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賺錢需下本
作者:鬧鬧不愛鬧      更新:2022-06-11 14:26      字數:4232
  裴美玲小心翼翼的從自己住處取出錢來,仔細數了幾次,確定是三十塊,沒有多出哪怕一仙之後,才不舍的遞給盛嘉樹,嘴裏卻仍舊不耐煩的叮囑道:“省住點用,如果實在想要揾女人,就去兩條街外的歌舞街,那裏便宜些,就算過夜也都隻收五蚊。”

  盛嘉樹手上連續發力幾次,才把三十塊港幣從裴美玲手裏接過來,聽到裴美玲的話,有些震驚:

  “玲姐,想不到你對這種行情呢般熟咩,莫非你是常客?”

  “熟你老母個頭,你前麵那幾個工人都是呢個衰樣啦?恨不得死在女人身上,等人抬棺都要我去妓女床上喊人!”裴美玲習以為常的語氣說道:“仲有,你話的,最遲三天內,如果冇生意上門,扣你一個月工錢。”

  盛嘉樹把錢收起來:“當然,說話算話,不過今天我想出去轉一轉。”

  “去啦,多扣一日工錢。”裴美玲大度的擺擺手,如同轟蒼蠅一樣說道。

  盛嘉樹拍拍旁邊悶頭喝稀飯的魏孝武的腦袋:“等蟹哥返來,請你食燒鵝。”

  說完,盛嘉樹腳步輕快的走出店麵,望著盛嘉樹離開的身影,裴美玲磨著牙齒,低頭喵了眼自己胸口,低聲罵道:“燒鵝燒鵝,燒你個頭,早知道摸過之後仲要預支工錢,就不該昨晚便宜他!”

  盛嘉樹其實並不是沒有錢,他身上有店麵轉賣後剩下的一筆錢,早在廣州時,就托錢莊換成了港幣,隻是全部身家連同今天裴美玲給他的三十塊工錢,加在一起也才三百塊不到,不要說當本錢做生意,就算是想要出來自己租房住,恐怕付完頂手費後,也最多隻能勉強夠付一個月的租金,而且還隻能是最差的尾房。

  懷揣兩百七十五塊巨款的盛嘉樹攔下輛黃包車,讓車夫送自己去最近的殯儀館,結果車夫開口說出的話讓盛嘉樹頗為驚訝,整個九龍沒有一家殯儀館,隻有傳統的長生店,因為九龍大多數住的都是華人,華人葬禮多是在家舉行,很少用到殯儀館,想要去殯儀館,隻能做天星小輪渡海去港島,港島據說倒是有四五家。

  讓車夫送自己到尖沙咀碼頭,盛嘉樹搭小輪渡海,走出中環碼頭,頓時覺得港島與九龍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九龍雖然尖沙咀,旺角,油麻地,深水埗等地區已經居民無數,也有了道路,電力等基礎設施,但是比起港島中環,哪怕是最基本的治安,就差到天地之別,至少港島絕不會出現九龍街頭動輒就是掛著青天白日旗的國民黨軍車橫衝直撞,肆無忌憚,讓百姓心驚肉跳的畫麵。

  攔下一輛黃包車,盛嘉樹詢問對方殯儀館,這名車夫對港島各處頗為熟悉,向盛嘉樹介紹道,香港有五家殯儀館,兩家中式,三家西式,中式的自然是華人開辦,西式的則是鬼佬開辦,而且五家殯儀館都集中在灣仔和銅鑼灣一帶,遠離鬧市區。

  盛嘉樹找了個家父病危,隨時歸天的借口,依次登門五家殯儀館,把想要了解的問題全都細致了問了一遍,比如香港目前存在的東西方兩種葬禮區別,屍體入殮,停放,法事,入葬,死亡證明等等問題,等忙完之後,已經過了中午,肚子更是早就咕咕叫了起來。

  找了處大排檔,邊吃邊翻看路上買下來的十幾份報紙,等填飽了肚子,報紙也全都細致看完之後,盛嘉樹閉上眼睛思考了一會兒,這才又搭天星小輪回了九龍,一出碼頭,就直奔九龍聖愛修女醫院。

  聖愛修女醫院算是九龍地區唯一一所能與港島其他諸如聖瑪麗,養和等知名醫院齊名的西方化醫院,隻不過其他知名醫院都在港島,九龍地區隻有這一處,也是九龍唯二有停屍房的醫院,另一處就是大名鼎鼎東華三院名下的廣華醫院。

