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一早，裴彥文動身要去北苑校場點兵。

  元月點兵其實也是南梁舊俗，連年沿襲，一直都是兵部和內閣輪流之務。裴彥文去年沒有去，今年便輪著他動身。

  走的時候裴彥文專門和顧雲昭囑咐，北苑校場在城郊，快馬加鞭來回也要一整天的時間，今兒晚上他就不往侯府趕了，明早回城以後他直接進宮。

  誰知顧雲昭卻搖著頭道，“二爺還是回來吧，多晚我都等你。”

  顧雲昭近日有些粘人，以往裴彥文這樣說她定是會點頭應下的，可最近她不管多晚，哪怕天光已經泛了白，她都要看到裴彥文才能安心。

  “怕你等我又睡不踏實。”裴彥文歎氣，用力抱了抱她，“你乖些，晚上要是睡不好就讓丫鬟來陪你，再不濟你就去三房那裏坐坐，讓喬氏陪你說說話。”

  眼看著好不容易養出了一點肉的顧雲昭又瘦了一圈，裴彥文急在心裏，可麵上還是屏著氣耐著性子，總慢條斯理地哄著。

  顧雲昭聞言輕輕點了點頭，踮起腳尖抱了抱人以後才有些不舍地鬆開了他，然後目送著他出了暖香塢。

  裴彥文一走，顧雲昭便稍稍收拾了一下心情去了一趟霽水齋。

  誰知她才坐下和蔣氏閑聊了沒幾句話，忽然有小廝匆匆來報，說宮裏來人了，指明要見首輔夫人。

  顧雲昭有些詫異，安撫了蔣氏幾句後便跟著小廝去了前院，結果令她完全沒有想到的是，來的人竟是久違不見的朝霞。

  “顧夫人！”朝霞一見她就紅了眼，上前一把拉住了顧雲昭的衣袖道，“您……您跟奴婢進宮一趟吧。”

  顧雲昭嚇了一跳，連連問，“怎麽了？”

  “太子妃……不對不對，是我家主子已經病好幾天了，太醫院那幫狗仗人勢的也是捧高踩低，今兒連藥都斷了……”朝霞邊說邊抹眼淚。

  顧雲昭皺了眉，轉頭就吩咐身邊的玄歌，“我跟著朝霞進一趟宮，你去和夫人說一聲免得她擔心。”

  “少夫人！”玄歌聞言拉住她，有些不放心顧雲昭的肚子，“我去幫您喊素銀，您帶著她一起進宮吧。”

  可一旁的朝霞卻麵露焦慮地對玄歌說道，“妹妹你信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家少夫人有半點閃失的……實在、實在也是因為我家主子病得厲害……”

  顧雲昭隨即也拍了拍玄歌的手笑道，“沒事的，我就是去看看傅姐姐，然後去一趟太醫院，最晚午膳以前就能回來了。”

  她說罷便向朝霞點點頭，然後和她一起上了門口停著的那輛平頭馬車。

  馬車徐徐開出了永安侯府所在的烏衣巷，朝霞自上了車以後就變得沉默了起來，車子裏氣氛頓時逼仄得很。

  可顧雲昭心裏惦記著傅江吟，一時半刻還沒發現什麽異樣，靜坐了片刻後隻想著要再仔細問問傅江吟的情況。

  “傅姐姐是什麽時候生的病，得的什麽病？最開始的時候是太醫院的哪位太醫來給她瞧病的，開的什麽藥，已經吃了幾服了？”

  她一口氣問了好多，也是句句問在點兒上。

  但坐在對麵的朝霞身子跟著搖搖晃晃的馬車一顫一顫的，那張略施粉黛的臉上透出的潮紅看上去卻有些不大自然。“主子是……是大前、前天病的，燒了一日……大夫說是風寒，開了藥。”見顧雲昭一直盯著自己，朝霞吞吞吐吐開了口。

  顧雲昭思忖了片刻，剛想再問，腦海中忽然電光火石一般閃過一個問題。當時東宮出事，留下來陪傅江吟的隻有朝露一人，而朝霞卻是不知去向的。

  想到這裏，顧雲昭心頭驟然一緊，可她卻怕打草驚蛇，隻能依舊佯裝鎮定地繼續和朝霞說話。

  “你先不要慌，可還記得第一次來給傅姐姐看病的是哪位太醫啊？”

  顧雲昭現在已經可以肯定朝霞一定是有問題的，但是她卻更擔心傅江吟也是真的生了病。

  “張……張太醫。”朝霞還是支支吾吾的。

  “哪個張太醫？年長的還是年輕的？”太醫院裏有兩個張太醫，正好是一對叔侄。

  “是……是小張太醫。”朝霞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撩車簾子。

  厚厚的車簾子被她挑起，灌進一陣冷風，隨之而來的還有馬蹄飛馳的“噠噠”聲。

  顧雲昭下意識用餘光掃了一眼，發現馬車走的還是長安街以後多少鬆了一口氣，這說明此行確實應該是往宮裏去的。

  不過再看向朝霞的時候，她那顆緊繃的心卻依舊沒有鬆懈。

  “是小張太醫嗎？可你說傅姐姐是染了風寒病倒的，但我記得小張太醫擅的是外骨和推拿，傷寒一類的內裏病灶他看的不多。”

  朝霞一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變得煞是明顯，“是……是嗎？那……那許是奴婢記、記錯了，那日是……是朝露在一旁伺候的。”

  “那你如今還在傅姐姐身邊當差嗎？”顧雲昭輕聲問，“朝霞，傅姐姐現在可是連正經主子都算不上了。”

  朝霞聞言瞪大了眼睛，差點連呼吸都不會了。

  來的時候那些人隻同她說，讓她謊稱傅江吟重病臥床不起，想辦法把顧雲昭騙上馬車就可以了。

  她一個小小的宮女，一家老小五口人的身家性命全部在那些人的手中，她根本搖不了這個頭。

  可是，在看到顧雲昭大著肚子一臉焦急且毫無防備地就跟著自己踏上馬車的那一瞬間，朝霞卻後悔了！

  宮裏現在是什麽狀況她毫不知情，但她知道顧雲昭此番踏足宮中後勢必就等同於身陷囫圇了。

  朝霞心中本就猶如烈火噴油一般煎熬著，更別說此時此刻顧雲昭還端坐在她的對麵，一開口就是一連串的問話，每一個問題都問得她啞口無言，隻能用一個又一個拙劣的謊言去圓。

  圓到最後圓不下去了，謊言自然就不攻自破的。

  “夫人！”察覺到馬車驟然一停，朝霞惶恐地朝著車廂門看了看，然後緊緊拽住了顧雲昭的手壓著聲音道，“夫人，您信奴婢，奴婢真的是逼不得已的！”

  她話音剛落，車廂門“吱嘎”一聲被人從外麵打開，有兩個麵生的宮女探進了頭，然後不由分說地將顧雲昭給拽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