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上的老式發條鬧鍾在清晨六點鍾準時響了起來，盛嘉樹睜開眼，懶散的咂著嘴，把手從被子內探出來，伸向書桌，試圖把鬧鍾的鬧鈴關閉，可是那個鬧鍾的位置是他自己之前特意擺放的，剛好位於他夠不到的書桌角落。

  “自作自受。”盛嘉樹試了兩次之後，抱怨了自己一聲，無奈的坐起身，活動了一下脖頸，下床關了鬧鈴，簡單洗漱之後準備下樓活動一下身體，順便去吃個早餐。

  剛沿著樓梯走出唐樓，就看到唐樓外一個穿著黑色青年服，身材略顯五短的幹練青年，立在正對著樓梯口的五米外，左手握著一份檔案袋，正不急不緩的輕輕拍打著大腿外側。

  看到盛嘉樹走出來，青年開口問道：“請問，是盛先生嗎？”

  “你是？”盛嘉樹走出樓梯口，正準備從煙盒內抖出一支香煙點燃，看到對方問話，停下動作，朝對方問道。

  青年走上前，朝盛嘉樹微笑，遞上手裏的檔案袋：“魏先生說你幫他查消息，可能會用到的一些資料，讓我為盛先生送來，魏先生考慮到盛先生你初來香港，可能對這座城市不太熟悉，所以特意安排接下來的這幾日，由我照顧好盛先生。”

  “派人盯著我就直說嘛，說的這麽客氣，我會覺得難為情。”盛嘉樹接過檔案袋，手裏拆著封口，嘴裏說道：“怎麽稱呼？”

  青年一笑：“河秀盛，之前在魏先生的四海船務公司總務處任襄理。”

  盛嘉樹聽到對方的介紹，稍稍錯愕了一下，停下拆封口的動作，抬頭看向河秀盛：“看起來年紀不過與我相仿，居然能做到一家船務公司的襄理？而且還是之前？那你一定很犀利。”

  “總務處襄理，不過是幫公司做些跑腿，采買打點關係的小嘍羅。”河秀盛對盛嘉樹的誇讚一笑了之：“現在，魏先生特意讓我來照顧你。”

  “這麽早過來等我，應該沒吃過早餐罷？一起，我請你。”盛嘉樹沒再去看河秀盛地給自己的檔案袋，朝河秀盛笑笑，指著街上遠處的一處早點檔：“那家的油器粉麵很不錯。”

  帶著河秀盛去了早點檔，等老板送上了兩根炸得金黃的油條與兩碗及第粥，盛嘉樹一邊用調羹攪拌著粥內的豬肚豬肝蔥花等輔料，一邊對河秀盛問道：“河先生是哪裏人？”

  “我是中日混血，大正十一年生於香港，也算是土生土長。”河秀盛則動作熟練的把油條掰成小塊，朝粥內放去：“本名叫做河東秀盛，隻不過日本如今戰敗，日本名字太容易讓香港華人惱恨，所以改稱河秀盛，我父親是日本人，母親是中國人。”

  盛嘉樹持著調羹，恍然的點點頭：“我好像明白為什麽你能這麽年輕就做了襄理，現在又隻能來照顧我。”

  “我覺得應該不是你想得那樣。”河秀盛把油條掰好以後，用調羹攪拌著及第粥，語氣肯定的笑道。

  盛嘉樹嚐了一口粥，對河秀盛說道：“我對日本人不厭惡。”

  “我聽魏先生講過，他說你之前在廣州，幫汪宗準先生打理與日本人的米糧生意，很多與汪先生做米糧生意的日本商人，他們的船都由四海船廠保養。”河秀盛對盛嘉樹說道。

  盛嘉樹莞爾一笑：“那他一定也告訴你，等羅靜思赴港之前，看好我，別讓我跑掉。”

  “魏先生其實是覺得，如果你真的與朱恩良先生有良好的關係，並且又對魏先生沒有惡意，他希望你能到他的水泥工廠工作。”河秀盛對盛嘉樹說道。

  盛嘉樹喝了幾口粥，打開檔案袋：“我還是覺得，幫魏先生查清楚到底是誰掘了墓之後，就再不相見的好，魏先生給我的感覺，可比我在廣州時的老板更難應付。”

  “無所謂，我隻是轉達一下魏先生的想法，不會約束任何盛先生你的行動。”河秀盛喝著粥：“香港我很熟，想去什麽地方轉一轉，隨時告訴我。”

  ……

  同樣是清晨，灣仔警署的華探長陳強卻一夜未眠，此時立在灣仔警署正前方的海邊，吹著晨風，雙眼滿是血絲的望著麵前的幾名便衣。

  “強哥，那班山東差抬出鬼佬，死活不肯放人，一定要先按數目交足錢才行，鬼佬聽到有錢拿，當然開心，任由那班山東差幫忙收錢。”一名便衣不敢去看陳強的臉色，低頭小聲說著。

  陳強把手裏的香煙直接捏斷摔在地上：“楊森個撲街，我打電話就話同鬼佬開會，不肯同我聯係，現在情況怎麽樣？”

