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會飛的斧子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4      字數:3854
  一洞天茶樓位於麻園街。這裏街麵狹窄,店鋪擁擠,多是些酒樓、飯館、糕點鋪,隻有一洞天是家茶樓,與太平當門對門。

  茶樓是一幢二層木樓,樣式很講究。門口懸一塊紅木大匾,草書“一洞天”。兩個門柱上掛一副紅木雕刻的楹聯,上聯是“煮沸三江水”,下聯是“共飲一洞天”,頗有些豪邁氣概。二樓臨街均是長條花格木窗,窗簷上懸掛宮燈,每個宮燈上也寫著草書“一洞天”。

  水生挑著擔子,扁擔一頭纏著纜繩,前後兩筐水果,搖搖擺擺地走進麻園街。

  局促的街上,隔個十幾步遠便有一個小攤子,賣的也是些餛飩、燒餅、魚圓湯、陽春麵之類的吃食。

  水生在一洞天茶樓附近找個位置,放下擔子,將兩個水果筐並排放在一起,把攤子支起來,挺直了腰板,喊了一嗓子:“王五水果,便宜水果。”一邊喊,一邊觀察周圍的情況。

  一洞天茶樓大開著門,沒有顧客進出。對麵是太平當,大門緊閉,看樣子今天歇業。旁邊是一品香川菜館,倒是有幾個顧客進出。

  水生又大聲吆喝起來:“王五水果。一角兩個。兩個一角。”

  叫賣聲驚動了一洞天的夥計。從茶樓裏麵走出來三個人,為首一個正是茶樓的老板董標。

  水生並不認得董標,見他穿著長衫,還以為他是從茶樓出來的顧客,從水果筐裏拿出一隻梨,用水果刀雜耍般削了一整根梨皮下來,炫耀地捏著梨皮搖晃兩下:

  “王五水果!清喉潤肺!買兩個嚐嚐吧老板。”

  董標走過來,說道:“王五,我剛才沒看清楚,你再削個梨皮給我看看。”

  水生將手中削好的梨遞給董標,在筐裏又拿出一個梨來,旋風般地又削了一個遞給他。還是一整根梨皮,中間不折不斷。

  董標一手拿一個梨,三口兩口吃完了,喉嚨裏甜絲絲的,果然清喉潤肺,叫夥計付了一角錢給水生,說道:

  “王五,你的梨不錯,削梨皮的手藝也不錯。我是這茶樓的老板。待會兒我有幾個朋友來吃茶。你哪裏也不要去,就在這裏等著。等他們吃完了茶以後,我叫你進去削幾個梨給他們吃。算是個彩頭讓大家樂一樂。幾個老板若是看了高興,一下子賞給你一塊兩塊的,也說不定。”

  水生這才明白他原來是一洞天茶樓的老板董標,想起水果筐裏麵藏的瓦片刀,不由得手心捏一把汗,臉上不動聲色,答應一聲道:

  “是!多謝老板。”

  董標帶著兩個夥計在街上走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的情況,回去了。

  過了一會兒,莫金生、高樹棠、徐海元到了,司機許柄木將汽車停在麻園街口,三個人下車,慢悠悠地朝一洞天茶樓走過來,經過水生的水果攤,看也不看一眼。

  水生低下頭,也裝作沒看見他們。

  幾個人進了茶樓,門口的夥計認得莫金生,高喊了一句:“莫老板駕到。”

  董標慌忙跑出來迎接:“董標恭迎莫老板,元叔,樹棠大哥。”

  高樹棠將一個黃綢軟包交給董標:“董老板,這是茶錢,請過目。”

  “多謝。”董標接過來,並不打開來看,轉手遞給身邊的夥計,對眾人拱手說道:“莫老板,元叔,樹棠大哥,對不起各位,我這裏還有個小規矩,能不能……”

  “要搜身是吧?”莫金生點頭道:“董老板不必客氣。照你的規矩辦吧。”

  董標說聲“得罪了”,親自上去,仔仔細細地給幾個人搜了身。搜完了身,一躬到地:“多謝幫忙!樓上請。”

