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花樣女人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4      字數:3235
  回到莫家花園,莫金生去樓上臥室換了身衣服,叫朱貴拿來一身兄弟們穿的衣服給水生換上,然後吩咐朱貴道:

  “李阿大他們估計還在盆湯橋,你派人去找他們,取消行動。讓他們回去客棧收拾東西,今天晚上就搬到莫家灣來住。另外,馬上派人去把兆山和四寶叫來見我。”

  莫金生帶著水生走進他的法式書房。

  莫家花園原本是莫金生嶽父莫天信的產業,他搬進來住以後,在自己的小洋樓外麵搭建了這個法式書房。半圓形,裏麵連著小洋樓的餐廳,外麵一側落地大玻璃窗,窗前一對法式扶手椅,坐在上麵可以將花園裏的景致一覽無餘。靠牆幾個紅木玻璃門櫃子,擺著一些書,還有幾枚他在巡捕房獲得的獎章。櫃子前麵放置一張紅木煙榻,上麵一個小方桌,煙燈煙槍各種器皿一應俱全。

  莫金生指指窗邊的法式扶手椅,對水生說道:“水生,你過去坐,等我抽口煙。”然後一屁股坐在煙榻上。

  丫頭桂花悄無聲息地走進來,跪在煙榻另一側,燒了個煙泡放在煙鬥眼上,將煙槍遞給莫金生。

  莫金生側過身,將煙鬥湊近了煙燈,待了兩三秒鍾,深吸一口,將煙含在嘴裏。桂花把茶盞奉上。莫金生抿了一口,茶水和大煙在口腔裏攪在一起,濕潤了,一口咽下,然後閉上眼睛,躺在煙榻上。

  桂花從煙榻上下來,從下麵抽出一個小方凳,坐在凳子上給他捶腿。

  水生坐在法式扶手椅上,身體筆直,眼睛直愣愣地看著窗外:

  小花園裏的花卉植物籠罩在一片透明的灰色之中。近處的鳶尾花已經開了,長長的花瓣宛若淡紫色的蝴蝶在微風中搖曳,簇擁著一株株粗壯的牡丹,枝杈上滿是一團一團的嫩芽,頭上頂著一個個肥肥的大花苞。遠處的迎春、連翹花已經開過了,從枯萎的黃色花瓣下麵冒出一條條綠色的新葉來。幾棵碧桃正盛開,點點紅星綴滿枝頭。

  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一個尖聲尖氣的女聲傳進來:“師父!師父!”

  水生連忙回頭,見一女一男兩個人快步走進書房。

  前麵的女人個子不高,身體豐腴,像是剛從花園裏摘下的一朵大花:波浪燙發上插著花,旗袍上印著花,坎肩上繡著花,一雙洋式皮鞋頭上也配著花。

  後麵的男人身材魁梧,一張刀條臉,嘴角向後撇著,脖子有點歪,看上去像是因為什麽事情不服氣,總梗著脖子似的。

  水生猜這二人便是花四寶和葉兆山了,知道他們在黃門裏是和高樹棠地位一樣高的人物,慌忙站起來。

  二人看見莫金生正躺在煙榻上閉目養神,連忙止住腳步,站立在門口。

  花四寶衝水生招招手。水生便走過去,跟她和葉兆山一起去了小餐廳。

  花四寶問道:“你就是水生兄弟?你剛才和老頭子他們一起在一洞天?”

  “是。”水生答道。

  “水生兄弟,朱貴說了半天也沒說清楚,你給我們講講,到底是怎麽回事情?元叔和樹棠大哥是怎麽死的?”葉兆山問道。

  “具體怎麽回事我也沒看見。他們打起來的時候我還在樓下。等我抄了繩索衝上去,隻看見鬼臉彪叔和他兒子正在圍攻師父,我就把纜繩甩過去套住鬼臉彪叔的脖子,把他勒死了。”

  “什麽?你說是你殺了鬼臉彪叔?”葉兆山瞪大了眼睛,看樣子根本不相信他的話。

  “水生!水生!”書房裏突然傳來莫金生的叫聲。

  水生撇下二人,跑進書房。

  莫金生坐在煙榻上,剛過足了煙癮,雙目炯炯有神,發出異樣的光芒,問水生道:“是不是兆山和四寶在外麵?”

  “大概是吧。”水生答道。

  “嗯。讓他們等會兒,我有個事情要問你。”

  “是。師父。”

  “水生,假如樹棠還活著的話,你覺得他下一步該做什麽了?”