  “死了四個，屍體丟去衛生局的公眾殮房，衛生局那邊更誇張，家屬不交錢，連屍體都不讓見一麵，搞得那些小販家屬都搞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家人死在裏麵，而且楊森那些山東差栽贓這四個家夥十幾條罪名，就算活下來也要上絞架。”便衣抬眼小心翼翼的瞄了一下陳強，說道。

  他麵前的華探長陳強，是警隊華人大佬木哥的結拜兄弟，又是木哥的潮州同鄉，跟隨木哥出生入死二十餘年，被警隊內眾人稱為木哥手下五虎將之首，堪比三國五虎將中的關羽。

  陳強二三年加入警隊就跟著木哥做事，曾經單人獨騎冒充百姓，故意被海盜綁架，與木哥裏應外合把那批海盜一網打盡，海盜被包圍時準備反抗，也是陳強第一時間搶過海盜頭領的手槍，挾持對方完成了抓捕，確實有幾分關雲長單刀赴會的氣勢。

  陳強性格雖然有些高傲蠻橫，而且脾氣衝動，但是因為能力出眾，加之從警多年，功勳累累，警隊內倒也沒有人不服，香港重光，姚木複職第一件事，就是把陳強派來最為重要的環頭，警隊內戲稱為二號大館的灣仔警署。

  灣仔這樣一塊江湖人眼中的油水地，在姚木看來，自然需要資曆，手段，能力都出眾的人才能震懾住，最合適的就是陳強。

  而且警隊內已經傳消息，據說要設置九龍與港島兩地的總華探長，姚木很可能會去九龍那塊龍蛇混雜的地方，並兼管新界，港島總華探長的位置，最有可能就是在陳強，李就勝兩人中選擇一個，目前陳強的可能性要更大些。

  眼看緊要關頭，居然鬧出了他陳強朝中環差館打電話要求放人，卻最終吃癟的事？傳出去以後，豈不是成了笑話，以後警隊裏哪個還會在服他？

  “那班山東差什麽意思？”陳強恨恨的開口問道。

  手下抿了抿嘴唇：“他們說，有什麽問題，讓木哥去同鬼佬講，他們隻是按鬼佬吩咐做事。”

  “按鬼佬吩咐做事？按鬼佬吩咐做事為什麽李就勝能把人帶走！”陳強磨著牙齒，語氣發狠的低喝道。

  如果這班山東差真的是鐵麵無私，抓了人就毫無情麵，陳強此時也不會發怒，大不了公事公辦，以後山東差闖禍，自己趁機踩一腳上去落井下石就好，讓陳強憤怒的是，他收到的消息，李就勝開口擔保的幾名小販聯合會的成員，昨晚就已經被送出中環警署，而拜托他的，現在仍然在羈押中。

  “要不要告訴木哥一聲？”一名手下看到陳強惱恨的表情，輕聲提醒道：“木哥開口，鬼佬也不會……”

  陳強目光凶悍的望向那名手下：“木哥剛剛從省城辦案回來，在家中休息幾日，這種小事都要他出麵？是不是你餓肚子都要告訴木哥幫你下廚煮飯！山東差逼我翻臉，好！既然他做初一，我就做十五，讓那些家屬錄份口供，點起人馬去中環，直接以協助調查的名義把人帶回來，如果山東差敢阻攔，以阻礙辦事來處理！”

  “是！”聽到陳強開口，幾名手下大聲答應。

  陳強恨恨的轉過身，望向海麵：“勾結李就勝，落我的麵子……”

  “強哥！強哥！”警署大門裏衝出一名值班的軍裝，一手捂著警帽，一手抓著還未係好的腰帶，狼狽的朝陳強等人跑來。

  陳強轉過身看向軍裝，軍裝臉色焦急：“鬼佬署長打電話過來，讓你半小時內趕去他別墅門外報道。”

  “出了什麽事？”陳強微微皺眉，他的鬼佬上司很少會對他發脾氣，因為陳強對他的賄賂從來都很及時。

  軍裝喘了幾口氣，努力回憶著電話中鬼佬的話：“他說，有太平紳士一大早打給他，投訴灣仔警署辦案不力，收受黑錢，草菅人命，太平紳士說警署不給出一個滿意答複，就準備向大館司長投訴，署長讓你搞定這件事，說……說如果司長接到投訴，你就準備撤職。”

  “又是這種爛事。”陳強倒沒有太過緊張，這種事之前也偶然發生過，手下辦案時不小心惹到某個大人物家的親戚甚至傭人，都曾鬧到太平紳士找到自己上司投訴，這種事最後隻需要給足太平紳士的麵子，道歉賠禮大多就萬事大吉，所以他語氣無奈的環視麵前的幾名便衣：“一個個都想清楚，昨天都辦了什麽案子，是不是得罪了那些大人物，想清楚，趁現在來得及補救，不然等真的投訴，我被撤職，我保證你們隻會更慘。”

  幾個人麵麵相覷，都遲疑的搖搖頭，看到幾人沒有人站出來承認，陳強煩躁的一擺手，朝著警署大步走去：“去個人開車，我先去被鬼佬罵，你們自己慢慢回憶，等我回來如果還沒想起來，等著去雜物房洗地半年罷！喂，去幫我把那件幹濕僂取來，有些冷，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