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就是這個道理
作者:鬧鬧不愛鬧      更新:2022-06-11 14:28      字數:3129
  吃過晚餐,送三人去中環碼頭搭末班天星小輪過海回深水埗之後,已經是華燈初上,盛嘉樹回到士多店時,包租婆已經從警署回來,此時正吐沫橫飛的朝厲紅描繪著自己在警署的見聞:

  “哎呦,場麵嚇死人,那些撲街塞滿了警署,連廁所都押了幾個,聽說還抓了幾個小販聯合會的大佬,去警署說情的人都有十幾個,連其他環頭的探長都去了兩個,同那位楊探長談放人,談到最後就要準備動手搶人,結果鬼佬出麵,把那幾個探長同說情的人都趕走,我聽幫我錄口供的警官講,鬼佬今日被人罵,火氣正大。”

  看到盛嘉樹走回來,包租婆從藤椅上騰的站起:“喂,你那些東西,買的廉價貨,我登記時都按貴價貨登記,又加了些被人套走的東西,全部算在那班人的賬上,警官說等收拾完那班人,就讓他們吐錢出來賠給我。”

  “生意不錯罷。”盛嘉樹靠在櫃台上,笑眯眯的看著包租婆:“不用算套圈,隻算今日店內的生意你都賺不少。”

  “還未算總數,不過應該有二十幾塊。”厲紅聽到盛嘉樹詢問,在旁邊開口說道。

  包租婆不滿意的橫了厲紅一眼:“多嘴,有沒有那麽多,不會算錯罷?”

  “我那些本錢就等差佬賠給我,你皮包裏的都是賺的,外加賬上的二十幾塊,分錢罷,我占七成。”盛嘉樹朝包租婆努了努嘴,笑著說道。

  包租婆雙手抱著皮包,十幾秒後才不情不願的把皮包打開,將裏麵的零鈔與硬幣全部倒在櫃台上,嘴路嘟囔道:“累死累活,隻賺三成,你半路都不見人,白白拿七成,真是老天不疼苦命人。”

  “沒有阿蟹幫你出主意,你三成都賺不到,喂,別忘記,還有我的工錢,我站了一日,手酸腳軟,你不如等下請晚餐或者宵夜,買些豬腳飯幫我……”厲紅穿著一身半新半舊的玫紅色旗袍,此時學著盛嘉樹把身體靠在櫃台上,抖掉左腳的木屐,此時在手裏輕輕揉著白嫩的玉足說道。

  包租婆聽到厲紅的話,頓時瞪眼,從桌上數出兩蚊港幣丟過去:“請宵夜?豬腳飯?你請我呀?看你是街坊,關照你賺些家用,你真是口氣不怕嚇死人,港幣兩蚊,要不要?”

  “加一瓶青梅酒。”厲紅接過港幣,朝盛嘉樹丟了個曖昧的眼神,當著盛嘉樹的麵,把零鈔卷成一卷,塞進旗袍露出胸口一抹雪白的水滴形鏤空內。

  不等包租婆反對,厲紅已經順手從櫃台後拿起一瓶青梅酒打開。

  包租婆想要去搶回來,厲紅已經搶先把封口撕開,朝嘴裏送了一口。

  “八毫一瓶啊!你生未生出能飲八毫一瓶酒的嘴巴?死八婆,明日再用你幫手才怪,繼續發夢去夜總會做舞小姐啦!”包租婆看到已經無法挽回,隻能翻個白眼走回櫃台前繼續數著零錢,嘴裏不甘心的罵道。

  厲紅身體抵在櫃台上形成一個曼妙的曲線,手裏的青瓷酒瓶舉著朝嘴裏送去,從盛嘉樹的角度望去,除了嫵媚之外,那張臉上還有著幾分英氣與堅毅。

  “紅姐之前做傭人?”盛嘉樹取出煙盒,發現已經沒了香煙,幹脆從櫃台內取出一包大雙喜,拆著包裝問道。

  厲紅扭過頭看向盛嘉樹,露出個輕佻風騷的笑容:“怎麽,你這位闊少想請我做傭人?”

  她已經從包租婆嘴裏知道了盛嘉樹的大部分情況,出手闊綽,剛剛赴港,整棟樓的租戶如今都在猜測盛嘉樹是省城某個有錢人家的庶出子弟,沒資格繼承家業,拿了一筆錢來香港自生自滅。

  雖然是庶出子弟,但是廣州富庶不是香港這些人能想象到的,那些省城庶出的子弟,走在外地,也都會被稱為赫赫有名的西關大少。

  “我隻是個花錢大手大腳的窮鬼而已。”盛嘉樹遞給厲紅一支香煙,劃著火柴幫對方點燃:“所以才整日琢磨如何賺些錢,免得坐吃山空。”

  “不準備聘我做傭人,難道是準備……”厲紅夾著香煙,紅唇微啟,朝盛嘉樹噴出一道煙霧,愈發用挑逗的語氣說道:“關照我?”

