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福興坐在福星茶樓的雅間內喝著茶水，幾乎每天段福興都會坐在福興茶樓飲茶打雀，像是香港街頭再尋常不過的茶樓熟客，生意場上的人，也大多都隻當段福興喜歡來福星茶樓飲茶，是這家茶樓的熟客，但是實際上，福星茶樓，本就是段福興的生意，隻不過知道的人不多而已。

  “興叔，熱河那邊的人手傳來消息，如今日本軍隊投降，負責之前供貨的朝鮮浪人表示，等手裏最後一批鴉片脫手，他就準備放洋出海，金盆洗手。”雅間外立著一名端著托盤的夥計，眼神機警的望風，雅間內，一名戴著金絲眼鏡，文質彬彬的中年文人，坐在段福興的對麵，聲音極低的說道。

  段福興動作慢吞吞的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其他幾個老家夥的意思呢？”

  “其他幾位叔伯的意思，當然是希望生意繼續做下去，日本人雖然因為投降，沒辦法再做鴉片生意，但是我們可以去雲南探探風，聽說那邊仍然在種鴉片，畢竟如今手下還有大批兄弟需要賺錢，如果就此停掉生意，很難對那些兄弟一個滿意交代。”中年人雙眼觀察著段福興的臉色說道：“所以他們的意思就是，讓興叔你慎重些，最好收回成命。”

  段福興放下茶盞，轉動著拇指上戴著的翡翠扳指：“我們幾家沒有港英政府發放的鴉片牌照，之所以能做三年多的鴉片生意，是因為日本人占領了香港，靠著日本人才做起了鴉片生意，如今日本人已經被趕回老家，香港未來是什麽模樣，沒有人清楚，是英國人繼續話事，仲是民國政府收回香港，現在連街邊的小販們都眾說紛紜，總之就是一個字，夠亂，如果鴉片生意繼續做下去，就等於明目張膽搶港英政府的鈔票，英國鬼佬當然不會中意我們，而鴉片賣給中國人，毒害同胞，國民政府那邊就算拿錢打點好關係，恐怕也不過當我們是隨時待宰的豬狗，三年，大家賺的錢已經比之前做長生行，木料行三十年賺的還要多，收收心罷，不然按照他們的想法，錢是賺不完的，早晚會因為鈔票太多而累死。”

  “那下麵那些兄弟要的交代？”中年人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鏡框，開口提醒道。

  段福興冷哼了一聲：“交代？”

  “幾位叔伯的意思，總不好讓這些出力的兄弟再回去運木料或者做仵工罷？”中年人對段福興說道：“更何況，那些兄弟這幾年養大了胃口，恐怕真的再安排他們做正行差事，也耐不住辛苦。”

  “不過是拿著下麵的人做借口，逼我給交代罷了，告訴他們，過幾日定個時間，大家一起喝喝茶，把事情談清楚，如果談不妥，大不了我收手下台，換個人主事。”段福興說完，伸手去打開桌上收音機的旋鈕，裏麵頓時傳來粵劇斷斷續續的唱腔：

  “春季裏來百花開，百花園裏獨徘徊，狂風一陣……”

  看到段福興不準備再開口，中年人站起身略一欠身：“興叔，那我先告辭，把您的……”

  “興叔，五福殯儀館的黃掌櫃急著要見您。”門外的夥計突然開口說道。

  段福興把收音機的音量調低：“讓他進來罷。”

  房門打開，穿著長衫的黃掌櫃擦著熱汗走進來，看到中年人先是一愣，隨後略略點頭，就馬上立到段福興身側，壓低聲音說道：“福祿壽的老板楊震峰昨晚被殺，聽說是蓄謀行凶未果，被人阻攔時受傷不治！”

  段福興本來半睜半閉的雙眼猛然睜大，側過臉看向黃掌櫃，旁邊準備告辭的中年人聽到這個消息，也當即停步看向了段福興。

  “誰殺的他？”段福興開口問道。

  “聽說是個花名叫做開山虎的江湖人，本來楊震峰是去蓄謀行凶滅口，偏偏趕上被滅口的人借了開山虎的貴利，開山虎去收賬時撞上楊震峰，雙方動手，結果開山虎和楊震峰兩個人都傷重不治。”黃掌櫃把自己收到的消息，如實的對段福興講了出來。

  段福興撚著下巴上的胡須：“楊震峰就算要滅口，也不會自己親自去，他手下養著的那個教頭阿棠難道是木雕泥塑？要被他滅口的是什麽人？”

  “不清楚。”黃掌櫃搖搖頭：“不過聽說今天，尖沙咀差館的歐探長叔侄，拿著搜查令抄了楊家，差佬講楊震峰的老父試圖畏罪潛逃，因為年紀大腿腳不便，摔倒磕中後腦死掉，楊震峰的弟弟也被抓了起來，據說是因為假借晴風樓的名義非法開設賭檔。”

  段福興磨著牙齒：“歐懷安，歐凱光？楊震峰當初沒少靠這對叔侄替他打點日本人，那就是說，現在楊家的生意和財產，落在了歐家這對叔侄手裏？”

  “如今長生行沒了行首，興叔是不是應該站出來號召長生行各家東主出麵舉行長生行大會，推舉新的行首？或者就由您……”黃掌櫃目光爍爍的看向段福興：“歐家叔侄就算霸占了楊震峰的生意，也不可能有您在長生行浸淫多年的人望，您這次做行首，名正言順。”

  段福興的眼珠慢慢轉到中年人身上：“玉山，你覺得這件事如何？”

  “當初興叔本來可以籍著楊震峰父親年邁多病的借口，接任長生行的行首位置，可是興叔最終選擇把年紀輕輕的楊震峰推上去，楊震峰父子對興叔感激不盡，而興叔和幾位叔伯則打著長生行的名義低調賺錢。”被稱為玉山的中年人思索了片刻，隨後朝段福興露出個笑容：“再我來看，興叔您現在應該不會再準備同那幾家叔伯聊準備收手讓位的事了罷。”

  段福興哈哈一笑：“歐探長叔侄，既然繼承了楊家的生意，那最好也把楊家的長生行地位也一並接手，長生行的行首，當然是歐家人來做，又有差佬身份為我們這些人遮風擋雨，自然皆大歡喜，玉山，你去安排人前往雲南探探風，看看有沒有新的財路。”

  “明白。”玉山笑著走出了茶室。

  段福興這才看向黃掌櫃：“黃掌櫃，準備些禮品，去幫我約一下歐探長，就說我想請他吃飯，問一問楊家的事，畢竟我與楊家兩代交情，若是不聞不問，會被外麵的人罵我冷血薄情。”

  黃掌櫃點頭答應，隨後也準備朝外走去，剛走出兩步，段福興就再度開口：“算了罷。”

  黃掌櫃錯愕的看向段福興，段福興慢慢站起身，歎口氣，朝黃掌櫃說道：“還是我自己走一遭歐探長家中罷，畢竟隻是個膽小怕事難當大任的老朽，約探長吃飯哪有打發人替我去邀請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