  做棺材仔並不是傻乎乎在長生店裏等著客人上門,而是需要主動出擊,尤其是香港這種彈丸之地,一條五百米長的通州街,長生店就有四家,如果真的每天靠等生意上門,早就餓死,所以長生店往往會派一名或者多名夥計專門負責四處打探哪裏有人去世,或者即將去世,醫院,醫館,藥局,甚至幫忙選陰宅的風水檔,都是這些夥計需要重點關注的對象,結果不外乎是要把自家店內的棺材賣給死者家屬,順便承辦整個葬禮,隻賣棺材賺的並沒有多少,長生店主要靠承辦葬禮來賺錢。

  盛嘉樹沒有去選中國人住院首選的廣華醫院,那種地方多半早就成了各個長生店眼中的肥肉,不知道多少夥計在那裏,如同禿鷲,正等著人咽氣之後一擁而上。

  聖愛修女醫院,首先,這裏很多醫生是鬼佬,打交道需要用英文,隻是這個門檻,就能打發掉很多無法交流的長生店夥計,其次,這裏是天主教會醫院,修女和護士照顧病人時,會不斷洗腦傳教,大多數華人對信洋教沒什麽興趣,所以病人不算多,不像廣華醫院,每天上門的病人幾乎踏破門檻,最主要一點,雖然是天主教修女創辦的醫院,但並非免費,而廣華醫院也有西醫部,並且能酌情減免病人的醫藥費,又是中國人自己開的醫院,所以大多數九龍百姓看病住院都會首選廣華醫院,隻有鬼佬或者家中有餘財的華商,才會考慮在聖愛修女醫院接受治療。

  而且這家醫院在淪陷時曾被日本征用作為後勤醫院,沒有被嚴重損毀,反而醫療資源保存的頗為完整,盛嘉樹向門口的印度保安問清楚住院部的方向,趕了過去。

  住院部共有三層,分為內科,外科和產科,盛嘉樹仿佛出來透口氣的病人家屬,立在在住院部樓門外吸煙,沒有急著找人搭訕,隻是看著穿著修女服飾或者醫生大褂的男女在樓門內外,來來往往,忙碌不停。

  不過三根煙的時間,一個穿著廉價煙灰色西裝,探頭探腦不斷四處打量的青年肥仔,就從院外來到了住院部樓前,沒有急著進去,而是和盛嘉樹一樣,守在門外,隻是眼睛不斷朝裏麵打量。

  很快,裏麵一個穿著護士裝的年輕女人從裏麵走出來,生的頗為健壯,看那腰圍怕是與肥仔相差無幾,脫掉護士服恐怕說是女子相撲選手都能讓盛嘉樹相信,而且臉上生了些雀斑,怎麽看都與美麗兩字無緣。

  可是看到女護士出現,肥仔卻好像見到絕世美人一般,涎著一張油光四溢的胖臉迎上去:“阿麗,怎麽樣?七叔能不能挨過今晚?”

  “……”護士翻了個白眼,不屑的扭過頭去。

  胖子也不惱,仍舊掛著笑臉,從口袋裏取出個小巧的禮盒,遞到護士手裏:“阿麗,我都是想早點賺到錢娶你過門嘛。”

  “哼~”護士冷哼一聲,但臉上仍舊隨著禮盒的出現露出了微笑:“算你識相,我去幫你問過醫生,醫生話文先生身體機能已經幾近喪失,不過醫院憑借治療,仲能讓他再多生存一周時間。”

  七叔,文先生,盛嘉樹把收到的兩個稱呼迅速在腦中過了一遍,自己吃飯時翻過的一份不入流伶星小報上,有過同樣的名字出現,粵劇大家文平愷入院,三子一女醫院爭產,文平愷,因為拜師時入門晚,排在第七,所以年輕走紅後被人稱為七哥,隨著年齡增長,七哥這個稱呼也被喜歡粵劇的人換成了七叔。

  不遠處的肥仔聽到護士的話,有些失落:“仲要一周?救活都冇用啦,幹嘛不讓七叔痛快上路,也關照下我,這周七叔不閉眼,萬一下周老板讓我去同師傅返鄉下選木料,換別人來盯著病房我就冇得撈啦,阿麗呀,勞煩你費心幫忙盯著七叔的長子,如果他來探病,話我知,我在門外守住他,看下能不能想辦法找到機會,勸他這兩日就定下葬禮事宜。”

  護士答應之後就回了樓內忙碌,肥仔鬱鬱的走到旁邊,揮拳錘了一下院內梧桐樹的樹幹,表情頗為煩悶。

  “兄弟,我剛才聽你講話,是不是做長生行的?我有親人在裏麵住院,恐怕挨不過今晚。”盛嘉樹走過來,對肥仔問道。

  肥仔轉過頭看向盛嘉樹,聽到盛嘉樹的話,眼前一亮,連忙賠著笑臉說道:“這位先生,小弟是港島晏打臣中西喪事辦事所的仵工,叫做夏洛克,專門負責幫人辦理殯葬事宜,不知是府上哪位仙遊?是想要返原籍故土,仲是長眠港九?”

