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再是自幼從市井中打混，終歸隻有十九歲，在楊森這種經驗豐富的老差麵前，不過幾個來回就早早敗下陣來，把埋屍，挖墳種種全都如實說了出來，隻不過把盛嘉樹，花柳龍全都拋開，把所有事由全都攬在了自己的頭上。

  “楊震峰搶了你的生意，又找人要殺你，你反而殺了對方，把他埋進鬼佬的墳墓，再把鬼佬的骸骨掛去了灣仔吹風？”楊森舔了舔幹燥的嘴唇，眼睛盯著夏洛克：“一石二鳥，既殺了人，又把害死你老子的漢奸祖墳挖掉，替你老子出口氣，這次講的故事倒值得讓我相信。”

  “森哥！”遠處盯著開挖墳墓的一名便衣開口喊道：“屍體挖出來了！”

  楊森沒有回應對方，而是伸手把蹲在地上的夏洛克拉起來，夏洛克站起身揉著紅腫的臉頰。

  看到他嘴角的鮮血，楊森把手帕遞過去，朝著夏洛克嘴角示意了一下，夏洛克遲疑著接過來，用手帕擦著鮮血，嘴裏小聲說道：“多謝警官。“

  “你怎麽殺的人，槍殺，刀殺，勒死他？既然是你安排人殺了對方，又是你指使人過來埋屍，屍體身上哪裏受傷總講的清罷？”楊森盯著夏洛克擦拭鮮血的動作，不以為意的問道。

  夏洛克動作一滯，慢慢抬起頭看向楊森，楊森笑嗬嗬的打量著自己的手掌，夏洛克臉上痛苦扭曲的表情一閃而過：“刀傷，心口中刀斃命。”

  “走罷，去認認屍體。”楊森沒有再說什麽，攬著夏洛克朝著挖開的墳墓走去。

  此時幾個苦力已經把杜潤棠從棺材裏抬出來，一個便衣屈下身戴上手套，簡單的摸索檢查屍體，等楊森走過來時，便衣站起身看向楊森：“後心中刀……”

  沒等對方說完，夏洛克已經連聲解釋道：“後心也是心口，長官，我沒有騙你。”

  “隻不過除了中刀，這家夥口內仲有些黑乎乎的東西，看起來像是鹵水殘渣，如果真的是被灌了鹵水，後心的一刀其實反而無必要。”便衣等夏洛克說完，就再度對楊森說出自己檢查屍體時的發現。

  夏洛克絕望的低下頭，發出一聲哀歎。

  楊森走過去圍著屍體轉了兩圈，眼睛在杜潤棠身上巡梭片刻，又蹲下身拉開杜潤棠的袖口褲腳，檢查了一下屍體的手腳，甚至連鞋底也看了一遍，最後才站起身說道：“這家夥是個練過多年拳腳的武夫，按這個肥仔講的，他雇傭了五六個生麵孔暗算死者，憑死者的反應，一定會發生交手，但是屍體身上沒有任何交手留下來的外傷或者痕跡，那就隻可能是被熟人偷襲，或者被十幾把刀或者幾把槍製住不敢亂動，對方逼著死者喝鹵水，想讓他死的幹淨些，方便他們運屍，死者不肯喝，挾製他的那班人中，有個脾氣火爆，手段凶殘的家夥，幹脆突然出刀捅了死者，又怕他死不透，把鹵水也灌了下去。”

  “長官，多少錢能買一條生路。”夏洛克努力讓自己已經不自覺發抖的手腳平靜下來，對楊森說道。

  楊森對夏洛克咧嘴微笑，露出滿口白森森的牙齒，配合墳場的環境，與他身前的屍體，讓這個笑容看起來有些陰森：“你不是說整件事都是你話事咩？事到如今隻懂問我買條生路，你背後那家夥鈔票很多呀？準備繼續替他扛？”

  他慢慢抽出腰間的皮帶，朝著夏洛克一步步走過去，夏洛克想要轉身逃跑，但是兩個便衣已經取出配槍握在手裏，夏洛克深吸一口氣，語速極快的朝著步步逼近的楊森低聲說道：

  “這座墳場裏很多墳墓都已經換了屍體，換了墓碑，是教會勾結長生行偷梁換柱做出來的！因為日占時期一大批華人家族破家滅門！斷了香火！長生行那些店麵打的就是那些絕後華人的主意，我想要把這件傷天害理的事情曝光！可是中國人的命不是命，再加上有教會卷入其中，英國人不會在乎墳墓裏埋得中國人是姓張仲是姓李！我想來想去，隻有把火燒到鬼佬的頭上，把鬼佬的墳墓也換掉，讓整件事先扯出一條線頭，搞到人盡皆知！然後再把其他華人墳墓被轉賣，屍體被遺棄的消息放出來，才會讓鬼佬覺得棘手，到時就算教會有鬼佬罩住，不會被清算，但是涉案的這批喪盡天良的長生店，殯儀館，一定全都會被趕盡殺絕！整個長生行到時就要改朝換代！你想清楚！是一宗隻抓我一人的殺人埋屍案功勞大，仲是幾十宗涉及到十幾家長生店同鬼佬教會勾結，偽造葬紙，盜賣墳墓，惡意棄屍的案子功勞大！”

  聽到夏洛克幾乎口水飛濺，語速連珠般低吼出的話語，楊森停步，端詳著夏洛克的表情，淡淡開口：“帶我去見你老板，不然我保證你一定會被送上絞刑架，連替死鬼都沒得找。”

