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新的時代,換個活法
作者:鬧鬧不愛鬧      更新:2022-06-11 14:26      字數:3526
  盛嘉樹靠在一口棺材上,點了支香煙休息,剛才和裴美玲的閑聊中,盛嘉樹已經大概了解了這家店的基本情況,裴美玲丈夫魏忠文,是林海球的同門師弟,少年時一起拜師學拳,隻不過魏忠文沒有靠開武館為生,而是選擇接手了家裏留下的這家壽仁長生店,又娶了師傅的女兒裴美玲。

  而且魏忠文因為用棺材作掩護,幫東江縱隊的負傷戰士躲避日本人抓捕,自己被日本人在七月份殺害,享年不過二十九歲,距離日本投降隻剩兩個月。

  裴美玲和五歲的兒子魏孝武早在香港淪陷前,就被魏忠文送回了新界大埔鄉下的娘家,直到日本人投降,確切得到了丈夫死訊之後,裴美玲才帶著兒子回來,連丈夫的屍首都沒能看一眼。

  裴美玲是新界鄉下大族裴家的旁支庶出女兒,裴家在新界號稱五圍三村,族人近千,聽說裴美玲死了丈夫,族裏一群人籍著替她孤兒寡母考慮的借口,想要安排裴家其他子弟來長生店幫手,最終不外乎想要占了魏忠文留下的這間店麵,裴美玲也算潑辣,加上又隨父親練過拳腳,直接教訓了幾個想要占便宜的同宗,隨後與裴家斷了來往,轉而拜托林海球等父親的徒弟幫忙物色工人,準備自己支撐這間長生店。

  腳步聲響起,打斷了盛嘉樹的思緒,裴美玲雙手抱著一副被褥從後院走進來,看到盛嘉樹正在吸煙,她把被褥丟在一口棺材蓋上,走過來朝盛嘉樹攤開白生生的手掌。

  “做咩啊,玲姐?”盛嘉樹叼著煙,不解的看向裴美玲。

  “煙。”裴美玲說道。

  盛嘉樹從口袋取出香煙火柴,放在裴美玲的手裏,裴美玲自己取出一支點燃,側過頭看向被褥:“那套被褥拿去睡,是之前工人留下的,已經洗過了。”

  “謝謝玲姐。”盛嘉樹朝裴美玲說了一句。

  他從早上七點鍾跑去廣州大沙頭火車站排隊,一直奔波到現在已經夜深人靜,身體有些疲憊,看到被褥取來,自己走過去,把被褥抱起來放在一旁,隨後推開棺材蓋,把褥子在棺材裏鋪平。

  “看來你真的是之前做過長生店,不然新學徒就算有膽,也會嫌晦氣,多半先在地上忍幾晚,等到實在忍不住地上的潮濕氣才會躺進去睡。”看到盛嘉樹動作熟練的鋪床,裴美玲吐出口煙霧說道。

  盛嘉樹把枕頭放好,直起身笑笑:“做了這一行,當然不會覺得晦氣,我第一次躺在棺材裏,是七歲,我老豆躺在旁邊的棺材裏陪我,對我講,家裏開長生店,當然要躺在壽材裏沾沾吉氣,日後升官發財。”

  “早些睡,對了,店裏晚上不準食煙,按規矩,食一支煙被我撞見,要從工錢裏扣掉五毫。”裴美玲走過來把香煙遞給盛嘉樹,隨後轉身朝著後麵自家的住處走去。

  盛嘉樹一愣,這女人不讓吸煙剛才還蹭自己的煙:“玲姐。”

  裴美玲轉過身:“怎麽?”