  “是我祖父,故鄉已經冇其他親人,所以想要埋在香港。”盛嘉樹取出香煙,遞給這個自稱夏洛克的肥仔。

  所謂返原籍,就是把屍體從香港運回死者家鄉再安葬,這種生意,長生店最多隻賺個棺材錢而已,真正的油水會被負責運屍回鄉的船家一班人賺去。

  聽到準備安葬在香港,夏洛克眼睛又亮了幾分:“本店提供棺木出售,代辦中西兩式葬禮,代辦死亡證明,墓碑定做,代售和合墳場墓地等業務,棺木質地不同,價錢不同,拋開棺木另算,如果先生選大氣簡潔的西式葬禮,連同墓地共計九百塊港幣,如果選隆重端莊的中式葬禮,連同墓地總數一千五百塊。”

  一千五百塊港幣,大多數香港人拚死拚活一個月都賺不到過百港幣。

  “鬼佬出殯才九百塊?不會吧,我見人家鬼佬去世,有樂隊,有神父,有人抬棺,仲有馬車遊街,教堂主持等等,九百塊真的是便宜。”盛嘉樹聽到夏洛克的報價,驚訝的問道。

  夏洛克清清嗓子:“先生,那是死的鬼佬來的,大家都是中國人,哪會有那麽威風,九百塊隻是隨便找個小教堂停屍,冇樂隊,找個中國牧師,再請人抬棺遊街,下葬時再讓牧師念幾段《聖經》就收工啦,如果按照鬼佬死人的標準,兩千塊港幣都未必夠啦,不知先生您點樣稱呼,是做什麽生意?”

  “我姓裴,家裏做南北行生意,勉強有些餘財,不然哪敢住在洋人開的醫院,是這樣,中國人講究死後哀榮,所以錢多花點無所謂,你不如去先問下老板,如果我請你代辦喪事,能不能把西式葬禮做的更風光些,不瞞你講,我祖父信教嘅,如果場麵風光,價錢可以商量,我也可以回去同家人商量下,如果價錢合適,也免得我們再去手忙腳亂四處找人。”盛嘉樹看向夏洛克,用商量的語氣說道:“對了,你這麽辛苦訂下一單生意,傭金能賺幾多?”

  夏洛克不明白盛嘉樹為什麽突然最後問自己一單生意能賺多少錢,不過他還是猶豫下說出個數字:“三十塊。”

  盛嘉樹眉心跳了挑,這個肥仔撲街,報的價格真是精準,裴美玲預支給自己三十塊,他就剛好說出了三十塊。

  從口袋裏取出三十塊,猶豫下,想要收回些,可是最終取出三十五塊遞給夏洛克:“當作定金,也免得你白白辛苦,替我回去問下你們老板。”

  夏洛克很想問問,盛嘉樹是不是人傻錢多,哪有見到人第一麵就給定金的,何況就算付定金,往往也是去到店裏立了字據之後再付錢,沒有在大街上付的道理,這一切隻能說明,麵前這個年紀輕輕的後生仔真的是富家子,不懂這些事,自己今天行大運。

  “盛先生,我即刻就去店內見老板,一定幫你問清楚,您放心。”夏洛克收起鈔票,整張胖臉頓時鬱悶一掃而光,聲音都洪亮了幾分。

  盛嘉樹溫和的說道:“不要急,慢慢來,問仔細些,清楚些。”

  望著肥仔氣喘籲籲小跑出了醫院不見了蹤跡之後,盛嘉樹也慢慢踱步走向醫院外兜售鮮花果籃的攤販:“一束蘭花,一份果籃。”

  付過錢,拎著花束和果籃,盛嘉樹又走到醫院外專門代寫家信的攤案前,對花白胡須的代筆老者說道:“麻煩先生幫我做個紅封,再替我在禮箋上寫幾個字。”

  老者動作麻利裁開一張紅紙,三兩下黏合成個紅包遞給盛嘉樹,隨後就開始鋪紙研墨,毛筆沾滿墨汁看向盛嘉樹,等盛嘉樹給自己要寫的詞句,盛嘉樹取了二百塊放進紅封,開口對老者說道:

  “但求師身健,不作多時別。不孝徒美玲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