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登船
作者:鬧鬧不愛鬧      更新:2022-06-11 14:28      字數:5953
  位於半山區的魏家大宅,後院庭院內一處小巧精致的噴水池,七彩燈光正隨著水柱噴湧而不斷變幻色彩,水池假山的後方,則是一處與香港其他中式別墅極為少見的建築,室外遊泳池,此時八根煤氣燈柱如同列隊迎客般分列在泳池四周,把這處庭院照得燈火通明。

  魏善光穿著四角泳褲,靠坐在泳池旁的躺椅上,舉起旁邊桌上一杯加了椰汁與冰塊稀釋的朗姆酒,朝泳池內浮出水麵的兩個白人中年婦女微笑示意。

  兩個白人婦女朝他莞爾一笑,隨後附耳用英語低語幾句,就爆發出爽朗的笑聲。

  遠處,保鏢阿基聽著一名傭人說了幾句後,慢慢走到了魏善光的身側,魏善光側過臉看向阿基:“阿基,你有沒有覺得我,如果去賣身做男妓,一定賺光這些中年女人的錢。”

  說著話,魏善光挺動了幾下腹部,已經五十四歲的年紀,一身皮膚呈古銅色,六塊腹肌線條分明,手臂稍稍一用力繃緊,肌肉就迅速浮現。

  “您又不缺錢,何況這些女人不都已經願意為您做一切事了嗎?”阿基眼睛瞄向魏善光旁邊茶桌上擺放的一瓶威士忌,嘴裏說道。

  魏善光抓起威士忌丟給阿基:“年紀大,要喝酒助興才能對著這些醜兮兮的老女人老寡婦有反應,算了,這兩個女人沒一個能幫我的小忙,今晚不便宜她們,酒便宜你了。”

  “謝謝魏先生。”阿基抓著酒瓶用嘴巴咬住橡木瓶塞,稍往後一拉扯,“嘭!”的一聲把木塞咬開吐掉,隨後輕吐了一口氣,舉起酒瓶朝嘴裏猛灌去,喉嚨湧動,一口就直接飲下去足有三分之一,看的旁邊魏善光頻頻皺眉:“如同老牛飲水,真不知道你們俄國人為什麽喜歡這麽飲酒,一點樂趣都冇。”

  阿基並沒有貪多,喝了一口之後就放下酒瓶,舒爽的張著嘴,晃動了一下壯碩身軀,這才開口對魏善光說道:“魏先生,安排去盯著盛嘉樹的人回消息,他已經回了住處休息,離開魏先生之後,這家夥先是去了揭陽會館聽戲飲茶三個多小時,未見過其他人,隻同會館的經理與夥計講過話,不過經理半路突然把他帶去了包廂,似乎與他相熟,之後他回了同文街,遇到警察查小販,與帶隊的警察又聊過幾句,之後則是帶著肥仔,那對孤兒寡母去了蓮香冰室吃晚餐,然後送他們做天星小輪過海,回士多店聊天半個多小時,等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後,他一個人去了吉士笠街的友邦書局,那裏是香港三青團中環分部的地盤,在友邦書局呆了一個多小時,他就回了住處休息,再沒出來過,已經換了另外一般人盯晚上。”

  “行蹤這麽繁瑣鬼祟,這家夥不會是國民黨的特務吧?”魏善光聽完阿基的描述,捏著下巴慢慢開口道:“那些特務已經從香港以漢奸的罪名抓了好幾個人回內地,英國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不知情。”

  “英國人不是已經答應魏先生,對您的事既往不咎嗎?”阿基開口說道。

  魏善光一擺手:“英國人既往不咎,難道不會把我交給國民黨來咎嗎?英國人靠得住,就不會被日本人打下香港,我現在看來看去,還是美國人最靠得住,英國人,日本人,國民黨,不管戰勝戰敗,都看美國人的臉色。”

  “如果他是特務,我悄悄安排人……”阿基語氣試探的輕聲開口。

  “不用。”魏善光果斷的說道:“國民黨盯上的漢奸,抓人是假,獲利是真,那幾個被帶走的,全都是生意大鈔票多,想抓我,魏家大部分錢都在倫敦,我也是英國公民,生意更是魏家的家族產業,漢奸兩個字算不到我頭上,我最多是英奸,抓了我不僅得不到生意和錢,反而給了我父親倫敦那邊機會跳出來向港英政府發難,借機擺脫在倫敦做二等公民的機會,回香港執掌魏家,英國人當然也不會希望我父親他們回香港,他們回來,就等於幫香港的中國人回憶起當年香港大罷工時,英國人與魏家勾結,肆意打壓殺害中國工人的往事,對英國治理香港沒有任何好處,而我投靠日本人,是我個人行為,沒有英國人參與,我父親他們當年那些醜事,可是按照英國人的吩咐做下的,英國人留著我被人罵被人笑可以無所謂,我的臉麵對英國人來說與廁紙沒什麽區別,但是英國的臉麵不是廁紙,不能讓中國人想起當年英國人殺害罷工工人的往事,所以我父親他們想要回香港拋頭露麵,東山再起,除非在倫敦拜了丘吉爾做契爺。”

