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敲門聲越來越急，聽上去要把門敲破了一般。

  阿芸把酒碗放到桌上，對老崔說道：“去看看什麽人。”

  老崔離席，一瘸一拐地過去拉開門閂，將門打開。

  呼啦一下子湧進來六條大漢。為首的正是瘦蟑螂，穿一件貂皮領子大氅，拄著文明棍，猶如一縷黑煙。身旁是他的結拜兄弟，名叫吳工，因為跟人打鬥被削去了一隻耳朵，綽號“獨耳蜈蚣”。後麵跟著四個打手，個個手擎一根鐵條。

  獨耳蜈蚣把老崔扒拉到一邊。

  幾個人蜂擁而上，如同一陣風刮過來，將阿芸、星火、水生團團圍住。

  三個人登時驚呆了。

  瘦蟑螂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果然是外麵大門緊閉，裏麵熱火朝天。一個推糞車的，一個賣水果串的，穿得人模狗樣的，跟個婊子坐在這裏喝喜酒。幸虧老崔這瘸子懂規矩，提前告訴了我一聲，讓我來個甕中捉鱉！否則的話，還真讓你們把喜事辦成了。阿芸，你他娘的這是唱的哪一出呀？”

  阿芸臉色慘白，撲通一聲給他跪下，戰戰兢兢地答道：

  “張郎大爺！今天我和星火的喜日子。年底下的，沒敢驚動你老人家。趕明日我們去給你老人家拜年，敬三杯酒。”

  瘦蟑螂揮舞手中文明棍，啪地砸碎了桌上的一壇女兒紅，酒灑了一桌子一地。

  “臭婊子！你也配！呸！”他一口吐沫吐在阿芸臉上，“老子當初讓你出來，隻是說要你開這個麵館，誰說你可以嫁人了？你還是我的婊子，你曉得不？你若是發騷，跟這個推糞車的胡搞八搞幾下，我也懶得理你。沒想到你假戲真唱，來真的啦？還在我眼皮底下！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

  瘦蟑螂一棍打在阿芸的頭上。

  “操你娘！瘦蟑螂！老子跟你拚了！”

  星火大吼一聲，猛地從凳子上蹦起來。

  水生也隨著喊聲蹦將起來。

  兩人合在一起，向瘦蟑螂撲過去。

  怎奈幾個打手早有防備，伸腳使絆子把他們絆倒，揮舞鐵條劈頭蓋臉打下去，然後撲在他們身上，抓住胳膊擰到背後，按得死死的。

  瘦蟑螂過去，一人踢了一腳，回身一把抓住阿芸的頭發，衝著星火罵道：

  “推糞車的！你豎起耳朵聽好了，從來都是我瘦蟑螂占別人的便宜，還沒聽說過有人敢占我瘦蟑螂的便宜。現在我就帶這個婊子進新房，讓你知道什麽叫洞房花燭夜！”

  說著話，瘦蟑螂把阿芸拖進了新房。

  獨耳蜈蚣和幾個打手哈哈大笑。

  星火隻覺得耳邊電閃雷鳴，狂風大作，巨大屈辱和痛苦猶如萬箭穿身，他用牙齒緊緊咬住嘴唇，直到咬破，流出血來。

  瘦蟑螂在裏麵完了事，晃晃悠悠地出來，拉過方凳子坐下，用文明棍敲著星火的腦袋：

  “推糞車的，這下你明白什麽叫洞房花燭夜了吧？你腦子裏哪根筋搭錯了？敢來碰我瘦蟑螂的婊子？”

  他又用文明棍敲水生的腦袋：“賣水果串的，你給我聽好了，從明天開始，你給我滾得遠遠的。我要是在花煙巷碰見你，就把你小子的手指頭剁了，看你還怎麽削果皮。”

  然後招呼幾個打手：“來呀！把這兩個癟三的新衣裳扒了，給我狠狠地打，讓他們知道花煙巷的規矩。”

  幾個打手三下五除二，扯了二人的新衣服，露出光光的後背來，將二人用繩子捆住了手腳。兩個打手按著，兩個打手揮舞鐵條抽打。霎時間，屋子裏劈裏啪啦響成一片，直打得星火和水生皮開肉綻。

  星火口裏胡嚕胡嚕地大喊大罵，奮力掙紮，徒然耗光了體力，不一會兒便被打得昏死過去。

  水生則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要緊牙關，一聲不吭。

  瘦蟑螂看著水生，驚詫地說道：“這小子真禁打。你們把鐵條蘸上水抽他，看他還能撐多久！”

