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笑裏藏刀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4      字數:3522
  鬼臉彪叔備好了一份禮物,帶著兩個兒子,坐著大汽車,提前半個鍾頭來到小姑蘇飯店。本來以為早到了,沒想到莫金生和小姑蘇飯店的季老板早已經站在飯店門口等候他們多時了。

  鬼臉彪叔受寵若驚,幾乎是從車裏滾出來,衝著莫金生拱手作揖:“莫老板如此客氣,趙老七實在是擔當不起!擔當不起啊!”

  莫金生不到四十歲,中等個子,大圓腦袋剔個光頭,烏青發亮,他很少穿巡捕房的製服,總是長袍馬褂一身便裝。他幾步走上前來,衝鬼臉彪叔拱手說道:

  “彪叔說哪裏話來?是我耽擱了幾日,耽誤了彪叔的事情。今天特來賠罪。”

  他笑盈盈地拉起鬼臉彪叔,親親熱熱仿佛一家人似的,進飯店,上了二樓。季老板陪著鬼臉彪叔的兩個兒子跟在後麵。大家進了一個雅間,分賓主落坐。

  季老板拿出菜單遞給鬼臉彪叔:“彪叔,今日特別準備了幾樣地道的蘇州菜,請你過目。看有沒有你喜歡的菜沒在單子上,我馬上叫他們安排。”

  鬼臉彪叔一推菜單,說道:“我是個外行。你安排的肯定好,沒的說,有酒先給我們上來,我要敬莫老板三杯。”

  “去拿我們自釀的桂花陳酒來請彪叔嚐嚐。”莫金生笑眯眯地對季老板說。

  不一會兒,季老板把桂花陳酒端上來,親自把盞,伺候莫金生和鬼臉彪叔連飲了三杯。

  莫金生說道:“彪叔,我這幾日太忙,實在抽不開身。 法國和英國那邊和德國那邊已經正式開戰。發了電報過來,法租界的法國人,凡是二十到四十歲的,全要應征回國,參軍打仗。公董局新任命了個臨時代辦皮埃爾-羅阿先生。把我支得團團轉,一直忙著辦理這個事情。直到昨天下午,把回國的洋人都送上了法國郵輪,這才喘一口氣。耽擱了幾日,實在是迫不得已,請彪叔見諒。”

  聽了莫金生這番話,鬼臉彪叔原有的一點怨氣早跑到爪哇國去了,答道:“哪裏!哪裏!莫老板公務繁忙,是我趙老七不長眼睛,偏偏在這個時候打擾你老人家。”

  他把禮物拿出來,放在桌上,打開給莫金生看。原來是一杆精致的煙槍:湘妃竹的槍杆,翡翠嘴子,瑪瑙抓頭。

  “莫老板,我剛才去了趟眠雲閣,見這杆老槍還算有些年頭,便拿來送給你。初次見麵,不成敬意。你喜歡,就用它抽一口。不喜歡,就拿去隨便賞人吧。”

  鬼臉彪叔把煙槍推到莫金生麵前。

  莫金生低頭看看,伸手把盒子蓋上,笑著說道:“彪叔,你這杆‘十三太保’的煙槍,禮物太重了。你先說說讓我給你老人家辦什麽事吧。”

  “這個……”鬼臉彪叔沒想到莫金生一上來便直奔主題,一時語塞。

  “彪叔,”莫金生指指自己身上的馬褂,“我今日來不是以巡捕房探長的身份,是朋友。咱們不用兜圈子,有話直說吧。”

  “好!莫老板果然爽快!”鬼臉彪叔於是講了一遍泥螺浜糞碼頭被人搶貨的事情,“我禮拜五還要運貨,想請莫老板派幾個人過去,彈壓彈壓。能抓著水賊最好,不能抓住他,把他嚇跑也行。隻要保證我的貨物安全就可以。”

  莫金生答道:“彪叔,你這事情倒不是什麽難事。隻不過,你說的泥螺浜糞碼頭一帶不是我的轄區,而是安南探長阮文魁的轄區。這麽著吧,這杆十三太保煙槍我幫你送給阮文魁,請他派人保護你的貨船。小事一樁。”

  “阮文魁?萬萬不可!”

  “怎麽回事?有何不妥嗎?”莫金生顯得有些納悶地問道。

  鬼臉彪叔壓低了嗓子說:“我剛才有一節沒說清楚。實話跟你老人家說,我已經查過了,搶我貨的水賊就是瘦蟑螂和阮文魁派去的。你叫我請他保護?那不是耗子給貓拜年——有去無回嗎?”

  “原來如此!”莫金生裝作恍然大悟,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沉默起來。

  鬼臉彪叔看莫金生突然變成了一隻悶葫蘆,不由得心急如焚,忍不住說道:“莫老板,到底咋辦,你老人家倒是說句話啊?”

  莫金生慢吞吞地說:“我和阮文魁是平級。他有他的轄區,我有我的轄區。他管不了我,我也管不了他,互不幹涉。我要是派人去他的轄區,那就破壞規矩了。除非……”

  “除非啥?”