  盛嘉樹臉上的笑容逐漸燦爛:“的確是想關照你,不過不是紅姐你想的那種關照。”

  “切~”厲紅聽完盛嘉樹的話,知道自己想的偏了,朝盛嘉樹一揚手,不爽的說道:“還以為晚上能從你身上再多賺些錢。”

  盛嘉樹夾著香煙,看著包租婆認真的數著硬幣,嘴裏對厲紅說道:“紅姐之前做傭人,應該認識很多其他也做傭人的姐妹罷?尤其是那些自梳的媽姐。”

  “認識,不過很多年不走動。”厲紅好奇的看向盛嘉樹,不明白對方為什麽問起自己的那些女傭好友:“你就算有門路,想替她們介紹新工作,她們可能都未必願意去,畢竟很多都是十幾年在一家主家做工,賓主之間早已熟稔,當做半個親人,不是漲工錢就能讓她們動心的。”

  她以為盛嘉樹這個省城來的西關大少,有大戶人家的門路,準備開薦人館幫這些女傭介紹新工作,中間賺些傭金。

  盛嘉樹搖搖頭,對厲紅說道:“的確是有些想法,不過不是為了賺這些媽姐的錢,我是想拿錢出來,建幾間姑婆屋,想問問紅姐你的那些姐妹朋友有沒有需要。”

  “姑婆屋?”厲紅愣住:“你要賣姑婆屋?”

  姑婆屋,是大多數自梳女傭年邁時的歸宿,自梳女傭在傳統年代,地位不高,想要梳起發髻宣布終身不嫁,都需要麵對二選一的抉擇,是買門口,還是賠父母。

  買門口,顧名思義,就是自己花錢買一個夫家,擁有夫家認可的妻子名義,但是不需要與丈夫共同生活,隻是丈夫名義上的妻子,不僅要允許丈夫納妾,而且丈夫納妾時的費用,自梳女也要負責承擔,婚後外出打工賺錢,也需要時常寄錢給公婆,以示孝心,夫家的公婆過世,也要去披麻戴孝,這樣在自梳女老邁還鄉甚至病死時,夫家後人有義務把自梳女當成長輩,安葬在她丈夫身邊。

  還有一種買門口則更為簡單,稱之為買屍首,某家未婚男子身死,且還未來得及下葬,自梳女可以去請人登門,表示自己願意嫁給死者做妻子,願意在葬禮上披麻戴孝,扶靈送葬來換取一個夫家妻子的名義以及死後埋在丈夫身邊的願望,而且同樣要寄錢給公婆以示孝心,不然公婆可以做主把她逐出家門,不再認作媳婦。

  這兩種在晚清民初時,很多自梳女都迫於無奈去選擇,因為她們一走往往數十年,不過十幾歲的豆蔻年紀就遠赴南洋,港澳等地,小心翼翼的服侍主人一家,可能直到兩鬢斑白才有機會回鄉,生不能長於故土,死惟願葬在故鄉,可是那時重男輕女,尋常人家的女子不能入本家祖墳,她們隻能被迫為自己找一個名義的丈夫,無論與丈夫結婚時,對方是死是活,隻為換小小一片能埋葬自己的土地。

  民國後,風氣逐漸開明,一些自梳女選擇用錢來賠償父母,也就是宣誓自梳時,要拿一筆錢給父母,畢竟她不再出嫁,父母不能靠她得到聘禮等財物,算是自梳女對父母有所虧欠給與的補償,不過選擇這一項,則等於故鄉沒了能埋她的土地,也正是一批自梳女選擇了給父母買斷費,導致了南洋,港島一帶姑婆屋的誕生。

  姑婆屋,其實就是一些自梳女湊錢買的房屋,年老失業後能有片瓦遮頭,有張床可以躺,同為自梳女的大家彼此互相照料,這些姐妹們去世時都可以從這棟房屋出殯,如果無錢安葬,火化後骨殖也能取回來在屋內擺放,總有還未離世的姐妹記得幫忙上香。

  “我不是要賣姑婆屋,我是想要建一間姑婆屋,送給這些姑婆。”盛嘉樹噴出一口煙霧,對厲紅說道:“讓她們至少能老有所依,死無牽掛。”

  “我我我……”厲紅顧不得再擺出曲線造型,聽到盛嘉樹的話,下意識站直身體,認真的對盛嘉樹說道:“我也想要住姑婆屋,不會收錢的對吧?”

  “你有女兒,住乜嘢姑婆屋,你這種人,在那些老姑婆的眼中,叫做穿底妹,真的住進姑婆屋,那些媽姐也會取笑你到死。”東莞婆此時已經數好了零錢,聽到兩人的談話,抬頭沒好氣的說道。

  盛嘉樹不解的問道:“穿底妹?什麽意思?”

  包租婆看向盛嘉樹,丟給他一個隻可意會的表情:“就是穿底咯?底被人穿破,沒資格同那些無兒無女,未嚐過男人滋味的老姑婆住一起。”

  “又不用紅姐同她們住一起,紅姐隻需要去見她們,說有免費的姑婆屋介紹給她們,她們不敢取笑紅姐的,哪個取笑就讓哪個自己掏錢買房嘍?”盛嘉樹有些尷尬的笑笑,對厲紅說道:“做生意,總要先讓客人占些好處,姑婆屋就是留給她們占的好處,她們有了好處,才肯下大本錢關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