  “明日你去把之前查到的消息告訴盛嘉樹,看看他能幫忙查出個什麽結果,順便觀察他到底藏了什麽心思,這幾日羅靜思就會來香港,這個盛嘉樹的身份是真是假,到時自然清楚。”魏善光端著酒杯自言自語的說道:“如果這家夥真是特務,也多半隻是個跑腿奔波,發配邊疆的小嘍羅,大不了破些財,國民黨這些嘍羅,哪有不貪財的。”

  “明白。”阿基聽完魏善光的話,也就不再開口。

  魏善光卻來了興致,從靠椅上坐起身體:“莫納理有沒有把魏家祖墳被倔的消息傳去倫敦?”

  “據我所知,還沒有。”阿基回答道。

  魏善光歎口氣,不爽的說道:“我已經努力表現出一副唯恐倫敦那邊知曉的模樣,他居然辜負我的演技,他不傳消息過去,我父親他們怎麽才能被氣到?又會怎麽想辦法來香港趕絕我,找機會把魏家搬回香港,繼續做上流華人呢?如果他們不找機會搬回來,我又怎麽配合鬼佬,或者說鬼佬配合我,用他們意想不到的生意來證明魏家在我手裏蒸蒸日上,更勝魏家往昔,讓英國人告訴他們沒必要回來重掌大局這句話,故意羞辱他們,最終讓我父親他們惱羞成怒,卻又無處發泄,活活屈死,在倫敦鬱鬱而終呢?我伯父與我父親不死,我要等到幾時才能對倫敦我那班兄弟趕盡殺絕呢?”

  “魏先生你不如直接同莫大狀講清楚,他已經在你身邊這麽多年……”阿基搖搖頭,不太理解魏善光的鬱悶。

  魏善光喝了口酒,斜視著自己的保鏢,語氣唏噓的說道:“雖然你同他都在我身邊這麽多年,但是截然不同,你是我自己從滿洲國遇到,親自帶回香港的,隻聽我一個人的話,而他是我伯父,我父親留給我幫我打理生意的,說起來,還好留了個鬼佬,也還好有人趁我心意掘了祖墳,換成華人律師,看到我一邊唯恐怕被父親知道,又一副質疑警局處置手段,堅決要查出屍骸下落,恨不得鬧到全港皆知的模樣,多半就會懷疑我是故意把事情鬧大。”

  “嗨,親愛的,你就準備一直在池邊與你的保鏢聊天嗎?”一個白人婦女遊到泳池邊,晃了一下棕色的長發,抖落無數水柱,朝魏善光說道。

  魏善光把酒杯放下,整個人站起身活動著手腳,走到岸邊先俯身親吻了一下婦女,隨後直起身舒展著雙臂,扭頭對阿基笑著說道:“每次聽到女性的邀請,都讓我覺得自己魅力不減。”

  他的語氣聽起來開心暢快,中年婦女看不到的,則是魏善光扭過頭去,對阿基露出的表情,隻有說不出的冷漠與厭惡。

  下一秒,他一個魚躍,跳入泳池,激起無數水花。

  阿基習以為常的聳聳肩:“老實說,看到魏先生應付醜女人,感覺比我自己練習西斯特瑪搏鬥術困難的多。”

  ……

  盛嘉樹看著麵前的十支青天白日旗好一會兒,隨後就丟進了角落的垃圾桶。

  他晚上去了友邦書局見段成業與駱勇,段成業不在,隻有駱勇和其他幾名三青團成員在書局裏喝酒閑聊,如果不是盛嘉樹自報家門,提出要來買旗,早已經忘了盛嘉樹是邊個的駱勇差一點就準備帶著人把盛嘉樹打出去。

  聽到盛嘉樹把十支旗賣光,帶著十元港幣再次登門買旗之後,駱勇這才想起了盛嘉樹就是剛才他在酒桌上對同伴聊起的那個傻乎乎的白癡,盛嘉樹則對著幾人再一次表明了要加入三民主義青年團的決心,駱勇表示,要等段成業回來後再議,反而鼓勵盛嘉樹繼續去賣旗,賣的越多,對黨國就越忠誠,也就越能得到這些三青團成員的認可。

