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變故
作者:鬧鬧不愛鬧      更新:2022-06-11 14:26      字數:2706
  盛嘉樹走出尖沙咀九龍火車站時,用花崗岩打造的車站尖頂鍾樓正鐺鐺鐺鐺的響起,剛好下午五點鍾。

  “別來無恙。”盛嘉樹望著遠處的城市,有些感慨的說道。

  這裏是歐亞鐵路的東方終點站,二戰期間,無數內地難民搭乘廣九鐵路來到這座東西混雜,五光十色的邊城,有人選擇留在此處展開新生活,有人則隻把這裏當做中轉站,轉乘輪船前往海外謀生。

  火車站的對麵,就是香港嘉道理家族修建的半島酒店,整體呈H型,七層高,站在半島酒店的頂樓天台,遠能眺望隔海的香港島,近能俯瞰整個九龍。

  還未到九龍火車站普通火車停靠的時間,在出站通道外等候接站的本地人並不多,盛嘉樹走出車站,就看到有個穿著西裝的青年,最多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站在正對著出口的街對麵,百無聊賴的叼著香煙,旁邊一個穿著短打衣衫,苦力扮相的壯漢,麵對火車站出站方向,雙手高舉著一塊木板,木板上用炭筆工整寫著三個大字,盛阿蟹。

  盛嘉樹赴港之前曾經發過電報給那位未曾謀麵的嶽父,告知他今日會乘火車抵港,所以見到有人接站並不奇怪,他穿過街道,走到兩人麵前,微笑著打量他:“你好,我就是盛阿蟹,怎麽稱呼?”

  叼著香煙的一名中國青年聽到盛嘉樹的話,眼睛一亮,打量著盛嘉樹的同時,已經笑著伸手接過盛嘉樹的皮箱:“阿蟹是吧?我是林冠華,你叫我華哥就得,林海球是我老豆,走,我帶你回家。”

  說著話取出五毫的硬幣丟給旁邊舉牌的苦力:“多謝。”

  “謝謝華哥,舉一會兒木牌就有五毫落袋。”苦力憨厚笑著朝林冠華道謝:“下次有這種活再揾我。”

  “知道啦。”林冠華隨意擺擺手,打發走苦力,然後從旁邊推出一輛日本產的單車,拍拍單車後座,對盛嘉樹說道:“坐上來,很近的。”

  盛嘉樹坐到單車後座上,林冠華蹬起單車,嘴裏笑著說道:“阿蟹,我覺得你的長相……多半能讓我妹妹鍾意。”

  “華哥,我來香港隻是請球伯幫忙作保找份工,親事還是不要提了罷,我家道中落,配不上令妹。”盛嘉樹上一世活了三十五歲,都沒試過坐在個男人的單車後座上,此時被林冠華載著,感覺說不出的怪異。

  而且盛嘉樹知道,與自己父親燒黃紙結拜,並且指腹為婚的這位未來嶽父,家中是開武館的,徹頭徹尾武林中人,不要說現在自己沒什麽錢養老婆,就算要娶,也盡量避開這種家世出身的女兒,因為萬一吵架,對方動起手來,盛嘉樹擔心自己的下場。

  蹬著單車的林冠華頗為話癆,不斷發問,盛嘉樹如果不回應,他就自言自語,總之一路上,他的聲音從未停過。

  尖沙咀很多建築雖然還未從戰火中恢複過來,還能看到彈孔或者炮擊的痕跡,但盛嘉樹卻從來來往往的行人中看到了生氣和活力,大多數人仍然麵有菜色,但至少都勉強還能看到笑容,不至於像廣州城,走在街上要麽如同行屍走肉,要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擔心隨時被一個通共或者漢奸的罪名拉進肅奸處。

  單車晃晃悠悠穿行在街道間,伴著不時響起的“鈴鈴鈴”的車鈴聲,在夕陽下,在林冠華的話癆聲中,拐入了尖沙咀寶勒巷。

  ……

  九龍尖沙咀寶勒巷這兩排騎樓,最亮眼的招牌不是經常在報紙上登廣告的食肆,當行,海鮮幹貨等店麵,從赫德島轉入寶勒巷,就能看到一條長索從騎樓頂部垂下,繩索上由上至下係著三麵五彩太平清醮大旗,四層高的樓頂上還豎起一根迎風大旗,旗麵上三個大字,包山王!

