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一刻，顧雲昭才發現她好像有些看懂裴彥文了，又或者說，她才徹底明白，為何旁人會私下喚他“冷麵佛”，可偏偏她卻從未覺得裴彥文性子冷然孤傲、寡言不親過。

  “我原本一直以為，為政者勢必都是心懷天下、誌比鴻鵠的，像三殿下，像耶律景，亦或者沈譽……他們心指高位，就會認為得者即為贏，贏者才值得被稱頌被讚譽，才可揮斥方遒重塑江山，才能讓國祚涓涓綿延，子孫得益。”

  顧雲昭用水汪汪的烏眸勾住了裴彥文的視線，“可是在二爺身上，我真的找不到對於權貴的欲/望，二爺做這些，仿佛既不為國，也不為民，更不是為一己私欲，二爺好像……就是在這碌碌無為的日子中尋到了一件可以不斷往前走的事，遇到難處了便想著法子解決，解決了就繼續再往前走。什麽時候是個頭呢？興許就是歇下你肩上這副擔子的時候。”

  裴彥文眼底閃過一絲希冀，而後他溫柔地撫了撫顧雲昭鬢邊微亂的發絲，坐下身摟住她問，“為何會突然這樣想？”

  顧雲昭格外乖巧地把頭枕在他的肩上，挪了身子找了個舒服的靠姿依偎在他懷中，想了想後格外認真回道，“因為最開始你與我說不想為政、不願繼續在朝廷為官，我會覺得二爺和那些身處高位的權貴沒什麽區別，那番說辭，不過就是一套心口不一的場麵話罷了。但是二爺真的不是，你好像……隻是在報恩……”

  “報恩？”裴彥文拍了拍她的頭，“我也不至於這麽偉大，但我這條命，確實是父親從亂葬崗裏偷回來的，我……就是覺得難得這麽活了一次，何必再一腳踏入皇城那個是非地呢？我的前半生啊，旁人看著羨慕不已，我自己卻是身不由己的。假如沒有遇見你，我後半生一定會做個代發修行的居士，等把侯府完完整整交到小四手上以後，我或許會帶著綏川和尋墨一起，效仿三殿下那般遊曆各國，踏遍山川江河、坐賞四季美景，豈不快意？”

  “那現在有了我，還有孩子呢？”顧雲昭抬起頭問他。

  “你是不是一直想去東夷看看？”裴彥文不答反問。

  顧雲昭眼眸驟亮，“二爺要去東夷嗎？”

  “若是你喜歡，咱們先行就去東夷。”裴彥文說著，低頭用唇封住了她的氣息。

  他沒想到顧雲昭能如此細膩地體會出他厭倦朝堂的情緒，畢竟這些年他自認一直將這種情緒壓抑的很好。

  說“報恩”實屬有些誇大，但裴彥文清楚，他這些年也確實一直都是為“別人”活著的。

  因為感恩老侯爺，他一直努力著讓永安侯府延續昌盛。因為與越王血脈相係，他一次又一次被迫地卷入朝廷紛爭。

  所以在遇到顧雲昭以前，他確實從未想過自己到底想要什麽，或者說當一切塵埃落定以後，他想要過怎樣的生活？

  侯府，他勢必不會再待，朝堂，他也一定不會再入。

  那時的裴彥文其實很彷徨，困鬥小半生後停下腳步，他發現天大地大的南梁竟沒有一處是他的容身地。

  直到，遇見顧雲昭。

  他沒想到這個生命中的變數，竟會成為他此生唯一的光源和驚喜，讓他開始格外期待接下來的生活，向往嶄新的生命……

  元月一過，裴彥文便著手準備要帶顧雲昭搬去拂碧園了。兩人商量著，人暫時不動，但物件什麽肯定是要先搬過去的。

  隻是歸整箱籠的事兒才開了個頭，宮裏便傳來了消息，說聖上醒了。這樣大的事兒，內閣裏自然是少不了裴彥文坐鎮的。

  但他一走，顧雲昭整理東西的速度就慢了下來，一旁的玄歌和素銀又怕她大著肚子不安全，便打發了她回屋。

  誰知顧雲昭前腳才剛跨進門，身後就傳來了喬妗姒的聲音。

  “你就說，分明是在一個屋簷下過日子，怎麽現在我見二嫂一麵倒是比登天都難了。”

  喬妗姒頂著個見圓的肚子，不停地用帕子去按額頭滲出的細汗，嘴裏一陣抱怨。

  顧雲昭笑著把人迎進了屋，還未坐下，就見喬妗姒走馬觀花一般把屋子裏裏外外都看了一邊，然後瞪大眼睛問，“這還真搬啊？”

  “對啊，真搬。”顧雲昭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搬家那日，你這個喬遷之喜的份子紅包可得給我包足了。”

  喬妗姒以為顧雲昭說真的，愣了愣剛想應聲說“一定”，結果轉眼卻見顧雲昭臉上戲謔之意十足，便是一屁股坐在臨窗的大炕上，一本正經反駁道，“我還沒和二嫂你算三爺的工錢呢，你倒先同我算起這白訛的份子紅包了！”

  “工錢？”顧雲昭不解，“什麽工錢？”

  喬妗姒有些驚訝，“二爺讓三爺今晚動身去一趟北拓的事兒，二嫂你不知道？”

  顧雲昭搖了搖頭，“今晚？是去北拓馬場嗎？”

  喬妗姒挪了身子往顧雲昭跟前挨了挨，“是啊，昨兒晚上二爺回內院的時候先來了蕉林苑，和三爺聊了好一會兒才走的，我當這事兒二嫂你知道呢。”

  “二爺還有交代什麽嗎？”顧雲昭總覺得裴彥文這決定下的有些倉促，似乎又是在計謀什麽。

  喬妗姒搖頭嘟囔，“不知道，隻讓今晚馬上走。”

  她說罷立刻又擺了擺手笑道，“哎呦，二嫂不用管他們男人做的那些事，倒是你，你快同我說說，你是怎麽說服二爺同意分家的？”

  顧雲昭被喬妗姒的興奮樣逗笑了，抿著嘴問，“怎麽，你也想分家？”

  誰知喬妗姒竟重重地點了點頭，滿眼羨豔，“想啊，怎麽不想，我和三爺在詠柳巷裏也有一座閑置的宅子，雖是小了些，但是收拾收拾肯定能住。可是三爺不同意，別說三爺了，母親和祖母也不會同意的！”

  “那你確實就死了這條心吧。”顧雲昭失笑地用指尖點了點喬妗姒緊皺的眉心，“回頭等二爺走了，這個侯府裏裏外外不都得靠三爺打點著？你想啊，世子爺身子不便，裴珩又是個潑猴脾氣，這中間要是沒有三爺左右逢源，侯府怕是連個日常管事的人都沒有了。”

  喬妗姒聞言一張小臉垮得更沉了，“所以二嫂你同二爺好端端的到底為什麽要分家啊？難道……”她眨了眨眼，咽了一下口水小聲道，“二爺真不是……婆母親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