  “下一步?殺了瘦蟑螂,吃下花煙巷的生意。”水生脫口而出答道。

  “蠻好。現在樹棠不在了,你替他做這個事吧。”

  “是。師父。”

  莫金生指了指煙榻,對水生說:“我出去跟他們說點事。你留在這兒,讓桂花給你燒個煙泡,抽一口,解解乏。”

  “師父,我沒抽過煙。”

  “是嗎?正好讓桂花教教你。抽煙有什麽難的?抽一次就會了。”

  莫金生徑自走出了書房。

  水生仍舊回到窗前,坐在那張法式扶手椅上,眼睛盯著窗外,繼續看小花園裏的植物。

  過了一會兒,身後傳來桂花的聲音:“水生哥,煙泡燒好了,過來抽一口吧。”

  “我不會。”水生頭也不回地答道。

  客廳裏,莫金生跟葉兆山和花四寶簡明扼要地講述一番在一洞天吃講茶的事情。

  “師父,真的是那個水生殺了鬼臉彪叔?”葉兆山歪著脖子問道。

  “怎麽啦?”莫金生反問一句。

  葉兆山不言語了。

  莫金生接著說道:“這三堂口的煙土生意剛入港,樹棠卻沒有了。怎麽做下去?我叫你們過來,是想商量一下,讓哪個兄弟接替樹棠做三堂口香主大哥?”

  葉兆山想都不想,脫口而出說道:“師父,我那裏的史同春,這些年把裕昌隆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要他去三堂口做香主的話,保準能把眠雲閣和南誠信兩家煙館生意弄得紅紅火火的。”

  花四寶撇撇嘴:

  “兆山大哥,你這個主意我覺得不妥。你的那個史同春也許能管得好賭場生意。可是三堂口那邊是煙館,場子,客人,哪哪都不一樣,他什麽都不懂,怎麽做得了?我看不如就地取材,三堂口裏眼下就有的行家——張釺,一直在煙館裏麵混日子,法租界大大小小的煙館,哪家的門沒進過?什麽不懂得?咱們這些兄弟裏頭,要說煙館的生意經,哪個比得上張釺門檻精?我看他最合適。”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爭論起來。

  賭場和妓院兩個堂口生意都是嶽父莫天信留下的,葉兆山和花四寶也是兩個老人,莫金生對他們很客氣,等他們吵吵了一通後,才插話問道:“你們看水生行不行?”

  “剛才那個水生?!不行,不行,”葉兆山立刻反駁道,“他才入幫幾天啊?就做香主大哥?讓別的兄弟們怎麽看?”

  莫金生盯著葉兆山看了看,沒有說話,轉頭問花四寶:“你說呢?”

  花四寶挑揀著話答道:“水生兄弟這次在一洞天立了大功。可是他水果行出身,不懂煙土這個行當。師父,我覺得還是讓張釺打理煙館生意。水生嘛,讓他管運貨,或許可以。”

  “你就沒再提那個張釺了,”葉兆山急赤白臉地對花四寶說道,“他有那小偷小摸的毛病,看還看不住呢,你把錢櫃的鑰匙給他,還不監守自盜兩天就偷個精光?”

  “兆山大哥,你怎麽老把人往壞處想呢?”花四寶也急起來,“張釺自從拜了山門那一天起,早就改邪歸正了,再沒有犯過毛病。看人要看現在,不能看以前。”

  莫金生瞧瞧這個,看看那個,本來他已經決定要水生做三堂口的香主大哥,見二人爭執不休,也不好貿然說出自己的決定來,隻得緩緩再說了,於是抹稀泥說道:

  “我看這樣吧,史同春和張釺共同管理煙館的生意,他們倆都做二哥。三堂口暫時沒有香主大哥。你們師娘和她侄女眼下還在北京物色戲班子,過一陣子就回來了。到底讓誰做香主大哥,等她回來再定吧。”

  二人誰也不好再爭論了。

  莫金生走到牆邊櫃子跟前,從裏麵拿出一頂前清朝的瓜皮帽子,中間鑲一大塊翡翠,茶盅般大小,圓形,綠汪汪的,仿佛被油浸過一般熠熠放光,通體均勻一色,毫無深淺,更無半點雜色。

  他將帽子遞給花四寶,說道:“這頂帽子是從宮裏出來的貨,據說是舊朝榮祿戴過的。你去找一趟阮文魁的三姨太,把這頂帽子送給她,托她疏通一下,讓阮文魁消了水生的案底。”

  “是。”

  花四寶見老頭子如此厚待水生,心中打個激靈,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鬼臉彪叔和趙成雄跟老頭子二對一,水生衝上去用繩子勒死鬼臉彪叔……媽也!水生實際上是救了老頭子一命。

  花四寶啊花四寶!你剛才腦子進水啦,怎麽沒有想到這一層呢?他葉兆山舉薦史同春是為了搶三堂口的生意,我又不要做煙土生意,瞎摻合在裏麵,惹老頭子不高興幹嘛?張釺算個球?

  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對莫金生說道:“師父,我現在就去給水生兄弟辦這個事情。今天晚上你們去我那裏喝一杯好不好?”

  莫金生點點頭:“蠻好。”

  “我去跟水生兄弟說一聲,叫他晚上一起去?”

  莫金生點點頭:“蠻好。”

  花四寶扭動腰肢,出了客廳,走進書房裏,口裏抹了蜜一般,叫聲“水生兄弟”,波浪燙發一甩,頭上的兩朵大花一陣亂顫,說道:“師父要我找人去巡捕房給你消案底,我得先走一步。今天晚上你和師父他們一起去我那裏吃晚飯。四姐給你找個人長得最俊、曲唱得最好、書說得最妙的姑娘,我們一樹桂花館的金嗓子花香竹,好好陪你喝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