  “呃……”盛嘉樹低頭拍了拍棺材,隨後抬起頭看向裴美玲:“按規矩我有保人作保,是不是可以先預支一個月工錢。”

  這就是有保人作保的好處,很多背井離鄉來謀生的人,隻要找到了保人,老板一般會答應預支一兩個的工錢給對方,畢竟對方初來乍到,身上缺衣少食,需要用錢的地方比較多,而且不用擔心對方拿了錢跑掉,因為對方跑掉,按照作保的規矩,保人需要包賠老板的損失。

  裴美玲似笑非笑的打量著盛嘉樹,那副表情讓盛嘉樹覺得自己是不是臉上有些髒或者身上穿錯了衣服,正準備低頭檢查一下時,裴美玲邁步走了回來,站在盛嘉樹麵前:“你成親了?”

  “沒有。”盛嘉樹老老實實的說道。

  “家裏仲有其他親人?”

  “我老豆當年北上參軍,去打日本人,早就沒了消息,據說死在了戰場上,我老媽也死在日本人轟炸之中,家裏沒了親人。”盛嘉樹不懂裴美玲為什麽突然問起自己的家庭狀況。

  裴美玲圍著盛嘉樹慢慢踱步繞了兩圈,矮跟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有節奏的“咚咚”聲。

  “冇成親,又冇親人,我這家店裏又包食包住,你仲有用錢的地方?”裴美玲對盛嘉樹問道。

  盛嘉樹把香煙從嘴裏取下來,看向裴美玲:“其實,我是想……預支些工錢用來訂報紙,再買台收音機。”

  “少騙我,做棺材仔又不是做教書先生,需要訂報紙咩?收音機……收音機牌照一個月多少錢你知不知呀?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預支工錢做乜鬼,是不是想拿到工錢,去妓寨見識下先?”裴美玲在盛嘉樹麵前站定,吸了口香煙,把煙霧噴在盛嘉樹的臉上,一副猜破盛嘉樹心思的表情。

  盛嘉樹啞然失笑,也不怪裴美玲會這麽猜,做棺材仔的年輕人,很少能在做學徒時討到老婆,畢竟睡棺材的棺材仔出身,大家都會覺得這種事太過晦氣,所以棺材仔多半是出徒之後,做了師傅或者獨自開店,賺到了錢才會娶老婆,之前沒有老婆,想要解決生理問題,不外乎就是裴美玲想的那樣,拿著辛苦賺來的微薄工錢,或者師傅賞下來的零花錢,去妓寨找些廉價妓女發泄。

  “玲姐,我對妓寨冇興趣,真的隻是想用來訂報紙。”盛嘉樹撓撓頭,目光坦然的看向裴美玲,開口說道。

  裴美玲反而來了興趣,朝前緊逼兩步,好奇的盯著盛嘉樹:“喂,摣過波咩,後生仔?”

  說著話,還故意誇張的挺了挺胸脯,本就飽滿的胸脯頓時更顯突出:“想不想摸一下啊?”

  盛嘉樹眼睛看看裴美玲的胸口,又看看裴美玲充滿誘惑和嫵媚的鳳眼,毅然決然收回目光,搖搖頭:“不想。”

  “不想?”裴美玲本來還想再近一步,聽到盛嘉樹居然說不想,楞了一下,下一秒,探手抓住盛嘉樹的左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不想也要想!”

  盛嘉樹的左手都還沒來得及把觸感傳遞回大腦,左手就已經被裴美玲甩開,剛才還風情萬種的裴美玲,此時臉色冷的如同冰塊,聲音漠然:“呐,占我便宜,就當你預支一個月工錢,早些睡,明天六點鍾爬起來準時開店,仲有,半夜敢進後院,當心我切了你下麵泡酒!”

  說完,裴美玲轉身朝後院走去,留下一臉茫然的盛嘉樹,在煙霧繚繞中,盯著自己的左手。

  “摣下波就抵掉一個月工錢?

