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七天後,在這裏,不見不散
作者:鬧鬧不愛鬧      更新:2022-06-11 14:27      字數:4443
  晴風樓的茶室內,楊震峰幫自己倒了杯茶,隻是沒有去品,而是心煩意亂的站起身,拉開茶室的木門,對外麵的手下問道:“阿棠還未返來?”

  “沒有,楊先生,之前棠哥打電話說去壽仁長生店搞定那家店的東主,讓他們配合文家人咬定盛嘉樹騙人。”門外守著的一名手下開口說道:“壽仁長生店在深水埗通州街,半夜過海往返,棠哥可能……”

  沒等手下說完,楊震峰已經把茶室的木門再度合攏,轉身在茶室內慢慢度著步,盛嘉樹被歐凱光帶走時亮出來的十萬港幣錢票,讓楊震峰突然覺得自己設計盛嘉樹的整個計劃沒有想象中那麽牢固,朱恩良的人能借給盛嘉樹十萬港幣,要麽是與盛嘉樹的私交很深,要麽是盛嘉樹幫朱恩良做了在對方眼中值得借給他十萬塊的事。

  與盛嘉樹私交很深這種事,楊震峰不太相信,他還記得盛嘉樹第一次來見自己講的情況,他更傾向於那次盛嘉樹講的一切都是實情,因為那時自己還未想過要針對他,那時的盛嘉樹,隻是個有些頭腦卻不懂規矩的外來後生仔憑借小伎倆從自己手裏搶走了文平愷的葬禮,但是意識到自己壞了規矩,就主動登門拜碼頭,把葬禮合約當成見麵禮,一個長生行的初入行的棺材仔,不可能與那時尚未抵港的朱恩良結識。

  可是盛嘉樹幫朱恩良做了什麽事?能讓朱恩良大方借給他十萬港幣?就憑那份英國鬼佬的官職資料?

  想來想去都沒有頭緒,楊震峰端起茶盞一飲而盡,無論如何盛嘉樹一定不能再讓他翻身,東華三院的生意,楊震峰勢在必得,那是他想要朝上攀爬擴大家族生意的機會。

  “楊先生,一樓電話。”門外,手下輕輕敲了兩下木門,在外麵低聲說道:“是那個盛嘉樹打來的。”

  楊震峰臉色微變,握著茶盞的手猛地一緊,轉身朝門外走去,匆匆踩著木屐,快步下樓,等晴風樓的服務生把電話聽筒遞過來時,楊震峰慢慢呼出一口氣,接過來放在耳邊,同時另一隻手朝身邊的人擺了擺,示意他們走遠些:“喂?”

  “楊老板,我是阿蟹。”電話裏,盛嘉樹的聲音不疾不徐的響起,語氣如同第一次見楊震峰那般謙遜溫和。

  楊震峰探手在吧台上取下一支火柴,在吧台桌麵上猛地一滑點燃,遞到嘴邊點燃香煙:“阿棠在你手裏?”

  “不止楊老板那位保鏢在我手裏,歐Sir也被我按在手邊,你如果不想同我聊聊,還想對我趕盡殺絕,歐Sir可能就要同你聊一聊聯合文家人與你,假借查案實則圖謀錢財的故事,所以,楊老板,是我鬆開手放那位歐Sir同你聊,還是你自己來壽仁長生店同我聊?做生意嘛,可以合作的。”盛嘉樹溫和的在電話另一端說道。

  可是說出的話卻讓楊震峰心中一沉,歐凱光帶走盛嘉樹時,他已經仔細叮囑過,不準歐凱光那些差佬打十萬港幣的主意,隻要咬死盛嘉樹欺騙他人,等報紙輿論把盛嘉樹寫成不入流的小老千,東華三院自然會收回合同,自己也不會少了歐凱光那些人的好處,但是現在盛嘉樹的話等於告訴楊震峰,整件事在警局內出現了變數,盛嘉樹不止此時能活動自如的打電話給他,甚至還告訴他,十萬港幣讓歐凱光動了貪念。

  楊震峰夾著香煙,眼神深邃的盯著店外的黑夜:“那我打發人去警局告你綁架,沒問題吧?”

  “沒問題,順便幫我向報案的警官問個問題,港督被香港幾十萬華人整天罵叼他老母,是不是真的他老母被幾十萬人上過?”盛嘉樹語氣輕佻的笑著說道。

  楊震峰也笑了起來:“你是聰明人,打電話給我,無非是想坐下來談,可是東華三院這樁生意沒得談,要麽大家繼續鬥,各憑本事,要麽你現在退出。”

  “我就是要退出,壽仁長生店又不是我做老板,我隻是個棺材仔,偷雞不小心撞到楊老板你的法壇而已,生意可以我轉給你,不過我總不能無錢又充慈善家吧?”盛嘉樹在電話那邊說道。

  楊震峰彈了一下煙灰:“生意轉給我,你想要什麽好處?”