  盛嘉樹看到幾人喝酒,又特意下去買了兩瓶酒送上去,笑稱是拜碼頭認大佬,又和幾人分別喝了一杯,這才離開。

  他之所以想要結識三青團的人,倒不是真的準備報效黨國,日後靠賣旗為業,而是三青團算是如今香港的毒瘤,近期的惡劣度已經超過那些江湖社團,畢竟江湖社團如今正低調做人,唯恐被清算,而這些三青團則肆無忌憚,打著國民黨的招牌做事,加之內部良莠不齊,大多都是些頭腦不夠健全,隻懂占便宜的年輕人,想法簡單,個性衝動,單人獨騎時一個個懦弱膽小,抱團結社後恨不得覺得天下第一,這種人在盛嘉樹的眼中,那就是最好的背黑鍋人選,最好的借刀殺人的刀,最好的殺雞儆猴的雞,無論做哪種,總會有用到的時候,此時結交這些人,就是為了以後以備不時之需,不再犯之前殺楊震峰時一拍腦袋就衝動行事的愚蠢錯誤。

  在書桌前攤開的筆記本上,盛嘉樹用鋼筆慢慢寫了魏善光,擺花街,謝斐道,士多店,街市,姑婆屋,媽姐,元朗,裴誌偉,新機場等幾個詞語,隨後就叼著一支未點燃的香煙靜靜的看著幾個詞語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人從外麵輕輕扣響,厲紅的聲音在外麵如同做賊一樣響起:“阿蟹,你睡下未有?我是紅姐,我想同你講,姑婆屋……”

  盛嘉樹走過去拉開房門,看向站在門外,套著一件粉色睡袍的厲紅:“我如果說已經睡下了,你還要不要講?”

  “靚仔,你知不知你一句話,就讓我睡不著覺,翻來覆去想著你。”厲紅看著盛嘉樹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開口說道。

  盛嘉樹讓開門口的位置:“你不是想著我睡不著,是想著錢而已。”

  “你想出的主意就是為了賺錢嘛,想錢不就是想你嘍,喂,你講清楚,建了一間姑婆屋給那些自梳媽姐住,怎麽賺錢?那些媽姐雖然多年積攢下一些錢,但不是很多,很多媽姐都會寄給親人幫補家用,按照現在的行情,十幾年下來能存下三五千塊港幣都算是厲害。”厲紅走進來之後,直接雙腿叉開騎坐在書桌前的藤椅上,露出睡袍下雪白修長的雙腿,把雙手搭在椅背上,用下巴抵著手背,對盛嘉樹開口發問。

  這幅坐姿如果換成男人,自然沒什麽問題,一個頗有些姿色的女人用這種坐姿,已經不止是行為不檢點,簡直可以直接用勾引二字來形容。

  盛嘉樹隻能走到床邊坐下,低著頭不去看厲紅,把玩著手裏那支未點燃的香煙:“你是覺得我建一間姑婆屋,送給那些已經準備退休的媽姐住?”

  “不退休哪會需要住姑婆屋?”厲紅對盛嘉樹問道:“在主人家吃好住好,當……啊,我明白了,你是要送給那些仍在大戶人家開工的自梳女傭,不是真的發善心給那些老姑婆,你真是聰明。”

  盛嘉樹抬頭看向厲紅,語氣有些無奈:“紅姐,過火了,不用刻意裝成被我提醒之後才察覺,如果你連這一點都想不到,也不會現在敲我的門。”

  “男人嘛,都喜歡被女人吹捧幾聲。”厲紅被盛嘉樹點破心思,隻是笑吟吟拋了個媚眼:“我想不到她們收了好處,能幫你我做什麽,那些大戶人家不可能對她們講生意上的事,大多數人,能清楚東主家是做什麽生意,有多少產業就已經不錯。”

  看到盛嘉樹要去夠書桌上的火柴,厲紅先一步抓在手裏,劃著之後朝著盛嘉樹遞來,盛嘉樹湊過去,就著火焰把香煙點燃,厲紅說道:“而且,媽姐們不會出賣主家,因為那傳出去會壞了自己的清白,不可能做些偷主家財物轉賣給你的事。”

  “你以為我要收賊贓,養一群媽姐去東主家中偷東西?”盛嘉樹笑了起來:“都講了是做生意,不過那是以後的事,現在最重要的,是你認不認識那些深宅大院裏做工的資深媽姐,普通人家請的女傭就算啦,最少也要有幾間店鋪,東主出行有轎車那種。”

  厲紅用牙齒輕咬著下嘴唇,眼睛望著盛嘉樹沉默片刻,才開口說道:“認識幾個,不過……我現在這種身份,她們不會太想理會我,畢竟……畢竟我是穿底妹。”

