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鬼臉彪叔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4      字數:4802
  鬼臉彪叔得到貨被巡捕房沒收的消息,咕咚一聲倒在地上,昏過去了。

  哥倆慌忙灌水,揉胸脯,抻胳膊拽腿,一陣忙亂,折騰了半天,鬼臉彪叔才幽幽轉醒,睜開眼睛,顫顫巍巍地說:

  “兒子,還不快去找永泰叔,約見莫金生,問問,這是他娘的唱的哪一出啊?”

  楊永泰給他們帶來莫金生的口信:沒時間見麵。煙土的事情一有洋人摻和進來,就隻能公事公辦了。

  鬼臉彪叔聞言,揮手給了自己一個大嘴巴:“趙老七!你白活了這麽大歲數,竟然給人當猴耍了!”

  他一把抄起鋼斧,刃口鋒利,寒光閃閃,握在手中,騰騰騰,幾步來到院子裏。院中一棵玉蘭樹,碗口粗,樹上滿是花骨朵,再過兩天就要開了。屆時花開朵朵,晶瑩剔透,香氣襲人,真是滿堂富貴玉蘭花。這棵樹是他的最愛,開花的時候,他會叫人搬把椅子坐在樹旁,一看就是大半天。當下他揮起鋼斧,三下兩下將玉蘭樹攔腰砍斷,破口大罵道:

  “莫金生!**娘!我要讓你這個小王八羔子看看,我趙老七也不是吃素的!”

  想當初,趙七彪剛來上海的時候,投奔在盆湯弄的揚州浴池,當一名修腳師傅。他身上有功夫,喜歡使斧子,每天清晨練功,日積月累,一柄鋼斧已然使得出神入化。

  有一天,他在給兩個人修腳的時候,聽到一個人抱怨說每日要運多少多少趟土,今日要不來泡這個澡,恐怕地道沒挖完,人累也累死了。另一個連忙揮手止住他。兩個人轉移話題,開始說起別的事情來。

  他留了心眼,等二人出了揚州浴池,悄悄尾隨在後麵,一路跟過去。見他們兩個走不遠,到泥螺浜岸邊的棚戶區,進了一個破窩棚,再也沒出來。他覺得有些蹊蹺,仔細記住破窩棚的位置。

  第二天,找個借口請假不上工,來到那個破窩棚附近,躲起來偷看。

  果然,昨日兩個修腳的人推著獨輪車從破窩棚裏出來,車上裝滿土,推到泥螺浜倒進河裏。來來回回好幾趟。破窩棚裏哪來這麽多土?

  天黑以後,他壯著膽子趴到破窩棚的牆根底下。破窩棚四處漏風,裏麵人說什麽外麵聽得一清二楚。

  不錯,他們果然是在挖地道,而且說再過幾天就要挖通了。一個人還說什麽下家已經找好了,等貨一到手就可以馬上出貨。

  自此,他每日晚上帶了斧子,趴在破窩棚牆根底下偷聽。

  終於到了那一日,地道挖通了,那二人拿了貨從地道出來,回到破窩棚裏。他揮起斧子闖進窩棚,二話不說,鋼斧上下翻飛,刹那間將二人剁為肉泥。

  他搶了那一麻袋貨,也不知是什麽東西,沉甸甸的,扛起來就跑。跑到一個偏僻處,打開麻袋一看,滿是金銀首飾和金壺銀碗之類,在黑暗中閃爍耀眼的光芒,照得他眼睛生疼,慌忙係好麻袋,不敢帶回揚州浴池,躊躇半晌,想起一個人來——“天平當”當鋪老板楊永泰。

  那時楊永泰在盆湯弄開一家 “天平當”。當鋪還很小,不像後來發展到在法租界有十二家分號。盆湯弄的揚州修腳師傅,剃頭師傅,有急事用錢,經常會包了修腳、剃頭的工具,送到天平當,當出錢來。如果沒有錢贖當,又想拿工具做生意,隻要好言央求幾句,楊永泰沒有不給的。因此楊永泰在盆湯弄很有些人緣,大家都很敬重他。

