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媽,我回來了
作者:鬧鬧不愛鬧      更新:2022-06-11 14:26      字數:3174
  1945年10月,上午九點鍾,廣州大沙頭火車站,此時站台上一列隻掛著三節車廂的火車正蓄勢待發,車頭煙筒已經冒起了煙霧,登車送行的客人也紛紛走出車廂,負責火車雜役的車僮則正忙著把鋪在站台上的紅毯卷好收起。

  一身西裝襯衫馬甲三件套,侍者扮相的盛嘉樹,跟在幾名同樣打扮的青年身後,排著隊伍等候警戒站台的士兵查驗身份紙登車。

  此時的盛嘉樹雖然表麵年齡不過十九歲,但是實際上內心卻是個三十五歲的中年人,不知道為什麽,2020年跳樓的某個生意人盛嘉樹,穿越到了1945年與自己同名的這個二十三歲青年身上。

  這一世盛嘉樹祖籍東莞,長於省城廣州,父親1934年就舍棄妻子,據說帶了幾個同鄉北上抗日,之後音信全無,母親則亡於1937年日本攻占廣州時的大轟炸,隻剩盛嘉樹一個人,靠著經營家傳的長生店為生。

  本來盛嘉樹倒不想急著買張船票跑來香港,主要是國軍凶猛,廣州實在不太適合存身,還沒等日本正式投降,國民黨廣州行營據說已經收到國民黨政府軍令部的軍令,對南粵友軍部隊“應予勤剿,窮追,杜絕,勿使滋蔓。”

  於是廣州還沒從日本侵華戰爭中恢複過來,就馬上又開始看到國民黨部隊滿世界抓捕共產黨的畫麵,共產黨員雖然難抓,但是通共的百姓卻容易抓,肅奸處和憲兵隊擬個名單,照方抓藥就是,想要在名單劃掉自己的名字,那就要看你報效黨國的決心了,喂不飽那些軍爺的胃口,想走出肅奸處或者憲兵隊,難於登天。

  盛嘉樹因為自家臨街的長生店店麵被盯上,最後把長生店低價轉賣給國軍某位軍官的四姨太,才總算換了個平安。

  想來想去,幹脆還是去香港謀生,雖然英國人和國民黨沒什麽區別,都視國人為豬狗,但英國人至少表麵還裝著紳士模樣,隻在背後做些敲骨吸髓的勾當,沒有國民黨這麽生猛,毫不顧忌臉麵,直接就屠刀高舉,要麽傾家蕩產,要麽人頭落地。

  隻是去香港生活,無論是租房還是揾工開,都需要有保人擔保,自己直接跑過去四處找工作,隻能四處碰壁,所以盛嘉樹想來想去,托人給香港未謀麵的未來嶽父林海球寫了封信,求他幫忙作保,介紹一份工作。

  又擔心路途風險過高,畢竟這段時間客輪被海盜洗劫,或者客輪誤觸日軍遺留水雷被炸沉的新聞,隔三岔五就出現在報紙上,至於陸路,雖然不至於丟了性命,但是粵港邊境的羅湖文錦渡哨卡處,守衛所謂邊境的國民黨哨兵與警察,不把過往百姓身上的錢財搜刮幹淨,是絕不會讓人走去香港的,所以盛嘉樹幹脆托人高價買了個國民政府專列隨員的位置,搭專列前往九龍。

  確定盛嘉樹是這輛車的隨員之後,士兵把身份紙遞還給盛嘉樹,歪頭示意讓他從第一節車廂的入口登車。

  火車對廣州人而言不算稀奇,而這種民國老式火車,在見識過祖國領先世界的高鐵技術的重生者盛嘉樹心中更是不屑一顧,可是等他一踏上麵前這輛隻有三節車廂的專列,仍然忍不住吸口冷氣,心中讚一聲豪奢。

  一登車門,迎麵居然是一道琉璃屏風,車廂地板上鋪繡著青天白日的地毯,繞過屏風,整節車廂被改造成一間客廳,一圈皮質沙發圍攏著中心一處長桌,桌頂懸掛著水晶吊燈,此時一個明顯歐亞混血模樣,穿著便服的中年人,打發走了客人之後,正在長桌前陪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玩玩具,女孩子玩著尋常嬰孩見都未見過的發條鐵皮汽車,男孩則正在中年人的指導下,認讀一套五彩精國漢字,兩個孩子也是混血模樣,眉眼間與中年人頗為相似。

  車廂四周牆壁裝點著幾幅西洋畫作和中國書法,車廂尾部左側單獨隔出一處吧台,吧台後的酒櫃裏擺滿中外名酒,一名酒保此時正在吧台後擦拭著酒杯。

  另一處角落,甚至還陳列著一處擺滿書籍的書架與一架留聲機。

  四名明顯是警衛的幹練中年大漢分立在車廂前後,看到盛嘉樹進來,四道目光頓時鎖定在他身上。

  確定了盛嘉樹的身份之後,一名警衛開口對中年人問道:“團長,他是車站擔心少爺與小姐路上吵著吃甜點,特意安排隨車的西式糕點師。”

  混血的中年人隻是略掃了一眼盛嘉樹,就繼續盯著自己認字的兒子,開口用濃烈的東北口音說道:“讓人家去後麵車廂休息,告訴他們以後少整這些用不著的!明明是中國種,天天扯洋犢子!吃什麽西式糕點!說!這字念啥!”

