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拜山門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4      字數:3018
  李阿大搖櫓,高樹棠和水生坐在江劃子上,穿過小秦淮河。

  河兩岸淨是些賣笑的青樓,其中最有名的便是一樹桂花館。一條條花船在河道上遊來蕩去,船裏麵不時傳出幾聲女人的**。

  李阿大忍不住伸長了脖子,像隻鵝似的,東瞧瞧西看看,到處都是穿著緊緊的旗袍露出白花花胳膊大腿的女人,隻恨眼睛隻有兩個,實在是看不過來。

  水生則低著頭,繃著一張臉,看也不看花船上的女人一眼,因為他今天有正事要辦——拜山門。

  江劃子駛到小秦淮河盡頭,前麵一道長堤攔住。長堤上立一個木頭牌樓,上寫三個大字:莫家灣。

  巡邏的弟兄圍上來,招呼一聲:“樹棠大哥好!”拉起水下的木柵欄,放江劃子從中間一條窄窄的通道駛進去。

  李阿大將船靠岸停下。

  三人下船上岸,走上一條長長的青石板路。道路兩旁栽滿高大的桂花樹,枝枝叉叉,在半空中相互鉸接在一起,無數毛茸茸的葉芽從樹枝上拱出來,在落日的餘暉裏變成了金黃色。到了桂花樹枝繁葉茂之時,這條青石板路將是一條遮天蔽日的林蔭大道。

  莫家花園在石板路的盡頭,白牆灰瓦,飛簷淩空,一派蘇州園林的格調。

  管家朱貴在門口迎接,帶著三人穿過前庭小花園,來到二進院落,走進一座廟宇似的大殿——莫門祠堂。

  水生進了祠堂,抬頭觀看,見正中立一座高大的關公木雕像,像前一張石頭供桌,供奉幾個牌位,大概是祖師爺。五個大香爐一字排開,青煙繚繞。供桌前一張太師椅,上麵端坐著一個人,無疑就是笑麵佛莫金生了。

  殿內光線昏暗,將莫金生罩在陰影裏,看不清楚模樣。

  高樹棠走上前去,給莫金生鞠躬,說道:“師父,我帶水生兄弟來拜師拜山門。”

  莫金生在陰影裏答道:“蠻好。開始吧。”

  高樹棠於是轉過身來,高喝一聲道:“顧水生拜師入山門。”

  水生走到太師椅跟前,雙膝跪倒,從懷裏掏出早已經準備好的拜帖,高高舉起。高樹棠接了拜帖,雙手捧著交給莫金生。

  莫金生拿在手裏看了看,將水生的名字翻來覆去念了兩遍:“水生……水生……嗯,真是巧了。你的名字有個生。我的名字也有個生。蠻好。”

  他從太師椅上站起來,拿起八仙桌上的一件東西遞給他:“水生,這杆十三太保的煙槍,是鬼臉彪叔送給我的。我把它轉送給你,做個見麵禮。嗬嗬,鬼臉彪叔這杆煙槍,給你用最合適。”

  水生雙手舉過頭頂,恭敬地接過十三太保煙槍,說聲:“謝謝師父”,不敢抬眼去看莫金生。

  莫金生回到太師椅上坐下。

  高樹棠取出一炷香三對蠟,朗聲說道:“顧水生擺香請蠟燭拜山門。”

  水生衝著供桌上的祖師爺牌位連磕三個頭,過去接過高樹棠手中的一炷香三對蠟,拿著去插在供桌上的香爐裏,點燃了。然後退回原地,重新跪下。

  高樹棠說道:“顧水生拜山門,請家法。小小家法森又嚴,幫規戒律切莫犯,哪個不慎犯幫規,定請家法不容寬。家法一共十四條,顧水生謹記……”

  一口氣念完了幫規,高樹棠對水生說道:“水生兄弟,你今日拜的山門是‘金’字號莫門;拜的師父是‘大’字輩莫金生;在三堂口和豐祥碼頭上的大船;船老大是莫桂蓉;引路師兄是高樹棠。這幾句是你的金不換海底,你可記得住?”

  “顧水生謹記在心。”水生答道。

  儀式完畢,莫金生把高樹棠叫到一旁,慢悠悠地說道:“跟鬼臉彪叔吃講茶的事情定好了。後天下午四點鍾,在一洞天茶樓。你和我一起去。”

  “是。師父。”高樹棠應道

  莫金生繼續說:“樹棠,你回去安排安排,到後天讓李阿大他們埋伏在盆湯橋,算好了時間,等鬼臉彪叔吃完講茶回去的時候,一魚叉叉死。這是個一勞永逸的辦法。不把鬼臉彪叔除掉,這煙土生意做不踏實。”