  他敲開了天平當的門,背著麻袋進去。

  楊永泰是個老江湖,見他身上有血跡,麻袋裏麵裝滿金銀首飾器皿,一句話也不多問,隻是淡淡地說:

  “老七,如果信的過我,東西就放這兒吧。出了貨咱們五五平分。不過得容我些時日慢慢處理才行。要是你急著用錢,隨時找我來拿,我先墊給你。”

  楊永泰給他找了身衣服換上,沾了血的衣服一把火燒了。

  他當夜若無其事地回揚州浴池睡覺。

  過了幾日,破窩棚裏麵的屍體腐臭,味道散出來,這才有人報了巡捕房。巡捕過去一查,發現了地道。順著地道一直走下去,到了一個家具倉庫。地道口正好在一張羅漢床底下。

  倉庫在糞碼頭附近,主人名叫謝二。

  巡捕找來謝二詢問,姓謝的根本不知道有賊挖地道通到他倉庫裏偷東西,清點了倉庫的貨物,隻少了三個樟木箱子。此案也就不了了之了。

  風頭過去,趙七彪從楊永泰那裏拿了些錢出來,經常請浴池別的師傅下館子喝酒,還逛幺二堂子,去賭場耍錢。

  這些都被浴池的老板謝大看在眼裏。

  原來謝二是他的堂弟。兄弟二人網羅幾個慣匪,專做些偷盜、綁票的生意,那個家具倉庫便是他們藏匿贓物的窩點。不知怎麽露了風,結果被別的賊挖了地道偷走了。

  幾年的心血付之東流,牙掉了往肚子裏咽,還隻能跟巡捕說就是不見了三隻樟木箱子,其他的什麽都沒丟。想想,這謝家兄弟能不氣瘋了麽?

  謝大和堂弟商量一番,叫手下弟兄把趙七彪抓了,當時在他身上搜出十幾塊大洋來。一個修腳師傅哪來那麽多錢?問他錢是哪裏來的,他隻說是在賭場耍錢贏的。

  謝大便叫手下弟兄把他吊起來拷打,直打得皮開肉綻,他死活也不改口。

  謝大惱了,抄起一把利斧,在他臉上犁出了一道溝渠,皮肉翻出來,鮮血淋漓。

  “給你留個記號,下次再偷別人的東西,想跑也跑不掉了。”把他趕出浴池。

  浴池的師傅們頗受了趙七彪的好處,見老板對他如此狠毒,都氣不忿。大家夥包了工具當給天平當,拿出錢來,送他去了天主堂醫院,找洋醫生做了縫合手術。錢不夠,又求天平當的楊永泰墊上。

  浴池師傅們沒了工具,上不了工,生意做不下去了。謝大冷冷一笑: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滿地都是。當即新招了一批揚州師傅進浴池,把原來的師傅們全都炒了魷魚。

  不料過了一個禮拜,那十幾個丟了飯碗的師傅忽然聚在一起,重新回到揚州浴池,往地上一坐,大吵大鬧,口口聲聲說謝老板欠他們多少多少工錢,不給錢他們就要一直鬧下去,搞得顧客和新來的師傅一個個全嚇跑了。

  謝大被他們氣瘋了,和堂弟一起糾集了幾個打手,殺氣騰騰進到揚州浴池,舞動棍棒,不由分說就要暴打鬧事的師傅們。

  打手們剛撲上去,師傅們便嘩啦一下子閃開,隻剩下一個坐在當中,抬起頭,露出一張恐怖如鬼的臉。

  鬼臉擎著斧子,從地上一躍而起,喊一聲:“姓謝的留下,其他人閃開了。”他一斧子將謝大的腦袋劈開。謝二轉身要跑,早被他趕上去,一斧子劈在後背上,打倒在地,嘁裏喀嚓,剁為肉泥。剩下的打手們嚇得魂兒都沒了,丟下棍棒,四散奔逃。