  ……

  裴美玲牽著兒子走進壽仁長生店的大門時，花柳龍的幾名手下正聚在店裏打著紙牌，看到裴美玲和阿鳩先走進來，滿臉貼著紙條，赤著上身的幾個漢子都有些不知所措的站起身，為首的湖南佬抹掉臉上的紙條，剛準備試探著開口，盛嘉樹與花柳龍已經隨後走了進來，盛嘉樹對裴美玲介紹道：

  “這是花柳龍那班兄弟，之前在福祿壽做仵工，以後就要靠老板娘你來開工。”

  花柳龍掃了一眼幾人：“還愣著做什麽，叫玲姐。”

  幾個昨晚殺人時殘忍狠辣的漢子馬上堆出笑臉，如同憨厚的鄉民，口中忙不迭朝裴美玲說道：“玲姐好！我是湖南佬！”

  “我叫裙角仔！玲姐！”

  “玲姐好，我是十二少！”

  “我是阿牛，玲姐。”

  裴美玲扭頭看向盛嘉樹，眼神中有著不解與些許埋怨，盛嘉樹如同蛔蟲一般，讀懂了裴美玲的眼神，從旁邊棺材裏取出東華三院送來的檔案袋，遞給裴美玲：“東華三院的合約與資料，我翻了一下，大概每個月需要提供東華三院一百二十口薄杉木棺材，每口棺材東華三院付給壽仁長生店四十二塊兩毫，總價在五千塊港幣左右，合約一年一簽，也就是說，至少今年，你的壽仁長生店最少會有六萬港幣營業額。”

  裴美玲解開檔案袋，翻看著合約資料，隻是她識字不多，勉強懂得記賬外加百多個常用字，雖然臉上保持著翻看的動作，但是內心卻如同波濤起伏，翻到最後一頁抬起頭，看到盛嘉樹正微笑著瞧著自己，此時的裴美玲才注意到，這個被奸人球匆匆打發來自己店內做工不過短短數日的後生仔，雖然襯衫幹淨，褲線筆直，整個人看起來一如當日般幹練清爽，可是眼圈已經泛黑，眉梢眼角也有著藏不住的疲態。

  “是不是想說，這麽大生意，拿不出本錢？”盛嘉樹看到裴美玲合攏資料，望向自己，從口袋裏取出一張錢票遞過去：“足夠你讓龍哥這班人為你開工啦？”

  裴美玲接過那張錢票，看清上麵的數字時仿佛手指被燙到般猛地一抖。

  寶源錢莊的錢票她自然是常見的，隻不過往常見到的都是小額的錢票，可是此刻她手裏這張錢票上麵，卻清清楚楚的印著壹萬元整字樣。

  盛嘉樹取出香煙叼在嘴裏點燃，剛點燃就下意識取下來，不過隨後就又叼在嘴裏，自嘲一笑：“如果吸煙要扣工錢，就從裏麵慢慢扣好了。”

  “同我進來講清楚！”裴美玲突然扯著盛嘉樹的手腕朝著後麵的住處走去，嘴裏還不忘對兒子講一句：“阿鳩去練功，不準偷懶進來！”

  阿鳩正要乖巧的跑去後院紮馬步，花柳龍已經攔腰把阿鳩抱起來，立在後門處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壞笑道：“你老媽隻是讓你不要進去壞了她的好事，練不練功無所謂！”

  等裴美玲盛嘉樹離開，湖南佬幾個人也都湊過來，擠在後門處朝著後院望去，一張張臉上掛著猥瑣笑容，被叫做水牛的漢子雙手扒著門框，羨慕的說道：

  “如果我早來幾日，說不定被玲姐抓進去的就是我啦？”

  聽到水牛的話，本來神情淫蕩望著裴美玲與盛嘉樹離開的湖南佬，十二少等人頓時對著水牛一頓拳打腳踢，幾個人邊打邊罵：“我生得呢般靚仔都仲未敢這麽想！你這種呆頭呆腦的也配？”

  “阿蟹被老板娘勾上手，那是他有本事，帶著龍哥和大家幫老板娘賺錢，你呢！除了能吃之外還能做什麽！養你都不如養塊叉燒！”

  “就是，就算看不上阿蟹，那也該輪到龍哥！然後是湖南佬，再然後是我，怎麽都不可能是你啦！”

  花柳龍抱著阿鳩，毫不同情被幾人壓在身下狂揍，口中連連求饒的水牛，嘴裏還不斷叫道：“打他！用力點！王八蛋，玲姐是老板娘，你想做老板娘的入幕之賓，那就是想做我們這班人的老板！騎到我們頭上造反呀！”

  幾個人正笑鬧著，店門外腳步聲響起，花柳龍轉過身望去，夏洛克失魂落魄，腳步有些踉蹌的從外麵走了進來，花柳龍笑著開口：“肥夏！你……”

  還沒等他開口打招呼，夏洛克的身後，一襲警裝的楊森帶著兩名便衣邁步走進了壽仁長生店。

  花柳龍臉色微變，輕輕放下阿鳩，拍了拍他說道：“去練功罷！”

  阿鳩從花柳龍的背後朝著後院跑去，而剛剛還在打鬧的湖南佬等人則已經停下動作，慢慢站起身，立在花柳龍身後，眼神桀驁的盯向登門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