  “是。師父。”高樹棠應道。

  “蠻好。事情就這麽定下了。你帶水生他們回去吧。”莫金生道。

  “師父,要是在吃講茶的時候鬼臉彪叔動起手來怎麽辦?”高樹棠問。

  “諒他也不敢,”莫金生緩緩說道,“鬼臉彪叔在上海灘所向無敵,全靠他手中一把斧子。在一洞天吃講茶,按道上的規矩,誰也不準帶家夥進去。沒有了斧子,他趙老七隻能算是半個鬼臉彪叔,不礙事的。”

  第二天清晨,天剛微微亮,高樹棠早早起來,在和豐祥貨棧的裏院練功。

  先練了一趟羅漢拳,共一十八手,是他跟莫金生學的,頗得了些真傳。打起來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剛柔相濟,招招不離對手中路要害部位,是所謂“奪中”。

  之後又練了一趟刀法,他手中的刀形狀怪異,極薄,下窄上寬,猶如屋頂上的瓦片,叫做“瓦片刀”。

  水生自從進了和豐祥,每天早晨跟高樹棠起得一樣早,院子裏找個地方,站著看他練功。

  看了這麽些日子,羅漢拳多少有些看明白了,順步、翻身、攔腰、撩陰、流星,內外八腿,內外八錘,翻來覆去總是那麽幾樣。瓦片刀卻一天一個樣,似乎變化無窮,他一直沒有看明白。

  高樹棠一趟瓦片刀法練完,做個收勢,調勻了呼吸,衝水生招招手,讓他過去,將瓦片刀遞給他:

  “水生兄弟,這瓦片刀你看了這些天了,使兩下給我看看。”

  水生握住瓦片刀,感覺分量和他的水果刀差不多,隻是大了許多。想學著高樹棠的樣子使幾招,不知怎的,瓦片刀隻是在手中轉圈圈,仿佛空氣中有一隻大梨,他正在給梨削皮一樣。

  水生咧開嘴,自己都覺得好笑,將瓦片刀還給他:“樹棠大哥,我這手裏一拿上刀,就要削果皮。我使不來你這瓦片刀。”

  高樹棠笑著接過去:“等哪天有空的時候我教你。”

  吃過了早飯,高樹棠把大家叫在一起,說了後天在一洞天吃講茶的事情,然後帶著大家一起去盆湯橋踩盤子。前前後後,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將盆湯橋看了個仔仔細細。

  回來之後,大家圍坐在八仙桌旁,用筷子和竹板在桌子上搭起一座橋,商量伏擊鬼臉彪叔的辦法,七嘴八舌了好半天,最後由高樹棠定了一個方案:

  李阿大把江劃子停在橋下。一根纜繩拴在橋上的路燈杆上,繩子一頭垂到船上。李阿大背上插著三柄魚叉,雙手抓著纜繩,守候在江劃子上。

  張釺和小紹興裝作黃包車夫,一人拉一輛車,分別守候在橋的兩頭。

  盆湯橋太窄,隻能容下兩輛黃包車並排前行。鬼臉彪叔吃完講茶回來,要把汽車停在橋頭,換乘黃包車過橋回盆湯弄。等他的黃包車來到橋中間,張釺和小紹興便拉著車猛衝上去,一前一後,卡住他的黃包車,讓他動彈不得。

  這時候,李阿大抓著纜繩蕩上橋來,三柄魚叉分別射向鬼臉彪叔的腦袋、脖子、胸口,在他身上戳出六個血窟窿來,給他通通風。

  水生從頭到尾聽完了高樹棠的方案,不解地問道:“樹棠大哥,這裏麵咋沒有我呢?”

  “水生兄弟,有別的事情要你做,非你不可。”高樹棠答道。

  “啥事?”

  “我明日沒辦法帶瓦片刀進一洞天。你挑個挑子,擔上兩筐水果,把我這瓦片刀藏在水果筐裏麵,到一洞天門口擺攤賣水果。到時候萬一打起來,你隻要能將瓦片刀遞到我手裏,就算大功一件。我有瓦片刀在手,他鬼臉彪叔就算是三頭六臂,我也能把他另外半邊臉削下來。”

  吩咐完明天的事情,高樹棠從懷裏掏出幾張交通銀行的憑票即兌支票,攤在八仙桌上,跟大家說道:

  “咱們兩次買賣,貨全賣給了瘦蟑螂,一共四千塊大洋。這次的錢堂口一分不留,大家平分了,每人八百塊。”

  高樹棠把支票分給眾人。

  “明日是場惡戰,大家生死有命,誰也由不得自己。今天該樂和就樂和一下吧。你們要是想去賭兩把,或者去找女人,隻許去裕昌隆和一樹桂花館,半夜之前必須給我回來。聽清楚了沒有?”

  “聽清楚了。”眾人應諾一聲,散了。

  唯有水生依舊坐著不走。

  “你還等什麽?”高樹棠問道。

  “樹棠大哥,我要去找趟阿福叔。”水生說道。

  高樹棠沉吟半晌,說道:“明天的事情,即使跟阿福叔,也不能說出半個字。”

  “曉得。”

  “那你去吧。記著半夜前回來,別耽誤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