  這個鬼臉正是趙七彪。

  他一戰成名,一把鋼斧令人聞風喪膽,此後在江湖上得了這個個綽號“鬼臉彪叔”。

  師傅們七手八腳把謝大和謝二裝進麻袋,墜上石頭,等到半夜扔進了黃浦江。他們收拾好了浴池,從天平當取回工具,恭迎鬼臉彪叔做了老板。揚州浴池重新開門營業。

  楊永泰不慌不忙地處理那麻袋金銀珠寶器皿。

  鬼臉彪叔的錢越來越多,有了錢後,他便開始收購盆湯弄其他的浴池。他修腳師傅出身,笨嘴笨舌地,隻會說一句:“就這麽多錢!給你三天考慮清楚。交道契。”說完扭頭就走。

  膽子小的老板乖乖地把道契交上,另謀出路。

  膽子大的老板置之不理,過了三天,鬼臉彪叔就叫人把他綁了,帶到荒郊野外,用斧子劈了,裝進麻袋,墜上石頭,扔進黃浦江。

  不到兩年的功夫,整個盆湯弄都是鬼臉彪叔的產業了。

  鬼臉彪叔的老婆不能生養,他便從鄉下買了個媳婦回來,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取名趙成雄和趙成威。

  哥倆相差兩歲,鬼臉彪叔摸著兒子的小臉,皮膚光滑滑的,沒有傷疤,覺得他們哥倆真是英俊極了。

  等他們一個十歲,一個八歲的時候,鬼臉彪叔開始教他們鬼斧神功。同時下定決心,決不能讓兒子過自己一樣的生活,決不能讓兒子捧著別人的臭腳丫子過日子。

  他要做大買賣,給兩個兒子創立一個新的基業。選來選去,看中了煙土生意。

  他拿出一大筆錢,又從楊永泰那裏貸了一些股本,開了個兩層樓的大煙館,即是後來法租界大名鼎鼎的“眠雲閣”。一樓分東、西兩個大廳,每廳配二十張紅木煙榻。二樓設十間貴賓房,房裏配紫檀煙榻。煙館所有煙具全是最上乘的,隻賣大土,抽一次四塊大洋。

  有錢的大煙鬼趨之若鶩,眠雲閣人滿為患。一不做二不休,他索性傾囊而出,花了血本再開一間一模一樣的大煙館,即為“南誠信”。

  在法租界,大大小小的煙館最頭疼的事情不是賣煙土,而是運煙土。

  總有亡命之徒在運煙土的途中搶土。煙土價格高昂,搶上一箱就足夠兩三個兄弟吃喝一年的,因此搶匪多是些小團夥,或是跑單幫的,打掉一批,又冒出一批,層出不窮。

  鬼臉彪叔琢磨很久,想出了一條瞞天過海的煙土運輸線:

  用運糞的揚州瑁瑁船從外灘鄭恰記碼頭裝貨,沿蘇州河、泥螺浜運至糞碼頭,再用特製的運糞車運至煙館。旁人看了還以為運的是糞便,誰也不會想到運糞船和運糞車裏麵裝的竟是煙土。

  兩個頂級的大煙館,一條神不知鬼不覺的煙土運輸線,令鬼臉彪叔一躍成為法租界的煙土大王。一直到兩個月以前,他的地位還無人撼動,可是現在不同了。

  “我趙老七拚死拚活才有今日。容易嗎?兒子,咱們磨快了斧子,先劈了莫金生,再劈瘦蟑螂。”鬼臉彪叔咬牙切齒地說。

  “爹!我們跟著你,一起劈了莫金生,劈了瘦蟑螂。”哥倆全都紅了眼。

  至今為止,所有與鬼臉彪叔作對的人全被他用斧子劈死了,無一例外。莫金生也不能例外。

  可是,怎麽樣才能劈了這個王八羔子呢?

  帶著盆湯弄的弟兄衝進巡捕房去殺他?那不等於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嗎?

  路上埋伏?他坐一輛大汽車開得飛快,司機和保鏢會使槍,哪個能近得了身?