  樓上早已布置妥當。靠窗擺放一張紫檀木八仙桌,擦得是烏黑鋥亮。上首和下首是給吃講茶的主賓預備的,各配一把鏤空雕龍紫檀太師椅。左右打橫的位置是給兩個中人預備的,各配一把紫檀木官帽椅。每把椅子上都配了一個二龍戲珠圖案的黃綢軟墊。

  原來一洞天的老板董標本是福建一家大茶商的護院師爺,慣使三節棍,因在福建打死了人,逃到法租界避風頭。茶的事情他最懂,江湖上的事情他也懂,於是開了這個茶樓,一般的生意不做,專為吃講茶。

  上海灘的幫派因為利益糾紛發生衝突,一般先要吃講茶,雙方在茶樓裏盤道講斤頭,和氣生財。動刀動槍開戰那是萬不得已的事情。

  董標熟悉江湖上吃講茶的規矩,每次都安排得很周到,誰都有麵子,從來沒有發生過因為吃講茶大打出手的事情。董標慢慢地有了名氣,也算是上海灘的一個人物。

  他安排莫金生坐了八仙桌的上首。徐海元是中人,坐左手邊打橫位置。高樹棠算是隨從,沒有座位,站在莫金生的身後。

  剛安排妥當,樓下傳來夥計的喊聲:“彪叔駕到。”

  董標說聲“失陪”,慌忙跑下樓去迎接。見鬼臉彪叔和大兒子趙成雄,還有中人楊永泰,一共三人,立在門口。

  鬼臉彪叔馬馬虎虎地穿了件長衫,沒有套馬褂,頭上也沒有戴帽子,臉色蠟黃,看上去像得了一場大病似的,把董標唬了一跳,問道:“彪叔,你這是怎麽了?”

  鬼臉彪叔搖搖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手帕來,使勁擤鼻涕。

  楊永泰解釋道:“彪叔前兩天受了寒,隻是發燒流鼻涕,咳嗽不停。”

  趙成雄掏出一包茶錢遞給董標。

  董標接了,轉手交給夥計,說聲“得罪了”,上去仔仔細細搜了他們的身,果然沒有帶兵刃,於是一躬到地,說道:

  “彪叔,莫老板在樓上恭候多時了,請你們隨我上樓。”

  董標引三人上得樓去,與莫金生和徐海元、高樹棠相見了,拱手施禮。

  他安排趙七彪坐在八仙桌下首,楊永泰坐右手邊打橫的位置,趙成雄站在鬼臉彪叔身後。

  鬼臉彪叔剛坐下,便掏出手帕來使勁擤鼻涕,聲音震天響。

  “彪叔,你這病可不輕啊。看過醫生沒有?醫生怎麽說?”徐海元問道。

  鬼臉彪叔頭轉向徐海元,剛要開口說話,卻忍不住突然一陣咳嗽,咳咳咳,似乎肺都要咳出來了,忙端起桌上的茶盅,飲了一口,身體靠在椅背上,累得隻是喘氣。

  董標見他那個樣子,忽然想起門口賣梨的小販王五來,對夥計吩咐道:

  “去,把門口賣梨的喊上來,給彪叔削個梨吃,潤潤喉嚨。”

  夥計小跑著去了。

  水生剛才在外麵,見二老一少三個人走進茶樓,其中有個臉上一條黑乎乎蚯蚓似的傷疤,猜他就是鬼臉彪叔了。隻不過看起來很虛弱,幾乎要那個年少的攙扶著走路,與江湖傳說中的那個所向無敵的鬼臉彪叔相差甚遠。

  他一邊叫賣水果,一邊斜著眼睛,隻盯著茶樓門口看。

  不多時,看到一個夥計從茶樓出來,站在門口,衝他喊道:

  “喂!賣梨的王五!裏麵有老板要買你的梨吃,快挑著擔子進來。”

  水生的心突地一跳,一瞬間,覺得渾身的血液全都湧上了頭頂,手指尖有些微微發麻,仿佛被千萬點針尖同時紮了一下似的,忙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答一聲:“來了”,彎腰將兩個水果筐掛在扁擔上,擔起來,大步走過去。

  夥計帶他進了茶樓,嘴裏叨嘮著:“王五,算你運氣好轉悠到我們這邊來。這不是,有個老板病了,隻是咳嗽,要吃你的梨止咳。看你今天不是要發財了麽?”