  幾個打手撇下昏迷的星火，過來站成一圈，圍住了水生。

  獨耳蜈蚣提來一桶水，把鐵條浸濕了，使足了力氣抽打水生。劈裏啪啦，鐵條如雨點般落下，聲音異常響亮。

  水生疼得滿眼冒金星，肚子陣陣痙攣，口裏不停地往外吐白沫，隻覺得天旋地轉。

  捱了半日，實在抗不住了，他害怕自己昏死過去，再也不能醒來，連忙猛吸一口氣，使出全身的力氣，用白相人的腔調大喊一聲：

  “打得好！”

  大家被這喊聲嚇了一跳，不再打了，屋裏子頓時靜了下來。

  瘦蟑螂彎下腰問道：“水果水生，你剛才喊什麽？”

  水生掙紮著再喊一聲：“打得好！”

  瘦蟑螂看看他血肉模糊的脊背，又看看他的方腦殼：

  “嗯！這小子倒是個人物。不要再打了。那天是老徐帶他來給我磕的頭，沒準兒他是土地廟簽子阿福那邊的人，犯不上找晦氣。你們把他拖出去，扔到土地廟門口，讓他聽天由命吧。”

  兩個打手拖著水生出去了。

  瘦蟑螂對獨耳蜈蚣道：“老二，你也忙了大半天，今天又是年三十，屋裏的那個新娘子，就當是你的年夜飯好了。你進去吃吧。”

  獨耳蜈蚣喜出望外，說了聲：“多謝張郎哥。”

  忙不迭地三步兩步躥進了新房。沒想到人剛進去，便“啊”地大叫一聲，見了鬼似地跑回來，慘叫道：

  “張郎哥！你快去看看。那婊子上吊死啦。”

  “什麽？！”

  瘦蟑螂大吃一驚，慌忙站起來，帶著兩個打手闖進去。

  隻見房梁上垂下一根用紅色的新床單擰成的繩子，阿芸的身體懸掛在繩子上，一身紅色的新衣，將整個人凝固在一片紅色之中，仿佛一棵碩大的紅辣椒。

  瘦蟑螂看著地上踢翻的椅子，又看看屋頂上懸著的阿芸，皺著眉頭道：“娘的！這下麻煩了。”

  他帶著打手從新房退出來，回到店鋪裏麵，瞅一眼地上昏死的星火，對獨耳蜈蚣說道：

  “老二，你們看住這個推糞車的癟三。裏麵臭婊子的屍首不要亂動。我馬上去找巡捕房的阮文魁想辦法。你們好好地守在這裏，啥都不要動，一切等我回來。”

  瘦蟑螂說的阮文魁是法租界巡捕房的安南探長，與他有很深的交情。

  具體說來，就是瘦蟑螂每年都會送一份進貢給阮文魁，逢年過節還有紅包大禮。作為回報，如果他有了麻煩事情，阮文魁則會全力幫他擺平。

  這次也不例外，阮文魁接聽他囉裏囉嗦地說了半天，接過他的拜年紅包揣在懷裏，淡淡地說了句：

  “你回去踏踏實實過你的新年吧。這件事情我來安排好了。”

  對於阮文魁來說，地麵上死了個開麵館的女人，根本算不上什麽麻煩，芝麻綠豆的事情，他叫來幾個安南巡捕，用了兩天的時間，三下五除二就辦妥了。具體過程如下：

  大年初一上午，巡捕房接到花煙巷阿芸肉醬麵館夥計老崔的報案：

  “運糞工劉星火經常幫著麵館幹活，騙取了我們老板娘阿芸對他的信任。昨天下午，他夥同土地廟的水果販子顧水生一起，來到麵館，借口給老板娘拜年，進入老板娘房裏，用言語調戲老板娘，遭到嗬斥之後，惱羞成怒，把老板娘按到床上輪奸。我聽見喊叫，上去阻攔，結果被他們打昏在地。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店裏的財物被洗劫一空，老板娘阿芸上吊自盡。”

  巡捕房接到報案，查明現場以後，馬上派安南巡捕四處搜查，結果在泥螺浜岸邊抓獲了搶劫犯劉星火，繳獲贓物一包，均是阿芸肉醬麵館被盜物品。

  大年初二，法租界會審公堂審理此案，判決如下：

  罪犯劉星火，犯搶劫罪，強奸罪。證據確鑿。本人供認不諱。判處兩年零四個月監禁。

  罪犯顧水生，犯搶劫罪，強奸罪。在逃。責令巡捕房進行通緝，盡快捉拿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