  去莫家灣殺他?隻有一條水路,還有警衛把守,除非斧子自己長了翅膀飛進去劈他的腦袋。

  丟他娘!怎麽著都不行。

  鬼臉彪叔看了看兩個兒子,冷靜下來:還是忍了吧。

  他對兩個兒子說道:“莫金生和瘦蟑螂不一樣,他又不做這一行,幹嘛要吃掉咱們的煙土生意?無非是嫌咱們的貢奉少了,給咱們來個下馬威。我想好了,索性豁出老本,把盆湯弄的幾個按摩院白送給他,煙土生意的進貢照舊,隻求我能繼續做下去。咱們按照道上的規矩,請莫金生去一洞天吃講茶。”

  “爹!要是他一味狠下去,非要搶了咱們的買賣,怎麽辦?”兩個兒子問道。

  “真要是到了那一步,咱們就隻能和他拚命了。”鬼臉彪叔答道。

  鬼臉彪叔拿了拜帖,備了份禮物,坐著大汽車去公共租界,到青幫歲數最大的老頭子鐵臂徐海元府上拜訪。

  徐海元老頭子快七十歲了,一根白頭發也沒有,身體依然健朗。

  兩個人寒暄一番,分賓主落坐。

  鬼臉彪叔遞上見麵禮,說明了來意:請徐海元做個中人,約請莫金生到一洞天吃講茶。他情願把盆湯弄的五個按摩院轉讓給莫金生。條件是莫金生保護他的煙土運輸和煙土生意,他每年進貢一萬塊大洋。

  “要是莫老板嫌五間按摩院少了。我再加上兩間浴池也可以。”鬼臉彪叔補充道。

  “好吧。我去幫你問問,看他怎麽說,盡快給你回話。”徐海元答道。

  鬼臉彪叔起身告辭。

  過了一日,莫金生那邊的回話來了:不要按摩院,也不要浴池,要他轉讓眠雲閣和南誠信兩家大煙館。

  鬼臉彪叔如遭五雷轟頂,懵了,半晌沒言語,到此方才明白:原來正是莫金生在搶他的煙土生意。

  他發出一聲慘笑:“他這是要挖我心頭上的肉啊!實在是欺人太甚了。把眠雲閣和南誠信轉讓給他,那我趙老七成什麽了?我繞了一圈,不是又變成了修腳師傅?我他娘的不是白活一場了麽?”

  他臉上的蚯蚓突突亂跳,顏色變得血紅血紅。

  “莫金生,我趙老七在揚州浴池砍人的時候,你他娘的還穿開襠褲呢。上次在小姑蘇飯店,老子要是帶著斧子去,你還能活到今天?罷了!罷了!你這個裝神弄鬼的笑麵佛在人間呆得太久了,我趙老七幫忙,送你上西天。”

  鬼臉彪叔派兩個兒子給徐海元送回信:答應轉讓眠雲閣和南誠信。但是有個附加條件,兩個煙館轉讓給以後,煙土還是由他運輸和供貨。

  莫金生那邊給了回話:答應他的條件,煙館以後的煙土保證由他獨家供貨。

  雙方約好後天下午四點到一洞天吃講茶,談個價錢,一手交錢,一手交道契。

  鬼臉彪叔把兩個兒子叫到跟前,說道:“咱們還是有兩條道可走:一條是把煙土生意讓給莫金生,咱們老實呆在盆湯弄,整日燒開水燙豬腳。一條是殺了莫金生,把產業當給楊永泰,拿了錢遠走高飛。到底走哪條道,我聽你們哥倆的。”

  “爹!我們要殺了莫金生。”兩個兒子眼睛裏閃爍著嗜血的光芒。

  “有種!不愧是我趙七彪的兒子!”

  鬼臉彪叔拍了一下桌子。

  “道上有規矩,去一洞天茶樓吃講茶不能帶兵刃。來,咱們一起合計合計,後天去一洞天,要怎麽樣才能拿了咱們的鋼斧,一斧劈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