  水生聞言正中下懷,也不答話,挑著擔子就要上樓,卻被夥計一把攔住:

  “好沒見識。你挑兩筐水果上去做什麽?告訴你,擔子放下,揀幾個好梨拿上去就行了。”

  水生隻得將擔子放下,捧了幾個梨,跟著夥計上樓。

  董標見水生上來,給他指了指鬼臉彪叔,笑嗬嗬地說:“王五,這個老板老是咳嗽,你過去削個梨給他吃。”

  水生請夥計幫忙捧著梨,自己手裏隻拿了一個,向鬼臉彪叔走過去,到跟前停下,從腰間摸出荷蘭海盜牌水果刀來。

  其實剛才一聽董標要叫門口賣水果的上來,高樹棠的心便一直懸著,現在見水生拿出水果刀來,更是手心裏捏著一把汗,生怕他沒經過大場麵,一時沉不住氣,出了什麽差錯,壞了大事,眼睛瞪大了盯著他看。

  隻見水生手腕飛舞,旋風般削了一根漂亮的梨皮下來,將雪白的梨遞給鬼臉彪叔。

  鬼臉彪叔接過去,咬了一口,點了點頭,因為嗓子說不出話來,豎起了大拇指表示稱讚。

  徐海元並不認得水生,也在一旁喝彩道:“好手藝!”

  水生連忙去夥計那裏拿個梨,又削了一個,遞給徐海元。

  徐老爺子接過去,急不可耐地“喀嚓”一口,滿嘴梨汁,果然美味,學著鬼臉彪叔的樣子豎了豎大拇指。

  水生一臉興高采烈的表情,又跑到夥計那裏拿梨,要接著削梨皮。

  董標看了忙攔住他道:“夠了。不削了。”

  水生裝作一愣,指了指莫金生他們,說道:“那幾個老板還沒有吃呢。”

  董標笑著說道:“王五,你那兩筐水果我全包圓了,好不好?你到樓下削梨皮吧。老板們還有事情要談。待會兒再叫你。”

  水生於是跟著夥計下樓去了。高樹棠懸著的心落了地。

  鬼臉彪叔吃完了梨,抹了抹嘴,看上去感覺好多了,咳嗽兩聲,開口說道:“莫老板,元叔,咱們辦正事吧。道契我帶來了。永泰兄,把道契給莫老板過目。”

  楊永泰從懷裏掏出兩張道契,遞給徐海元:“元叔,一張眠雲閣的,一張南誠信的,請莫老板過目。”

  徐海元接過去,看了看,轉手交給莫金生。

  莫金生將道契平攤在八仙桌上,仔細檢查一遍,白紙黑字,確實是眠雲閣和南誠信兩個煙館的道契,沒問題,說道:“彪叔,你開個價吧。”

  “價錢嘛……噢,對了,”鬼臉彪叔咳嗽兩聲,一拍腦門,突然想起什麽事來,“道契上的麵積有問題,當初測量局給算少了,實際要比這個麵積大……”

  “好說,彪叔,實際麵積多少?咱們就按你的實際麵積算帳。”莫金生道。

  鬼臉彪叔扭頭問兒子:“成雄,你昨天去測量過的,實際麵積多少?”

  趙成雄從懷裏掏出一張厚厚的疊得四四方方的圖紙:“爹,昨天測量的圖紙我帶來了。”

  “去把圖紙給莫老板過目。”

  “是。”

  趙成雄將圖紙拿在手上,從靠窗戶的楊永泰那一側繞過去,準備去交給莫金生。

  鬼臉彪叔忽然問莫金生:“莫老板,你幫我看看,道契上原來標的麵積是多少?”

  “讓我看看。”

  莫金生低頭看道契上標注的麵積數字,徐海元和高樹棠也不約而同地伸過頭去看。

  此時,趙成雄已經來到窗邊,身體突然一晃,肩膀猛地向窗戶撞去,“喀嚓嚓”,竟把長條木格窗戶給撞碎了。

  莫金生他們正聚精會神地看道契,被窗戶的破裂響聲嚇了一跳,正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耳邊隻聽見“嗖嗖”的風響,半空中飛來兩把斧子。“當當”兩聲,正剁在窗框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