  不過隻有走進寶勒巷,到了大旗下麵,才能看清這家店的牌匾:九龍白眉國術館。

  雖然三麵清醮五彩旗和一麵迎風大旗並沒有提及職業,但是隻要經過寶勒巷,看到幾麵旗,大多數香港人自然就明白,這是一家武館,而且曾經在香港喜聞樂見的搶包山活動中,連續三次奪得頭名,幾麵大旗代表著這家武館的實力。

  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如此炫耀,眾所周知,油麻地有武館一條街,大多數武館都會開在那邊討生活,能在靠近尖沙咀碼頭的地段開武館,已經證明這個武館與眾不同。

  武館外此時生著火爐,隨著藥罐內的黑濃湯汁翻滾,濃厚的中藥氣味幾乎飄滿了整條寶勒巷。

  “爹,幹嘛要急著推我走?”一個清脆的女聲從武館內響起,隨後女人踉蹌著腳步被推出了大門,白眉國術館館主兼總教頭林海球從後麵繼續朝外推著女兒林美枝。

  林海球此時一身短打,身材矮壯,光禿禿的頭上斑斑條條滿是疤痕,生的濃眉虎目,滿臉凶相,此時大張雙手,攔住武館正門外的林美枝:“乖女,聽老豆話,乖乖去油麻地你舅舅家住兩天,不,一天,我最快明天就打發你大哥去接你返來。”

  林美枝十七歲,生的麵容白皙俊俏,一頭黑色長發被抓束成了英氣的狐尾辮,一身藍底碎花收腰窄袖的短襖,下搭一條褲管如裙的唐褲,腳上蹬著雙描金漆紅的木屐,十枚腳趾已經有三枚指甲已經被塗成了鮮紅,每每林美枝和老爸林海球站在一起,街坊們都忍不住猜疑,林海球的老婆當年要怎樣的天姿國色,才能和林海球這種粗漢武夫生出林美枝這麽漂亮的女兒。

  “我知道,今天那個阿蟹登門,你想毀婚約,對不對?”林美枝俏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開口點破了自己老爸的心思:“你是習武之人,說話不算話,當心俾人笑。”

  林海球的黑臉略微泛紅:“邊個同你講的!一定是你大佬那個撲街仔!”

  林美枝坐到藥爐前的板凳上:“大哥又沒有做錯,他話,我有權利知道涉及到我終身大事的任何消息,何況他又打不過我,隨便嚇一嚇,就什麽都講啦?”

  “喂,那個臭小子前段時間請人稍了封信來,說什麽家鄉遭逢水災,想來香港謀生,求我做個保人,在港九幫他介紹份工。”

  “大哥也是這麽講,說盛家的阿蟹沒有提起過婚約,隻是想來香港揾份工開而已。”林美枝不以為然的抄起蒲扇,煽動著爐火說道。

  林海球雙手叉腰:“你懂乜鬼,哪有人上來就會在信上寫,我是個窮鬼,我現在要把你女兒娶回家陪我一起受窮這種話的?我當年無知,酒後胡言亂語,才訂了婚事,現在當然不肯這麽草率就把女兒嫁出去啦?何況現在我兒子在衛生局做衛生潔淨稽查員,女兒在醫務署做實習接生護士,全都是官身,阿蟹什麽身份,棺材仔嘛,怎麽能配得上你。”

  “我不管,反正我就留在家裏,等著看這位阿蟹生的夠不夠靚仔。”林美枝瞟了自己父親一眼,語氣堅定的說道。

  林海球見自家女兒下定決心不肯挪動腳步,隻能自己給自己鼓氣施壓,磨著牙齒說道:“他就算靚過四大天王中的白駒榮,我也不會把你嫁給他,等他到了,即刻打發他去見工,想留在家裏占便宜,發夢!”

  “真要是生的那麽靚仔,我都願意嫁,大不了我做工養他。”林美枝可愛的嘀咕了一句。

  就在這“父慈女孝”的檔口,隱約的車鈴聲在巷口處響起,林美枝剛才話語說的豪爽大氣,此時卻轉頭鑽進了武館內,隻剩下林海球臉色難看的立在原地,用手掌用力摩梭著光頭,眼睛盯著巷口處拐進來的單車,磨著牙齒低聲發狠:

  “既然你話來香港是為了開工賺錢,那就別怪阿叔攔你進門,我是為你好,不好讓我這間武館擋了你的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