  “除非是巡捕房的洋人主管米歇爾-達托先生命令我去,那他阮文魁隻能幹瞪眼,說不出什麽話來。”

  鬼臉彪叔一聽有門,連忙說道:“莫老板,咱們這不是一錘子買賣。我這貨每禮拜運一次,每次都要麻煩你派人保護。這麽著吧,我每年給你老人家一份進貢,一萬塊大洋,隻求這個買賣能順順當當地做下去。”

  莫金生微微一笑:“好說。既然如此,我隻有按照彪叔的吩咐做了。不過,還需要你寫封書麵信函,說你的貨物在泥螺浜糞碼頭被搶劫了兩次,需要巡捕房保護。我拿著信函去找洋人主管,讓他寫個書麵批示,命令我去辦理。這樣,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帶人去了。”

  “如此多謝莫老板!”鬼臉彪叔把十三太保煙槍遞過去,“還請你收下這杆老槍,我趙老七心裏才踏實。”

  “恭敬不如從命,那我就收下了。謝謝彪叔。”莫金生道。

  鬼臉彪叔叫跑堂的請來季老板,求他幫忙寫這封信函。季老板找來了筆墨紙硯。鬼臉彪叔跟他說了大概意思,如何措辭還請他斟酌。

  季老板也不客氣,將紙鋪在桌子上,拿起毛筆,也不坐下,就站著寫。按照鬼臉彪叔的意思唰啦唰啦寫了兩行,突然停下,抬頭問道:“貨物寫啥呢?”

  當然不能寫是煙土啦,因為法租界的法律規定,個人或公司每次隻能運輸一箱煙土,抽普通稅百分之十五。一次運輸超過一箱以上五箱以下的煙土,抽特種稅百分之五十。嚴禁一次運輸超過五箱以上的煙土,一經查獲,煙土全部沒收。

  鬼臉彪叔是個行家,對法租界這條絕戶法律知道得很清楚。

  “顏料。”鬼臉彪叔說。

  季老板於是大筆一揮,寫上“十船貨物顏料”,再唰啦唰啦寫上請求保護之類的話語,片刻寫完了信函,遞給鬼臉彪叔。

  鬼臉彪叔修腳師傅出身,哪裏看得明白?轉手遞給莫金生:“莫老板,麻煩你老人家看看,是不是符合巡捕房的要求?”

  莫金生接過來,看了看,顏體楷書工工整整,稱讚一句:“好漂亮的字!”收起來揣進懷裏。

  大家吃完了飯,又閑聊了幾句,就此分手。

  巡捕房就在大自鳴鍾旁邊,莫金生步行回去,進了大樓,直接去米歇爾-達托的辦公室。兩人寒暄了兩句。他從懷裏掏出那封信函遞給米歇爾。

  米歇爾叫來翻譯給他翻譯了信函,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對莫金生說道:

  “莫探長,請原諒我的坦率,泥螺浜糞碼頭一帶的治安實在是太糟糕了!最近連續有兩個人被殺,兩個人失蹤。我已經命令阮探長盡快破案。可是時至今日,案子毫無進展。我覺得這批貨物也許是個線索,會對我們破案有所幫助。莫探長,我看這樣吧,這批貨物由你帶人去保護,可以嗎?”

  莫金生也是一臉嚴肅地回答:“勿違。木須達托。(法語:是。達托先生。)”

  米歇爾於是伏在大班台上,用自來水鋼筆唰啦唰啦寫了封書麵命令,交給莫金生。

  莫金生接過去收好,對米歇爾說道:“達托先生,你也知道我和阮探長的關係。為了大家的麵子,減少不必要的摩擦,我希望這一次你能夠親自去一趟。下一次,就不需要勞煩你了。”

  又是麵子問題,米歇爾搖搖頭。無論是華人,還是安南人,都講究這個麵子問題。憑借多年的經驗,米歇爾知道隻要中國人的建議中有麵子問題,你最好滿足他的要求,否則後患無窮。他於是回答道:

  “我答應你,莫探長,這次我跟你一起去。”

  揚州瑁瑁船運貨的日子到了。

  趙成雄和趙成威哥倆,身上藏了鋼斧,早早地來到泥螺浜糞碼頭守候。到了約定的時間,轟隆隆地駛來一輛巡捕房的卡車。莫金生果然不負重托,和洋人主管一起,帶了十幾個巡捕,威風凜凜地來了。

  下去幾個巡捕,分坐兩條船在河道上巡邏。其餘的巡捕在碼頭上警戒。

  整個糞碼頭如臨大敵,氣氛異常緊張。路上的行人不知發生了什麽事情,連忙繞道走了。河道上的船隻也都小心翼翼地避開巡捕巡邏船。

  運貨的揚州瑁瑁船到了,一條接一條地停靠糞碼頭,貨一箱接一箱地搬上岸。岸上的巡捕嚴加保護,排成左右兩排,中間留一條狹窄的通道,讓運貨的苦力通行。

  最後一條船終於停靠在糞碼頭上了。水裏麵沒有飛出水蛇纏住船夫,河裏麵也沒有出現水鬼掀翻船隻。平安無事。

  船夫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今天撿了一條命。

  岸上的趙成雄和趙成威哥倆也鬆了一口氣:謝天謝地,搶土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幾個苦力圍攏上來,接過最後一條船的貨箱,扛在肩頭,登十幾級台階往岸上運貨。最後麵的一個苦力扛著貨箱走上來,因為要追趕前麵的同伴,步子邁得飛快。一個巡捕悄悄地伸出腳來,絆了他一下。

  苦力“啊呀”一聲,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肩上的貨箱飛出去,重重地摔在水門汀地麵上,喀喇喇摔碎了,露出裏麵黑色的貨來。

  早有巡捕一個箭步衝過去,拿起一包貨,打開,聞了聞,高聲喊道:

  “報告探長!是煙土。”

  “什麽?!”莫金生三步兩步走過去,接過來,聞了聞,轉手把那包煙土遞給了米歇爾。

  米歇爾接過去,也聞了聞,果然是煙土,當即命令巡捕們:“把箱子都打開,給我查一查。”

  八十個貨箱全部打開,裏麵的貨全是煙土。

  米歇爾勃然變色,喝道:“煙土全部沒收,拉回巡捕房。”

  趙成雄和趙成威哥倆登時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