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猛龍過江
作者:個三花老凸      更新:2022-06-17 04:24      字數:2804
  “阿福叔。”

  下午沒有客人,簽子阿福百無聊賴,正坐在卦攤上打瞌睡。聽見有人叫他,忙睜開眼睛,透過水晶墨鏡向外看,原來是水生笑眯眯地站在他麵前。簽子阿福身體突地一下打了個激靈:

  “水果水生!你好大膽子!瘦蟑螂的手下,還有巡捕房,正滿世界抓你。你倒是蠻悠閑自在,大模大樣地在這裏逛蕩。”

  水生挨著簽子阿福坐下,伸手去簽筒抽出一支簽來,遞給簽子阿福。

  簽子阿福接過簽子,看也不看,扔在一旁:“現在抽啥簽也救不了你啦。我幫不了你。你也別說認識我簽子阿福。”

  “阿福叔!巡捕房在通緝我,求你老人家給我指條活路,救我一救。”水生低著頭說道。

  簽子阿福腦袋轉了個圈,用水晶墨鏡看著四周,小聲問道:“你身上的傷全好了?”

  “全好了。啥事兒也沒有了。”

  簽子阿福沉吟片刻,說道:“你肯定都盤算好了。直說吧,你想咋樣?”

  水生咽口吐沫,說道:“阿福叔,我想拜你做師父,加入青幫,以後一輩子孝敬你。”

  簽子阿福水晶墨鏡上麵的眉毛跳了兩跳,並不搭腔,突然問道:“水生,這些日子你藏哪裏去了?”

  水生低下頭不回答。

  簽子阿福將嗓子壓得低低的:“你躲在四明公所,以為能瞞得了我麽?”

  “阿福叔,你咋知道的?”水生吃了一驚。

  “嘿嘿,這鹹瓜街上的事情,有我簽子阿福不知道的麽?”簽子阿福停頓了一下,“虞裁縫家的小媳婦每天挎個籃子給你送飯,要是瘦蟑螂的腦子清爽些,派人盯上她,一路跟過去,你小子早就給他抓住了。嘿嘿。水生,實話實說吧,你拜我為師父,到底想幹啥?”

  “我要殺了瘦蟑螂。”水生一字一頓地答道。

  “這個嘛……水生,恐怕我幫不了你。”簽子阿福慢悠悠地說,“我們青幫,在上海租界的地盤上,能開山門收徒弟的‘大’字輩有三個:一個是我簽子阿福;一個是鐵臂徐海元;一個是笑麵佛莫金生。這三個人裏頭,就數我最沒出息,在土地廟擺卦攤。鐵臂徐海元雖然老了,腿腳不利索了,但是威風不減當年,上海灘哪個不買他的麵子?還有他的大徒弟張英一身好功夫,在公共租界開個大鏢局,專保蘇州河上的客商、貨物,大秤分金銀,好不賺錢。笑麵佛莫金生,前些日子榮升巡捕房華人探長,跟洋大人一起喝咖啡,平起平坐,他老人家一抬手就能遮了法租界的半個日頭。水生啊,你想想看,我們這三個人裏頭,你該拜哪個為師父?”

  水生盯著簽子阿福的水晶墨鏡,上麵反射早春的陽光,亮晶晶地一閃一閃,語氣堅定地答道:“笑麵佛莫金生。”

  “爽快!”簽子阿福呼地從地上站起來,七手八腳收了攤子,零零碎碎裝進大包袱裏,往身上一背,扶了扶水晶墨鏡僅剩的一條腿,“他們三堂口的樹棠大哥在十六鋪碼頭新開了個和風祥貨棧,托我給他找個幫手。我早就想著你啦!走,水生,我帶你去見樹棠大哥,求他給你引條路,拜上海灘 ‘金’字號山門。”

  二人不多時來到十六鋪碼頭。

  正是卸貨裝船的高峰時間,碼頭上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好似一鍋煮沸的水一樣熱鬧。

  他們七拐八拐從兩個貨棧之間的一條小窄道進去,到了和豐祥貨棧。

  鐵柵欄門橫梁上懸著字號木匾,嶄新,一看就是新掛上去不久。跟外麵那些熙熙攘攘的貨棧門相比,這裏顯得冷冷清清,連個搬貨運貨的人影都沒有。

  他們走進去。堆貨場好大一塊地方,卻隻有孤零零的兩、三堆貨物,上麵罩著苫布,不知是什麽東西。

  水生在十六鋪碼頭各式各樣的貨棧看得多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心裏納悶:這做得啥買賣啊?

