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非是顧雲昭第一次進宮，相反的，玄武門內的這條宮道，她曾踏足百次、千次，熟稔到連走到第幾步時腳下的那塊玄磚有裂縫她都一清二楚。

  可是今日這一趟，她卻走得格外正式、肅然，也比任何一次都要從容和鎮定。

  金碧殿宇輝照迎，宮路森牆虛光陰。

  這本就冬意滿園的深宮，讓顧雲昭越發有種冷透心的寒意，而且腳下的這條路，並不是去往昔日東宮廢殿的。

  “我們這是要去哪裏？”顧雲昭放緩了腳步，轉頭問身側的兩個宮女。

  其中一個宮女麵無表情道，“夫人跟著奴婢們走就是了。”

  顧雲昭沒有再說話，隻暗中握緊了拳，將周圍的景物細細地記在了心中。

  眼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今日如此費神把她帶進宮的人一定不是傅江吟，那麽傅江吟現在多半應該一切安好，甚至很有可能都不知道有人假借她之名騙自己進宮。

  可是，如此費盡心思的人到底是誰？是聖上，是惠妃，還是……

  思緒翻滾下，顧雲昭覺得腳下的路開始越走越偏僻，雖皇宮福澤處處有顯，但眼前這滿園景象卻隻能用枯草雜亂、殿牆破舊來形容。

  終於，三人在一處比東宮廢殿更破敗的殿宇前停下了腳步。

  顧雲昭抬頭看去，不禁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她萬萬沒想到，此生竟還有緣分來這兒走一遭，來這個上一世她住了近一個月的“寒夜宮”故地重遊一番。

  “我要見聖上。”顧雲昭此刻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因為眼前的地界她頗為熟悉，所以心中那股無所畏懼的傲氣頓時又冒了頭。

  “我勸夫人還是安分守己些的好。”其中一個宮女臉色一沉，冷眼冷聲地催促顧雲昭，“趕緊往裏走吧！”

  那宮女說罷，竟還伸手推了顧雲昭一下，示意她別耍花樣。

  顧雲昭壓根沒想到一個素衣宮女竟然會對自己動手動腳，當下差點重心不穩就跌坐在了地上。

  好在她身旁有一座半殘的石柱宮燈，顧雲昭眼明手快伸手一撐才堪堪地站穩了腳。

  她隨即緩緩抬頭，眼底已露出一絲顯而易見的慍怒。

  “你們應該都知道我的身份，若我在你們手中一屍兩命，你們隻怕是要有命領罪無命享福了！”

  兩個宮女一聽皆麵色一僵，雖依然很不客氣的又催促了她一聲，可到底沒有再動手行粗了。

  顧雲昭就這樣直接被請君入甕般地帶進了眼前那座殘破不堪的宮殿正廳。

  當她小心翼翼地跨進門檻後，側耳便聽見從廳堂內隱約傳出了一陣一陣期期艾艾的啜泣聲。

  顧雲昭一驚，不由加快了步子走了進去，結果眼前的景象令她直接愣在了原地。

  髒亂無比的堂廳內，竟有十幾個女子圍坐在一起。

  她們年紀大小不一，穿著打扮皆光鮮亮麗，隻是此時此刻大多數人的臉上都透著萬分驚恐的神色。即便有一兩個看著還算鎮定的，卻都是緊緊的咬著唇，眉心緊蹙，眼露慌亂和焦慮。

  顧雲昭匆忙的掃視了一下四周，屋子裏的女子她有幾個眼熟的，但大多數都不認識。不過從她們的穿著打扮來看，這些女子的家世身份應該都不普通。她當下一顆心忽然就懸了起來，不知道這會兒裴彥文是已經到了北苑校場，還是收到了宮中有變的消息正往回趕。

  “雲昭！”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顧雲昭定睛向人群中看去，卻見一根斑駁的梁柱旁，赫然站著莊妃娘娘，而莊妃的身旁還站著麵色凝重卻依然風度傲然的德妃娘娘。

  “娘娘！”顧雲昭撥開人群向前跑去，然後緊緊地拉住了莊妃娘娘微顫的雙手。

  “真是沒想到，她們竟然把你也給虜來了！”莊妃娘娘冷笑一聲，眼露寒意。

  顧雲昭細細地打量了她一番，見她臉上透著淡淡的倦意，發髻微鬆，釵環淩亂，看上去好像很久都沒有梳整過了。

  而她身上的那件雲雁細金彈花暗紋錦服也皺皺的，雙交立領都耷拉了下來，全然沒了往日的端莊高雅之貌。

  她隨即又看向了一旁的德妃娘娘，卻見德妃向她微微頷首一笑，笑意苦澀又無奈。

  “娘娘，這到底是怎麽了？”顧雲昭啞著嗓子輕聲問道。

  “聖上……昨兒晚上薨逝了……”

  顧雲昭握著莊妃娘娘的雙手猛地緊了緊，她隻覺得小腿一抽，身子都軟了。

  死了？孝武帝竟然死了！

  可裴彥文昨晚從宮中回來的時候還說聖上看著好些了，甚至都已經開始進食了啊！

  顧雲昭不可置信的看著麵無表情的莊妃娘娘，腦子嗡嗡的，隻覺得整個人如同被瞬間罩在了一口銅牆鐵壁般的大鍾裏，周圍一切聲音頓時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隻剩下她一下一下勻速的心跳聲和輕輕淺淺的呼吸聲。

  今天，是孝武二十九年元月二十八。

  上一世的今天她都做了什麽，遇見了什麽人，顧雲昭倒是完全記不得了，可是她記得清清楚楚的是，上一世，沈譽是在孝武三十一年春末的時候登基的，當時聖上也並非是突然薨逝的，而是在圍場春獵的時候不幸墜馬而亡的。

  可是這一世，孝武帝竟早死了整整兩年！

  顧雲昭隻覺得細汗如同滑膩的水蛭一般爬滿了她的全身，黏糊糊的，還有著無比刺痛的感覺。

  聖上昨晚死了，那現在她們這一屋子的女眷是……

  “雲昭？雲昭！”

  莊妃娘娘的聲音由遠及近，如同一盞透著微光的明燈破壁而來，一下子將顧雲昭的視線照了個通亮。

  “娘娘……”她堪堪的張了張嘴，隻覺一陣幹澀在舌尖處緩緩蔓延開去。

  “你沒事吧？”莊妃滿眼焦慮地看著她，然後竟親自走到一旁搬了一張破舊的藤椅來讓她坐下。

  “娘娘，不可！”雖身處亂境，但顧雲昭依然記得尊卑有別，連連推脫不依。

  忽然，一旁的德妃歎氣道，“大家一起深陷囫圇，此刻就不用拘泥這些迂腐之道了，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保護好自己，才能不拖我們大家的後腿。”

  顧雲昭無言以對，隻能點點頭說了聲“多謝娘娘”，然後才扶著腰坐下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