  “同人結婚生子很正常,穿底妹又如何,換個身份就是,你如果真的認識幾個媽姐,明日去百貨商場幫自己與女兒換一身新衣服,然後請人替你寫幾封拜帖,送去那些媽姐手裏,告訴她們,當年一起做工的姐妹紅姐,如今已經另嫁一個從省城或者南洋大戶人家的庶子,丈夫不嫌棄自己過去的身份,與自己相親相愛,生活安逸,最近一家三口來香港定居,表麵上是為家族開拓生意,實則是奪家產失敗,被趕來香港自生自滅,丈夫野心很大,想要在香港謀求發展,名利雙收,東山再起,所以最近正聯絡東華義學,做些捐資助學的善事,希望能結識香港那班東華三院的士紳,也希望自己這個做太太的幫忙做善事,而自己第一時間就想到當年做傭人時的艱難,所以提出要建一處姑婆屋,送給幾位媽姐,報答當年幾位媽姐當年關照自己的恩情,你丈夫也欣然同意,所以你才會寫帖子聯係他們,問她們是不是需要姑婆屋,如果不需要姑婆屋,需要其他幫忙的,隻要力所能及,你自然會盡心盡力,至於詳情自然是約一處餐廳或者酒店,定好時間,當麵再談。”盛嘉樹雖然眼睛望著厲紅的臉,但是餘光總被她下麵那白花花一雙美腿晃到,隻能側過頭說道。

  厲紅倒沒有注意到盛嘉樹的眼神,而是聽著盛嘉樹的話陷入了思索:“丈夫不嫌棄我的過去?她們不會信的,都知道我嫁給人家做小妾那些事……”

  “你帖子上說丈夫不嫌棄,她們才會好奇,到時等見麵,你找機會求她們,說自己隱瞞了過去,請她們不要透露給我就是,這樣看起來讓她們覺得你好像有些醜聞秘密被她們掌握,讓她們心裏反而會覺得更穩妥,也對你送上門的好處,收受的心安理得些。”盛嘉樹對厲紅說道。

  厲紅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這才看到盛嘉樹始終側著臉吸煙,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得意一笑,幹脆起身坐到床邊,也側坐看向盛嘉樹:“喂,那她們問我男人是誰?做什麽生意,為什麽做善事?我怎麽講?”

  “你男人叫盛嘉樹,二十三歲,祖籍東莞,富家庶子,至於什麽生意,為什麽做善事,這種問題,就等你帶我去見她們時,我自己講就是了。”盛嘉樹看向厲紅,微笑著說道。

  厲紅愣了一下,隨後笑顏如花的開口:“你要扮我丈夫?也不是不可以,一個靚仔帶出去又有麵子,不要說假,真的我都……”

  她沒等說完,笑容就凍結在臉上,隨後馬上咬住下嘴唇,臉色警惕的打量著盛嘉樹:“你不是想占我便宜,你連老娘的腿都不肯多看一眼,怎麽可能會……你分明是想通過我認識那些媽姐之後,等關係熟稔穩定,就找個離婚或者什麽借口甩開我,自己賺錢,對不對,你這種男人我見過太多,拿女人當白癡一樣騙,冇良心,虧我特意坐得那麽風騷便宜你!”

  “不會,如果我真的準備像紅姐你想的那樣做,也不用幫你設計這個身份,換個身份就是。”盛嘉樹坦然的對厲紅說道:“你被男人騙過,信不過男人很正常,生意是做不完的,我始終覺得,朋友多,比生意多更重要,沒必要因為還沒有眉目的小生意,就先得罪了紅姐你,你如果不相信,那你完全可以自己去做這件事,我絕不會壞了你的生意,大家仍然是街坊。”

  “咚咚咚~”敲門聲又響起,盛嘉樹看了一眼房門,又看看厲紅,站起身走向房門,打開之後,果然門外站著包租婆,手裏難得居然拎著一袋水果,對開門的盛嘉樹笑得見牙不見眼:“阿蟹,食水果。”

  “進來。”盛嘉樹讓開門口,朝包租婆說道。

  包租婆拎著水果走進來,看清床邊坐著的隻穿睡袍的厲紅之後,表情呆滯片刻,隨後看向盛嘉樹:“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時機剛剛好。”盛嘉樹接過包租婆手裏的水果,朝門外走去:“我去把水果分給大家嚐一嚐,你們慢慢聊。”

  包租婆等盛嘉樹離開,兩步竄到床邊坐下,看向厲紅:“你是不是發情呀?跑來勾引阿蟹?”

  “我好像講錯話。”厲紅抓了抓頭發,有些苦惱的看向包租婆:“我把他當成那些騙女人錢的小白臉。”

  包租婆疑惑的看向厲紅,又看向門口的方向:“他不就是騙女人錢的小白臉咩?哪裏講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