  最後五個字,是他實在受不了兒子盯著識字卡片卻囁嚅著不開口,朝對方吼道。

  “Tea……”粉雕玉琢一樣的小男孩,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卡片上茶字的讀法,最終好像認命一樣,絕望的低下頭,說出了英文。

  “你說你是什麽玩應!啊?嘎嘎純的中國人,你不會讀中國字!還T!等我T你呢!那念茶!茶葉的茶!就跟你那個完犢子娘一個損出!天天啥啥都是洋人的好!洋人是你爹啊!”似乎一通東北腔怒罵沒能徹底宣泄,中年人還忍不住用手拍了一下兒子的後腦勺:“接著認!認不完敢睡覺我削死你!”

  警衛示意盛嘉樹去最後方的隨員車廂休息,有需要會通知他。

  盛嘉樹腳步放輕,從中年人身後悄然走過。

  其實盛嘉樹看到中年人第一眼時就認出了對方,這個混血中年人,是廣州淪陷前的廣東鹽務管理局局長,如今的國民黨聯勤總部中將副司令,向世傑。

  戰前僥幸活到現在的老廣州,很難會有人不認識這位向局長,當時廣東走私猖獗,最大的走私幕後老板是南天王程敬棠,隻要打點好程天王,走私生意在官麵上向來是一路暢通無阻,直到這位向局長突然空降。

  甫一到任,就把之前鹽務管理局的冗員盡數清退,隨後把自己帶來的一批北方人安置入職,這位向局長更是如同《讓子彈飛》裏的張麻子一般,召開市民大會,當眾立下軍令狀,三個月內,肅清走私,本來所有人都等著看這位向局長的笑話,一些走私豪商甚至放言,用不了三個月,這位向局長就要乖乖走人,畢竟廣東一帶,環境錯綜複雜,南粵子弟鄉情重,各種關係更是盤根錯節,一個外來局長,帶著幾十號外來手下就想翻出些水花?

  真惹惱了程天王,還不是被半夜打黑槍報一個忠於國事死於匪患的下場?

  結果這位向世傑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先對程敬棠下手,親自帶著一批東北軍出身的手下,把專門幫程敬棠走私食鹽食糖的同鄉黃孟春拿下,據說雙方在東莞沙田一帶硬碰硬的打了一場,結局是號稱南粵盜匪甲天下的南粵武裝走私販,被一批上過戰場的東北胡子給打得傷亡大半,最後束手就擒!

  就在整個廣州城的老百姓都覺得向世傑多半要蹊蹺身亡時,程濟棠卻真的停了走私生意,傳言還親自登門拜訪了向世傑,補足稅款,換向世傑放人,表示一切都是誤會。

  最初大家都不明白程濟棠為何會對一個外來者讓步,後來大家才知道,原來這位從東北軍中離職轉任地方的向世傑,不止軍中資曆深厚,還出身香港第一華族向家,是香港向家家主向東的嫡四子,如果程敬棠還準備依托香港做生意,就隻能咽下這口氣。

  搞定程敬棠之後,其他走私豪商頓時銷聲匿跡,程敬棠的人走私時,向世傑或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其他人敢有所效仿,馬上就是雷霆暴雨一陣突襲。

  後來廣州淪陷,向世傑再度征召從軍,隨著他離開,廣東走私才又猖獗起來,日本投降,向世傑重返廣州時,已經是中將軍銜,官職也做到了聯勤總部副司令,負責華南一帶諸般事宜。

  隻不過如今正是安撫民心,聯絡社會紳商,收編地方武裝的忙碌時節,這位聯勤中將怎麽卻突然便裝回港?

  心中疑惑一閃而過,盛嘉樹已經走進第二節車廂,第二節車廂被分割成了幾段,客廳,主臥,次臥,客臥,餐廳,廁所,浴室,每一處都有專人打理。

  穿過第二節車廂之後,就是隨員車廂,即便是隨員車廂,布置的也如尋常火車頭等車廂一般,有幾名隨員已經坐在位置上,或翻看報紙,或閉目休息,盛嘉樹走到車廂尾部的空位,躺在沙發椅上,把後腦在椅背上輕輕動了幾下,調整個舒適的姿勢,這才閉上了雙眼。

  車廂的留聲機裏,甜美的女聲用粵語輕輕唱著《每當變幻時》:

  “懷緬過去,常陶醉,一半樂事,一半令人流淚,夢如人生,快樂永記取,悲苦深刻,藏骨髓,夢如人生,試問誰能料,石頭,他朝成翡翠……”

  在悠揚的歌聲中,火車載著來自2020年的盛嘉樹,慢慢開出廣州大沙頭火車站,朝著1945年的香港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