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非鑽不可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4      字數:2801
  水生打發範有順到成賢街上買了兩筐水果,抬到自己房間裏邊,將一個水果筐中間的水果掏空,把煙土箱子裏的大土一包包放進去,周圍再塞上水果,罩住了煙土,從外麵一點兒看不出來。

  他把水果筐抬下樓,去後院裏找了輛獨輪車,把水果筐固定在獨輪車上,纜繩搭在車把上,出了南誠信,直奔花煙巷而去。

  一路上無驚無險,順順當當地來到花煙巷。

  水生推車進了巷子,看以前得阿芸肉醬麵館果然換了新幌子,紅底,寫鬥大的金字:“隆記花煙店”。門口站著個夥計,瘦小枯幹,穿一件皺皺巴巴的長衫。

  水生上前問道:“徐老板在麽?”

  夥計答道:“請問你找他何事?”

  水生指指獨輪車上的兩筐水果:“徐老板訂的水果,我給他送來了。勞煩大哥進去通稟一聲。”

  那夥計一側身,讓開了門口,說道:“徐老板在裏院呢。你自己送進去吧。”

  水生一貓腰,推起獨輪車,徑自進了隆記花煙店。

  屋子裏煙霧繚繞,空氣中彌漫著煙土的香氣。

  恍惚中,好像看見了阿芸,扭動腰肢走過來,衝他笑笑,熱情地招呼道:水生兄弟,快裏麵坐。水生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再睜開。

  吃麵的方桌不見了,換成了長長的煙榻,一個緊挨一個,勉強擺了八張。

  八張煙榻全都客滿了。一個個男人躺在煙榻上抽煙,一個個女人跪在煙榻上,上身隻穿件紅綢兜肚,大半個膀子和後背露出來,白花花的胳膊上下舞動給男人捶腿。

  水生的目光盯著第五張煙榻。

  沒錯!就是在這個位置,他被人扒光了衣服,按在地上,用蘸了水的鐵條抽打,直到把後背打成一攤肉餡。瘦蟑螂!咱們又見麵了。

  水生摸了摸車把上的纜繩,後背一陣痙攣,每一條傷疤都在顫抖。

  忍耐!忍耐!水生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調整呼吸,調動全部的意誌力告誡自己:忍耐!忍耐!

  過了一會兒,心情平靜下來,他睜開眼睛,推起獨輪車穿過小門,進到裏院,將車停好。

  院子裏的三間房子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一點兒沒變,隻是阿芸的房子沒有了紅對聯和紅喜字。

  水生站在院子裏喊道:“老徐?老徐?”

  正房的門開了,徐正奎從裏麵走了出來,見是水生,當即吃了一驚:“水生哥!你怎麽來了?”

  水生從獨輪車上搬起藏有煙土的那個水果筐,抬著往屋裏走,嘴上答道:“給你送水果來了。”

  徐正奎一頭霧水,懵懵懂懂地跟著他回屋。水生把水果筐放在地上,拿掉上麵的兩層水果,露出裏麵一包包黑乎乎的東西來。

  “是煙土?”徐正奎小聲問道。

  水生點點頭:“不是給你的。是給瘦蟑螂的。老徐,你幫我找個包袱來。”

  徐正奎從櫃裏拿出一個空包袱,遞給水生。

  水生將煙土從水果筐裏掏出來,裝在包袱裏,背在身上,並不著急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問道:

  “老徐,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見你的每張煙榻上都有客人。你有什麽高招,把生意弄得這麽好?”

  徐正奎找個凳子坐在他旁邊,答道:“水生哥,不瞞你說,我請了萬三漂的後人來給我熬製煙膏,所以生意才這麽好。”

  “此話怎講?”

  徐正奎將凳子拉得近些,湊過去說道:

  “萬家獨門的秘法,講究三煮,三濾,三澄,三漂,熬製出來的煙膏叫做‘漂煙’。所以呢,水生哥,你別看我這裏的煙土貨色不行,但是我的煙膏卻是一等一的上品漂煙,懂行的人抽一口就知道。”

  “原來如此。”水生這回聽明白了,“老徐,還有件事,你的那個隆記水果行,不要再找什麽買主了。”

  “為啥?”

  “我買下了。”水生答道。

  徐正奎聞言一愣,說道:“水生哥,你現在青幫裏頭是能跟老頭子並肩抬棺材的大人物了,你有南誠信那樣的大買賣,要一個小小的隆記水果行做什麽?”