  “我都答應生意轉給你,楊老板你是不是也該拿出些誠意出來,分好處嘛,至少大家坐下當麵聊,我在壽仁長生店泡壺茶等你。”盛嘉樹說完,就幹脆的掛了電話。

  楊震峰握著聽筒放回遠處,立在吧台前吸完一支香煙,才開口對遠處侍立的手下說道:

  “安排幾個人手陪我去深水埗,打電話給青國社的人,就說阿棠被人扣住,讓他們帶幾十人先去圍住那間壽仁長生店,不要動手,等我趕過去。”

  ……

  紅磡水手館街,雖然已經淩晨兩點鍾,但是這條街並沒有停下喧囂,街邊的幾根煤氣燈柱下,都聚著數名人力車夫,此時圍在路燈下借著燈光打牌或者閑聊,眼睛不時望向那幾家仍舊亮著霓虹招牌的水手館, 看到有醉醺醺的客人與女伴從裏麵走出來,頓時就一窩蜂的湧上去攬客。

  所謂水手館,是香港這些人力車夫對西式酒吧,俱樂部的稱呼,因為這種酒吧之前隻有外來赴港的鬼佬或者駐港英軍才會光顧,故此得名水手館,不過如今紅磡一帶的水手館,已經見不到鬼佬,眾所周知,國軍十萬將士駐紮九龍等待轉運北上,在緬甸丟下中國遠征軍自己逃遁的英國兵已經沒有臉麵在中國軍隊麵前趾高氣揚,早早遷去了港島,甚至很多九龍的鬼佬政府官員,這段時間也都未來九龍辦公,把事務都放權給了華人職員。

  而此時水手館的大多數客人,自然都是這段時間駐紮九龍的國民黨將士,往日對著鬼佬賣笑承歡的女人,如今身邊的男人都換成了國軍,哪怕這些車夫聚在街邊,都能聽到各家酒吧內傳來男人贏錢得意的張狂笑聲,酒鬼摔碎玻璃製品的刺耳破碎聲以及女人放浪勾魂的媚笑聲。

  一輛掛著青天白日旗的美式威利斯吉普車大亮著車燈,風馳電掣般從街角拐入水手館街,路邊的車夫們看到這倆軍車沒有減速的跡象,紛紛躲到燈柱後,唯恐被疾馳的軍車撞死,自從九龍被國軍駐紮之後,雖然大家這些窮苦百姓提起軍隊都豎起大拇指,誇耀他們收複國土,浴血抗戰的功績,可是這些國軍將士卻不大瞧得起自己這些平頭百姓,駐紮不過月餘,軍車撞死的人力車夫已經有好幾個,撞死之後連差館都不敢受理,苦主跑去軍營想要討說法,不等見到長官,隻是軍隊大門那兩處架起的機槍調轉槍口瞄過來,就嚇得軟了腿,跪在地上哭號半日,才有個長官站出來說,是軍車執行重要軍務的路上,車夫故意阻礙軍務,如果活著還需要被抓起來審問是不是幫日本人做特務,現在人死,軍隊念在對方是中國人,又有家人需要撫育,特批人道主義補償款一萬塊。

  如果是港幣一萬塊,那香港這些人力車夫倒是願意排著隊死在國軍軍車的車輪下,畢竟拉黃包車拉一世都未必能賺下這麽多錢,可是給的卻隻是法幣,去錢莊折成港幣連一百塊都不足。

  之前港英政府已經宣布日占時期發行的軍票以及日本強行讓匯豐強行簽發的港幣全部作廢,禁止流通,讓幾十萬華人百姓手中的軍票和港鈔成了廢紙,很多日占時期勉強能活下來的華人,香港重光後卻迅速返貧,很多小生意人因為鈔票作廢,為求活命成為了苦力或者人力車夫,更多的女人甚至為了一口飽飯跳入火坑。

  很多香港窮苦百姓仍然咬牙堅持,無非就是強撐一口氣,不斷告訴自己,現在就算死了這條命也才連一百港幣都換不到,那還不如繼續掙紮活下去,如今已經天下太平,不用再過打仗時那種擔驚受怕的生活,未來的日子再壞應該也壞不到如今這樣。

  所以看到軍車出現,整條街上的車夫頓時全都縮到了路邊,恨不得身體都緊緊貼在牆壁上,唯恐被撞死之後,全家老小去軍營外哭號半日才換來不到一百塊的港幣。

  這輛吉普車比起車夫們平時夜間見到的那種在路上行駛時左搖右擺,明顯醉酒行駛的軍車不同,筆直的衝向水手館街那處掛著“仙娜酒吧”招牌的酒吧,等到臨近酒吧大門時,才猛然一個急刹將車停下,吉普車的輪胎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尖銳聲響!

