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藏鋒守拙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4      字數:2902
  水生早晨起來,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層被子。

  香竹坐在八仙桌旁,手托著腮,胳膊肘支在桌子上,正望著他看。

  水生慌忙起身,不小心碰翻了椅子。

  香竹抱歉地說道:“讓你在椅子上睡了一宿,真對不住你,水生哥。”

  “不妨事。我啥樣的地方都睡過。”水生扶起椅子,“老頭子走了沒有?”

  “昨天半夜就回去了。”

  “啥?那我也要走了。香竹先生,告辭了。”

  香竹也不攔他,偏著頭問道:“水生哥,那你啥時候再來?”

  “我……”水生撓了撓頭,不知如何回答。

  “沒啥,”香竹低下頭,任一頭波浪燙發遮住了臉,“你要是今天晚上來。我一會兒就叫他們搬個長沙發來,省得你再睡椅子。”

  “這個……要看我有沒有事情……”

  “那好。你走吧。”香竹說。

  水生起身離開,輕輕關上門,來到樓下,向大茶壺借了一條小船,上了船,解開纜繩,竹竿一撐,將船蕩出去,正待要走,忽然二樓的一扇窗戶打開,隻見香竹的半個身子探出來,向他喊道:

  “我要給你說全本的三國。今天晚上說第一回:桃園三結義。”

  說完砰地一下,窗戶又關上了。

  水生愣了一會兒,搖著擼,劃船走了。

  回到莫家花園,朱貴將他領進大殿西側的一個角門。

  這裏有個院落,三麵各有一排房子,圍著中央一個大空場,青磚鋪地,看起來倒像是個客棧。原來莫金生手下沒成家的兄弟們都住在這西院,相當於宿舍。

  朱貴帶水生來到一個房間,遞給他一把鑰匙:“這個房間是你的。你的東西我昨天已經放裏麵了。”

  水生用鑰匙打開門鎖,推門進去。房間不大,但是幹淨整齊。裏麵是一張木床,鋪著白床單。床上放著一樣東西,正是莫金生送他的十三太保煙槍,想是李阿大他們幫他拿來的。靠牆一個立櫃,一個方桌,兩把椅子。門口一個臉盆架,放著搪瓷洗臉盆,搭了條白毛巾。窗戶底下放著兩個水果筐。

  水生走到水果筐跟前,伸手在裏麵掏了掏,這回終於找到了瓦片刀。他將瓦片刀拿出來,睹物思人,不由得呆呆地發愣。

  張釺,小紹興,李阿大得知水生回來了,都跑過來看他。幾個人將小房間擠得滿滿登登。他們問起昨天在一洞天吃講茶的事情。水生於是大致講了一遍。幾個人聽了,彼此望望,都沉默下來,誰也不說話。

  隻有張釺,因為現在已經成了堂口的二哥,覺得自己跟他們不一樣,總該說點什麽。他轉了轉眼睛,目光落在水生手裏的瓦片刀上,說道:

  “水生,不是我說你,當時你要是早早地把瓦片刀給了樹棠大哥,何至於此?”

  水生聽了一愣,又不願與他爭辯,口中隨便敷衍一聲:“說得是。釺哥。”

  張釺得了便宜賣乖,對眾人說道“這次的教訓大家都牢記了。下次再碰到這樣的事情,一定要多個心眼,一定要眼疾手快才是。”

  此時朱貴推門進來,說道:“原來你們全在這裏呢,快出來一下,兆山大哥他們來了。”

  眾人隨朱貴出了房間,見外麵青磚地空場上站立三個人,一個是葉兆山,一個是巡捕屠元興,還有一個,相貌甚是奇特:中等個子,結實健壯,簸箕似的腦袋,上寬下薄,額頭和顴骨向外鼓鼓著,下巴向上翹翹著,一雙眼睛卻縮在顴骨與額頭之間的深窩裏,宛如兩個底朝天的窩窩頭,窩頭眼裏塞著兩枚小棗,正是三堂口新任的二哥史同春。

  朱貴給眾人一一引見認識了。

  屠元興說道:“一洞天的案子巡捕房錄了口供,大致如下:

  商人高樹棠兩個月前賣給商人趙七彪一批顏料,價值八千塊大洋。趙七彪一直沒有支付貨款。兩人在一洞天茶樓談判。高樹棠請了中人徐海元。趙七彪請了中人楊永泰。

  高樹棠逼著趙七彪馬上支付貨款,趙七彪百般找借口不付。二人言語不和,扭打起來。

  此時,趙七彪的兩個兒子趙成雄和趙成威突然手執利斧,闖進茶樓。

  趙成雄將徐海元打死。

  高樹棠搶過斧頭將趙成雄和趙七彪打死。

  趙成威乘其不備將高樹棠打死之後逃跑。

  現場兩個目擊證人:一個董標,一個楊永泰,都寫了證詞。會審公堂排定後天上午審理此案。”

  屠元興對李阿大說道:“阿大。和豐祥貨棧的夥計正式登記在冊的隻有你一個,你免不了要做個證人,現在就要跟我去巡捕房錄口供。”

  李阿大不免有些心慌,問道:“元興哥,到了巡捕房我說些啥呀?萬一說錯了話,惹了麻煩咋辦?還是不要去了吧?”