  “這個你不要管。反正你的隆記水果行我買下了,你不能再賣給別人。”

  “那是當然,你水生哥開了金口,我哪敢再動隆記水果行一根毫毛呢?你說吧水生哥,哪日你方便,我把道契給你送去,再找人寫個轉讓文書,這還不簡單麽?”

  “先不忙,這件事情過些日子再說吧。”水生從椅子上站起身,“好了,我該去給瘦蟑螂送大土去了。”

  徐正奎伸手攔住他:“水生哥,有句話我老徐現在不說,怕你日後埋怨我。”

  水生皺了皺眉頭:“有什麽話你盡管說吧。”

  “你把大土給了瘦蟑螂,他在金鴿子窩賣一塊大洋,你在南誠信和眠雲閣賣四塊大洋,日子長了,你那邊的買賣還做得下去麽?”

  “老徐,現在不是我當家,是史同春。這大土就是他讓我給瘦蟑螂送去的。”水生解釋道。

  “我就是想說這個。瘦蟑螂會害了南誠信和眠雲閣的買賣。這麽簡單的道理哪個不曉得!史同春為啥偏偏要你去送大土?水生哥,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徐正奎臉上露出焦急的表情,水生看了心裏一熱,答道:“老徐,多謝你想著我。史同春這個套我是沒辦法,非得鑽進去不可。走一步看一步吧。”

  水生背著包袱出了房間,來到院子裏,將獨輪車把上的纜繩拿在手裏,想了想,又放下了,衝著身後的徐正奎說道:

  “老徐,這車先放你這裏,晚上找人給我送南誠信去。”

  “是。水生哥。”徐正奎答道。

  水生出了隆記花煙店,隻走了幾步路,便搖搖擺擺地來到斜對麵的金鴿子窩,向看門的夥計抱拳,說道:“勞駕!我找張郎大爺。”

  夥計問他:“請問你怎麽稱呼?”

  水生答道:“你就說是同春哥派來送貨的。”

  夥計讓他進到廳堂裏麵等候,去裏麵叫人了。

  不一會兒,響起了大皮鞋踩地板的哢噠哢噠的聲音,水生慌忙把頭低下,眼珠子暴起,瞪著那雙烏黑鋥亮的大皮鞋一步一步地走過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太陽穴上,令他心跳加速,血流加快,幾乎要一頭撞過去。

  大皮鞋走到太師椅前,鞋跟鞋尖轉了個圈,哢噠哢噠,瘦蟑螂坐下了。

  水生頭也不抬,盯著大皮鞋鞠了一躬,叫聲:“張郎大爺!”

  瘦蟑螂一對鼻孔朝天,大咧咧地說道:“哎,小兄弟,你是同春哥的兄弟,就是我張郎的兄弟,你叫我張郎哥好啦。”

  水生從身上解下包袱,低著頭遞上去,說道:“張郎哥,這是同春哥派我給你送來的貨,一箱十包,請過目。”

  瘦蟑螂接過包袱來,放在八仙桌上,打開,看了看貨,說道:“好。貨我收下了。回頭我叫人把貨款給你們送過去。”

  “是。張郎哥。那我先走了。”

  水生給瘦蟑螂鞠了一個躬,扭身往外走,兩步出了金鴿子窩,頭也不回,大步流星走出了花煙巷。

  此後連著一個禮拜,史同春和張釺每日派水生送一箱大土給瘦蟑螂。

  水生如法炮製,把大土藏在水果筐裏,推車去花煙巷,先去隆記花煙店老徐那裏,把大土取出,放在包袱裏,再背著包袱去金鴿子窩,獨輪車由老徐派人送回來。

  自始至終,瘦蟑螂也沒有認出他來,或許他早把那個賣水果串的癟三給忘了。

  花煙巷的生意越來越好,南誠信和眠雲閣的生意越來越糟。

  每一次送貨,水生都覺得脖子上那條無形的繩索又勒緊了一圈。

  他不是沒有想過去找莫金生告發史同春和張釺。

  可是,如果老頭子不相信他的話怎麽辦?如果史同春和張釺反咬一口,說他為了搶香主大哥的位子,造謠誣陷怎麽辦?即便老頭子相信了他的話,給他來一句:這麽點小事都處理不了,還要找我來替你擺平,日後怎麽做香主大哥?那他怎麽辦?

  水生明知道自己在泥潭裏越陷越深,可是想不出破局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