  把後門也關好,吹滅兩盞油燈,確認沒有其他火源之後,盛嘉樹脫掉外套,翻身躺進了棺材,蓋好棉被,望著黑沉沉的屋頂,慢慢陷入了沉睡。

  ……

  清晨,盛嘉樹是被後門的敲門聲吵醒的,睜開眼已經天光大亮,後門外有個稚嫩童聲邊敲門邊喊道:

  “棺材仔,我娘叫你起床開店,然後一起食早飯。”

  盛嘉樹從棺材內坐起身,打量了一下四周,睡意惺忪的說道:“好,多謝。”

  穿好衣服下地,把被褥收拾好豎起放在角落,這才打開店門,放下門板,抄起門後的掃把先把店內打掃一番,再出門把店門外的青石路打掃一遍,這才直起身麵朝對麵的大海吹了一陣海風,最後又小跑去街角的士多店買了包香煙,這才扛著掃把回了店內。

  打開通往後院的後門,隻見雖然破舊但收拾整潔的後院內,一個兩側鬢角被剃掉,頭頂紮束個衝天辮的小男孩正認認真真的紮著馬步,小臉通紅,布滿汗水。

  應該就是魏忠文的兒子,魏孝武。

  老實說,聽到魏孝武的名字,盛嘉樹總覺得像魏忠文的弟弟,多過像兒子。

  “你就是阿武?”盛嘉樹走到男孩麵前蹲下,和對方打招呼。

  虎頭虎腦的魏孝武眼睛盯著盛嘉樹,卻抿著嘴不說話,直到紮著馬步的兩條腿忍不住打顫,穩不住根基,這才鬆了一口氣,直起身呼喝出聲,連連出拳踢腿,等一套功夫打完,這才停下來,認真的對盛嘉樹說道:“我不叫阿武,我叫阿鳩。”

  “為什麽叫阿鳩?”盛嘉樹變戲法一樣,手腕翻動,手掌裏多了一粒牛奶糖果:“告訴我,我就請你吃。”

  魏孝武眼睛有些渴望,但是卻語氣裝出不屑的模樣:“我娘話,不準逼店內的夥計,師傅買東西給我吃,至於為什麽叫阿鳩,我自己取嘅,那時候我想我爹,我娘就講,等穀場上落滿斑鳩吃稻穀,我爹就會去鄉下接我,可是最後,斑鳩沒有來,我爹也沒有來。”

  “請你吃,不是你逼我嘅。”盛嘉樹把買煙時順便買來的糖果遞到魏孝武的嘴邊,魏孝武猶豫一下,還是慢慢張開口,把糖果吃了下去,隨著甜味激活味蕾,男孩的臉也從不該有的成熟,變成了簡單的快樂:“謝謝棺材哥。”

  “不是棺材哥,是蟹哥。”盛嘉樹笑著摸了摸魏孝武的頭說道。

  “喂。”裴美玲的聲音響起,盛嘉樹望過去,裴美玲今天已經換了身短襖小褲的打扮,比起昨天修身旗袍,看起來更像是個長生店的老板娘,此時左手端著一盆稀飯,右手托著碗筷,朝盛嘉樹歪頭:“把矮桌放好,傻乎乎沒有眼力。”

  盛嘉樹答應一聲,抄起院裏的矮桌放好,魏孝武則抱來三個板凳,三人坐在院內,開始享受簡陋的早餐,一盆稀飯,兩碟醃菜。

  “玲姐,我仲想預支一個月薪水。”無聲的吃完早飯,看到裴美玲放下碗筷,盛嘉樹猶豫一下,還是開口說道。

  裴美玲瞪向盛嘉樹:“你是不是想死呀?昨晚便宜你之後是不是覺得我一個寡婦好欺負?仲要再來次?”

  “不不不……”盛嘉樹連忙解釋:“不是昨晚那樣,我是真的預支三十塊港幣。”

  裴美玲臉上的怒氣隨著盛嘉樹的解釋消了幾分:“我是為你好,替你攢下,等多些自然會發給你,你專心做事好啦。”

  “店裏都冇生意上門,我哪有事可做。”盛嘉樹語氣轉為嚴肅:“大不了你預支工錢給我,我保證今日一定有生意上門。”

  裴美玲美目白了盛嘉樹一眼:“你是閻王咩,說有人死就有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