  屠元興笑笑:“你隻說那批貨是顏料,價值八千塊大洋就行了。萬事有我呢,怕什麽?走吧。”

  他們二人與大家告辭,去巡捕房了。剩下的人還站在青磚地空場上。

  葉兆山瞥見水生手裏拿著瓦片刀,問道:“水生,這不是樹棠大哥的瓦片刀嗎?怎麽會在你手裏?”

  水生又將如何把瓦片刀藏進水果筐裏帶進一洞天茶樓的情節講了一遍。

  葉兆山昨日聽他講的時候,沒有藏刀這節,今日是頭一次聽說。聽完之後,說道:“咳!你要是早把瓦片刀給樹棠大哥,也不至於他被砍死了。”

  他的話與張釺剛才的話如出一轍,水生無奈,隻得應了一聲道:“是。兆山大哥。”

  “既然你拿著瓦片刀,使兩下給我看。”葉兆山斜著眼睛,歪著脖子說道。

  水生一個勁搖頭:“我哪裏會使樹棠大哥的瓦片刀啊!”

  “沒關係,露兩手嘛,樹棠大哥肯定教過你。”葉兆山堅持道。

  水生隻得舞了幾下,瓦片刀隨著手腕子轉圈圈,仿佛削梨皮一樣,惹得大家全都笑了。

  葉兆山冷冷說道:“莫門裏能使得了樹棠大哥這瓦片刀的,隻有同春兄弟一個人。水生,你把瓦片刀給同春兄弟,讓他使兩招給你們瞧。”

  水生於是將瓦片刀遞給史同春。

  史同春接過刀來,擎在手中,紮馬步,揮刀立個門戶。“嗖”一聲,一片耀眼的寒光劃過,直晃得水生眼睛都花了,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其他人也都向後退了幾步,給史同春騰出場子來。

  當下史同春輾轉騰挪,龍飛鳳舞地演練了一套刀法。瓦片刀舞成千朵銀花,萬條銀帶,將整個人都罩住了,簡直滴水潑不進。一套刀法練完,做個收勢,臉不紅氣不喘,雙目炯炯放光。

  眾人忍不住齊聲喝彩:好功夫。

  “你們幾個日後要跟著同春哥學做事情,”葉兆山歪著脖子道,“我看先從瓦片刀開始吧。以後每天早晨跟同春哥學瓦片刀法。樹棠大哥泉下有知,也該欣慰了。”

  “是。”大夥齊聲應道。

  史同春手裏拿著瓦片刀,問水生道:“水生,聽說是你用纜繩勒死了鬼臉彪叔?”

  水生搔了搔方腦袋,支支吾吾地不知怎麽回答。

  “我要是鬼臉彪叔的話,見你的繩子飛過來,”史同春不屑地說道,揮刀比劃了一下,“隻須拿斧子這麽一劃,就割斷了,如何能被你套著?大概他不是裝病,是真的病了,所以斧子才慢了。”

  水生又搔了搔方腦袋,敷衍道:“大概是吧。”

  “水生,去把你的纜繩拿來,咱們仿照昨日的情形,做一次試試看。”史同春道。

  水生不敢反駁,去房間拿了纜繩回來。

  “比如我是鬼臉彪叔,你用纜繩套我的脖子,我用瓦片刀割你甩過來的纜繩。咱們演示演示,看看是纜繩快,還是刀快。”史同春道。

  水生往後退了十幾步,與史同春麵對麵站定,眼睛盯著他那形狀奇特的腦袋。

  史同春則擎刀在手,紮好了馬步,屏氣凝神,嚴陣以待。

  水生手腕輕輕一抖,將十分力氣藏了八分,手中纜繩“嗖”地一下,搖頭擺尾地朝史同春的腦袋飛去。

  史同春不慌不忙,等纜繩來到近前,手起刀落,立刻將纜繩削為兩截,掉落到地上。

  水生登時呆住了,眼睛隻顧盯著看手裏斷了的纜繩,臉上作出一副不可思議、迷惑不解的表情。

  史同春贏了水生,並沒有露出絲毫欣喜,隻是淡淡地說:“看樣子鬼臉彪叔昨日真是病了,不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