  李阿大遠遠地看見,跳下船去,上了岸,朝他們使勁揮手。大車疾駛過來,在他跟前停下。滾地龍依舊坐在車上,手裏抓著大青騾子的韁繩。玻璃球下車,和李阿大一起走到船邊,接過水生遞上來的黑麻袋,二人一起抗著,過去把黑麻袋塞進棺材裏麵,然後蓋上蓋子。

  眾人坐上車,大青騾子騰開四蹄,一路狂奔,來到四明公所。

  天已經黑了,葉老伯一直守在門口。

  昨天木良帶著滾地龍去找葉老伯借拉棺材的大車,已經和他打好招呼,說有個頭上長瘡腳底下流膿渾身是癩的人,眼看就要死了,卻還沒有死,傍晚要拉來四明公所等死。

  葉老伯因此認得滾地龍,此時見大車進來,慌忙向滾地龍招呼道:“快拉到後麵墳地去。虞副會長已經交代過,我們哪個也不許到後麵去。可是你們也要小心看著病人,莫讓他跑出來,傳染了別人可是麻煩事。”

  滾地龍答道:“這個自然。多謝老伯費心。”

  大車直入四明公所,來到最裏麵的墳場。

  這裏水生再熟悉不過了,他先跳下車來,走到停放棺材的那排房子盡頭,朝眾人招了招手。幾個人從大車上抬下棺材,進了屋子。

  見原來的五口棺材還在原處停放,水生笑道:“自從木良做了副會長,上海的寧波人一個都不死了。”他在最裏麵找個位置,讓大家把棺材貼牆根放下了。

  滾地龍出去找葉老伯還車。

  棺材間裏,玻璃球摸著黑點亮了一盞油燈,舉在手上,照亮了棺材。

  李阿大將棺材蓋打開,探進身去,伸手拉開麻袋,拍了拍瘦蟑螂的腦袋,說道:“別睡了,醒醒。”一把抓住他的脖領子,隻一提,便像抓小雞似的將他提起來,把上半身露出棺材之外。

  瘦蟑螂黑咕隆咚地呆了這麽久,被油燈的光亮刺得眯起眼睛,朦朧中見周圍全是棺材,還以為進了鬼門關。見一個身子瘦小的小鬼,手裏舉著一團鬼火,陣陣陰風從外麵吹進來,吹得鬼火一晃一晃。更有一個身材胖大的惡鬼,鵝卵石般的圓腦袋,兩隻蝸牛似的小眼睛滴溜亂轉,相貌甚是醜陋。他登時嚇得魂飛魄散,臉色慘白。因為口中還塞著水生的臭襪子,說不出話來,隻得“嗚嗚”地怪叫幾聲。

  “瘦蟑螂,你到家了。”玻璃球幽幽地說了一句。

  李阿大看瘦蟑螂眼神呆滯,慌忙從他口中掏出來水生的臭襪子,丟進棺材裏。

  瘦蟑螂咳嘍咳嘍地咳嗽了一陣子,順嘴角流出一灘綠乎乎的黏痰樣的東西,終於喘了口氣,顫著聲音問道:

  “小鬼爺爺,大鬼爺爺,我這是在陽間,還是在地府?”

  一句話把兩個鬼逗得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隻見一個黑漆漆的方頭鬼從大小鬼中間探過來,對瘦蟑螂笑著說道:

  “蟑螂哥,閻王爺的薄子上還沒有勾你的名字。同春哥吩咐,若是你的女人大肚皮肥春繡不交贖金,就活埋了你。”

  說完用手朝瘦蟑螂腦門上一推,將他丟進棺材裏。

  滾地龍還了車回來,聽他們幾個有說有笑,忙問道:“咋回事?笑啥哩?”

  玻璃球答道:“瘦蟑螂到現在還裝神弄鬼跟我們打哈哈哩。”

  水生借著油燈光,指了指五個棺材,拍拍正中間的那個,說道:“時候不早了,大家早點休息吧,我還睡我的老家。你們隨意。”說完,一翻身躍進了棺材。

  滾地龍、玻璃球、李阿大見狀,也各自找了一個棺材,翻身跳進去。

  第二天清晨,水生早早地醒了,從棺材裏跳出來,走到瘦蟑螂的棺材旁邊,從敞開的棺材蓋子往裏望望,見瘦蟑螂睡得正香,心道:這家夥倒是有點兒隨遇而安的氣魄。

  他微微一笑,走出了棺材間。

  外麵的墳場籠罩在薄薄的晨霧中。幾隻小鳥在樹梢上鳴叫。地上雜草叢生,長得有半人高。展眼望去,滿目綠色,鬱鬱蔥蔥,景色自與冬日截然不同。水生心情大好,舊地重遊,信步走去墳場,溜溜噠噠地轉了一圈。

  玻璃球去外麵買了早飯回來。

  大家圍坐在瘦蟑螂的棺材旁邊,一起吃了早飯。

  油條散發出陣陣香味,飄進棺材裏麵。

  瘦蟑螂鼻子聳了聳,打個噴嚏,醒了。大腿,腳脖子,都被繩子綁著,雙手可以動。他伸手抓住棺材板,很吃力地爬起來,探出頭去張望,見幾個綁匪正坐在棺材邊吃大餅油條,不由得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忍耐不住,壯起膽子,怯生生地問道:

  “幾位大爺,能賞一口吃的麽?”

  李阿大扭回頭,伸手在瘦蟑螂額頭上打個爆栗,罵道:

  “好沒有規矩!你沒看見我們正吃飯麽?等我們吃完,若是有剩下的,自然會給你吃。若是沒有剩下的,你隻能接著等了。”

  瘦蟑螂額頭被打起一個紅包來,鑽心的疼,嚇得一句不敢言語。

  水生站起來,過去跟瘦蟑螂說:

  “張郎哥,你別再裝神弄鬼了。我現在就去同春哥那裏,看大肚皮肥春繡給你交了贖金沒有。如果沒有,我回來削了你的鼻子送去。同春哥說了,大肚皮肥春繡一天不交贖金,一天割下你腦袋上一樣東西,直到把你的腦袋削成鴨梨。你想死?沒那麽容易!”

  瘦蟑螂聞言,撲通一聲,跌進棺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