  副駕駛上跳下來一名掛著上尉銜頭的年輕軍官,輕輕拍打著握在手裏的皮質手套,先是在車旁慢條斯理的點了支香煙,四下觀察了片刻,又仰頭看了眼酒吧的霓虹燈牌,看向隨後從後座上被兩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架下來的一名用紗布包紮著腦袋的傷兵,語氣冷淡的開口:“就是這裏?”

  “是。”傷兵眼睛喵了一眼招牌,就再度低下頭去,小聲的答應道。

  “你們兩個進去把人帶出來。”上尉從鼻腔冒出兩股煙氣,朝兩名士兵說道。

  兩個士兵放開傷兵,邁步推開酒吧大門朝裏麵走去,上尉則靠在車門處,叼著香煙打量著街道四周。

  剛好一輛克萊斯勒轎車從街角拐過來,看到軍車橫亙在前麵街道,頓時遠遠靠邊停下,隻不過轎車的後車門打開,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走了下來。

  很快裏麵就響起了爭吵和斥罵聲,不過還沒幾秒鍾,就是兩聲清脆的槍聲響起,頓時讓酒吧內迅速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很快,兩個胸口掛著美式衝鋒槍的士兵再次走了出來,隻是臉上身上多了些血點兒,手裏多了個中年漢子。

  把中年漢子朝著上尉方向推去,隨後一名士兵雙手握住衝鋒槍嘴裏喝道:“跪下!”

  中年漢子看年齡三十四五歲,穿著一件花襯衫,手臂上紋龍刺虎,一副桀驁不馴的模樣,哪怕被人用槍威脅,臉上也掛滿不在乎的表情,先是瞥了一眼旁邊的傷兵,這才打量著上尉說道:“長官,這家酒吧是第八軍一六六師馮長官與鬼佬一起開的,我是幫忙打理生意的孫長發,大家都叫我金牙發。”

  “阿潮,他沒聽見你說的話。”上尉沒有理會自稱金牙發的男人,而是把香煙從嘴邊取下來,朝剛才讓對方跪下的士兵取笑道。

  士兵聞言,端起美式湯姆森M1衝鋒槍,把快慢機撥到單發模式,對著金牙發的雙腿連開兩槍!金牙發頓時摔倒在地,抱著兩條腿在地上翻滾慘嚎。

  “我讓你跪下!”士兵彎下身,把槍口頂在金牙發的頭上,麵無表情的說道:“跪下,不是躺下。”

  另一名士兵則把快慢機調到連發模式,對準酒吧的大門,幾名金牙發的手下正聚在門口處探頭朝外望來,士兵扣動扳機,槍口微微上揚,噠噠噠一陣槍響,將仙蒂酒吧的霓虹燈牌徹底打滅:“不關你們的事,滾進去。”

  幾名手下頓時在門內不見了蹤影。

  金牙發掙紮著跪好,剛才倨傲桀驁的臉上此時隻剩下驚恐,忍著痛開口:“長官……長官……誤會……都是誤會……是這位長官喝醉酒調戲我女人……”

  “拿第八軍一六六師的參謀馮文傑和英國人來嚇我?那你真的是嚇到我了,我很怕第八軍,我更怕英國人。”上尉吸了一口香煙,彈飛煙蒂,對手下說道:“去把他女人帶出來。”

  叫阿潮的軍人轉身進了酒吧,很快采著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長發把女人拖出來,上尉瞥了眼女人,對傷兵問道:“是她嗎?”

  “是。”傷兵縮著頭,小聲說道。

  上尉對女人開口問道:“這個人調戲你了嗎?”

  女人妝容早已經花掉,雙頰紅腫,顯然挨過毒打,此時滿臉惶恐,戰戰兢兢的抬眼喵了一下傷兵,又低下頭去,先是點了點頭,又馬上極快的搖了搖頭。

  “隻要你講真話,這裏沒人敢動你。”上尉用手套輕輕拍了拍車頭:“可是如果想要騙人……”

  “長官……我……我是被逼的,我懂英文,來應征做侍應,那個長官想……我不肯陪客人,被發哥下藥……那個……那個長官用強……我抓花他的臉,長官和發哥吵了起來……”女人大著膽子把自己的遭遇講了出來。

  上尉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從口袋裏取出薄薄一遝港幣,遞到女人手裏:“我替他付的,他此身已經屬國,不能由你處置,這一千塊拿去,離開香港,回家鄉找個男人嫁了,忘了今晚罷。”

  說著,中尉示意手下鬆開女人,朝驚魂未定的女人擺擺手:“走罷。”

  看到女人軟著腿腳半癱半跪在地上,上尉皺皺眉,朝著遠處一杆路燈下,那個從克萊斯勒轎車上走下來的西裝青年招招手:“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