  他們穿過堆貨場,進了貨棧廳堂。若是別的貨棧,廳堂從早到晚滿是人,人腦袋在櫃台上擠成西瓜堆,高聲喧嘩,猶如捅了馬蜂窩。可是和豐祥貨棧的廳堂,一張長長的櫃台,一張八仙桌,空空蕩蕩,連張紙片都沒有。

  簽子阿福站在空空如也的櫃台前,手指在櫃台上敲了敲,“當當”兩聲,響徹在空曠的廳堂裏,帶著回音,異常響亮。

  從櫃台後麵浮出一個鵝卵石一般的圓腦袋來,厚厚的嘴唇好似兩條粘在一起的鯽魚,一對眼睛卻又極小,猶如趴在鵝卵石上麵的兩隻蝸牛。

  “李阿大!整個十六鋪碼頭,你是最勤快的夥計了。別人都在屋裏睡覺,就你在櫃台睡覺。”簽子阿福笑著說。

  李阿大將兩條鯽魚嘴咧開,打了一個大哈欠,說道:“阿福叔!整個十六鋪碼頭就你力氣最大,敲敲櫃台就像打了兩個炸雷,震得我耳朵發麻。”

  “樹棠大哥在嗎?我有事找他。”

  “在後麵呢。你進去就是了。”

  簽子阿福讓水生在廳堂等著,自己繞過櫃台,從一扇小門進去。過了一會兒,他和高樹棠一起出來。高樹棠四十來歲,高個子,長方臉,一團和氣,摸樣像個識文斷字的先生。

  “水生,快來見過樹棠大哥。”簽子阿福說道。

  水生上前給高樹棠鞠了一個躬,叫了聲:“樹棠大哥。”

  高樹棠點了點頭:“水生兄弟,阿福叔說你當初是從黃浦江遊到上海來的,此話當真?”

  “我是趴在拖船底下,泅水遊過來的。”水生答道。

  “果然好水性。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們要去泥螺浜兜風。走,咱們一起去吧。正好有事情要問你。”

  李阿大一聽要去泥螺浜兜風,連忙回後院,脫了夥計的衣服,換成漁民打扮,肩上抗著幾張漁網出來。水生覺得他這身裝束看上去要舒服多了。

  一行人出了貨棧,來到十六鋪碼頭。簽子阿福告辭回土地廟去了。

  高樹棠他們在岸邊找到李阿大的江劃子。上得船去,解開纜繩,竹竿在江岸上一點,江劃子猶如一條魚,輕靈地從密密麻麻停泊的船叢中蕩了出來。

  李阿大搖櫓,江劃子離開十六鋪碼頭,駛上泥螺浜,一路向北。

  過了盆湯橋,前麵不遠處,就是泥螺浜與蘇州河的交匯口了。泥螺浜河麵變得寬大起來,河道兩側停泊的船隻漸漸稀少。微風吹動河麵,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李阿大迎著臭氣將船停下來。

  “樹棠大哥?這不是泥螺浜的糞碼頭嗎?我們跑到這裏做啥?”水生問道。

  “這裏魚多,我要打漁。”李阿大從船上拿起漁網來,撒一網下去。

  高樹棠抬手一指:“水生兄弟,你看那邊,看仔細了,一會兒有事情問你。”

  水生的目光隨著他的手指望去,隻見十來艘揚州瑁瑁船排成一隊從蘇州河那邊駛來。瑁瑁船吃水淺,載不了重貨,一個大浪就能掀翻,但是速度卻快,眨眼就來到江劃子跟前。水生仔細盯著,見船上罩著苫布,不知載的什麽東西。

  一個船夫在船尾搖櫓,蜻蜓一樣,嗖地從江劃子旁邊掠過去。瑁瑁船在不遠處停下來,一字排開,排著隊等待停靠糞碼頭。

  第一條瑁瑁船已經靠在糞碼頭上。碼頭上的人圍上去卸貨,一個個貨箱運到碼頭上擺放整齊。

  大約過了半個鍾頭光景,十來艘瑁瑁船的貨都卸完了,重新排成一隊,船頭咬著船尾,返回蘇州河方向。

  碼頭上來了一群推車的苦力,裝上貨箱,不一會兒便把貨箱運光了。

  李阿大拉起漁網,空空如也,一條魚也沒捕到。

  “水生兄弟,都看清楚了?”高樹棠問水生。

  “嗯。樹棠大哥,他們運的啥?偏要到這臭烘烘的糞碼頭卸貨?”

  高樹棠低聲對他耳語道:“運的是那種貨。每禮拜五運一回,停靠糞碼頭。我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所以需要你來做這個事情。”

  “曉得了。”水生聽完,慢慢地眯起眼睛。

  高樹棠問道:“你能辦到嗎?”

  “能。”水生肯定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