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晉和顧雲昭隨即又陷入了長長的無言對峙中。

  可沉默了半晌，顧雲昭卻忽然生出了一句感歎，“其實，二爺的那雙眼睛很像您。”

  沈晉微微一愣，眨了眨眼收回了目光，輕歎道，“不，他和父皇年輕的時候更像。當年，良妃娘娘被流放之前肚子還未顯懷，所以才保住了我十二弟的命，若是她在宮中就被查出了身孕，肯定是少不了一碗墮胎藥的。我當時也恨啊，為何沒有早些趕到蜀州，興許……興許我還能救一救她的……”

  “當年您也是自身難保。”

  顧雲昭聞言隻覺得心口一陣酸澀的難受，她忽然想到，按著輩分來說，越王是應該喚良妃娘娘一聲“小姨母”的。

  沈晉唏噓地搖了搖頭，“也是造化弄人的，最後沒想到，竟然是裴家的人出手救了我十二弟一命。不管當年長輩們那些恩恩怨怨究竟如何，但這個恩，宋家該記一輩子的。”

  “什麽一輩子？”

  忽然，有聲音從門口傳來，顧雲昭嚇得扭頭看去，卻見是三殿下沈敘跨步而至。

  他身穿一襲藏青色雲翔符蝠紋勁裝，披著一件白色大麾，風帽上的灰白狐狸毛正夾雜著廊下的雪花迎風飛舞。

  而他的身後，赫然立著一張熟悉的麵孔，熟悉到顧雲昭驚得差點從高腳椅上掉下來。

  “殿……殿下……”顧雲昭慌亂起身，然後半蹲行禮，垂著頭壓根兒不敢去看沈敘身後的裴彥文。

  “喲，來了啊？”誰知沈晉倒是非常熟稔地站起身迎了上去，“怎麽這麽慢，我和弟妹都聊了好一會兒了。”

  “宮裏有些事耽擱了。”三殿下倒是在狀況外，見了顧雲昭還笑眯眯地讓她平身，“讓你們久等了。”

  顧雲昭隻覺得背上浮起了一層冷汗，尷尬地擺了擺手，挪到了一旁後踮起腳尖就去找原本還站在門外的溫栩。

  結果不等她見著溫栩的身影，忽覺得衣襟驟然一緊，整個人就被提溜著扯進了一副溫暖又熟悉的懷抱中。

  “找誰呢？”低沉的聲音在她的上方響起，聽得顧雲昭頭皮一陣發麻。

  “二……二爺……”因為心虛，顧雲昭不禁有些結巴，“你、你怎麽來了？”

  “不聽話。”裴彥文歎了口氣，暗中往顧雲昭的腰上輕輕一掐以示懲戒。

  顧雲昭被他鬧得身子一顫，下意識就往他懷中躲了躲。

  裴彥文隨即將人帶入了座，然後才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沈敘、沈晉閑聊了起來。

  外頭風雪漸盛，有小廝躡手躡腳地進來往炭爐裏添銀霜炭，裴彥文餘光掃到，便吩咐他去把外麵的溫副將喊進來。

  顧雲昭本就如坐針氈，聞言立刻自告奮勇地站起身道，“我去喊吧！”她說完也不等裴彥文應聲，提著裙擺就跑了出去。

  屋外廊下，溫栩正靠在扶手欄杆處和湯九閑聊，兩人見顧雲昭上前皆正了正身。

  顧雲昭看了溫栩一眼皺眉問，“你事先不知道二爺他們要來嗎？”

  溫栩聳了聳肩，“我還以為裴大人是來接你的呢。”

  “哎，被算計了。”顧雲昭暗自咬了咬嘴唇，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麽？”溫栩問。

  顧雲昭搖頭，讓溫栩進屋，自己則攏緊了風衣坐在一旁和湯九聊了起來。

  幾人這一待便待到了日落西山。

  令顧雲昭沒有想到的是，沈敘此番來竟還帶了兩個廚子過來。顧雲昭眼見廚子來回張羅，一盤菜一盤肉一壇酒地往膳房裏頭搬。

  不一會兒，屋子裏幾人話還沒有說完，膳房的八仙桌上已經擺好了銅鍋。而當銅鍋裏的肉湯沸騰起來的時候，沈敘他們終於移步走了進來。

  雪夜圍爐，自然舒坦愜意。

  桌上，沈敘他們的話題還在繼續，從朝政聊到民生，從民生聊到邊防，顧雲昭插不上嘴，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著碗筷專心致誌地悶頭吃肉。

  忽然，有人將一盅溫好的小酒放在了她的麵前。

  四溢的酒香勾起了顧雲昭肚子裏的饞蟲，她眯著眼看去，卻見沈晉正笑眯眯地向她舉著杯。

  顧雲昭悄默默地舔了舔嘴角，一邊用餘光盯著正在和沈敘說話的裴彥文，一邊動手給自己倒酒。

  可是酒剛滿杯，未等她拿起，一雙骨節分明的手便適時地伸了過來，一把按住了小小的杯盞。

  顧雲昭垮了臉，卻聽沈晉開口道，“十二弟啊，你這樣就不對了，我不過是想敬弟妹一杯酒，你這也不讓？”

  “她不能喝酒。”裴彥文淡淡地搖了搖頭。

  “她是將門之女，哪裏來得這麽嬌貴？”沈晉說著站起身，伸手將裴彥文按住的杯盞拿起來塞進了顧雲昭的手中，“來弟妹，這杯……我敬你阿爹！”

  顧雲昭聞言，接過酒杯愣住了。

  沈晉卻自顧自地歎了口氣，先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說道，“不是我自誇，我與你阿爹啊那是既生瑜何生亮，我本想著總能等到與顧大將軍攜手同軍踏平西津的那一天，但是……哎，罷了罷了，你阿爹這戎馬一生無愧南梁，無愧顧門，他是真正的英雄！”

  他說罷也不等顧雲昭反應，徑直又給自己添滿了酒，再次舉杯道，“我第一次看到你啊，你才……你才這麽點兒大。”沈晉說著伸手比劃了一下，“那會兒你還是個奶娃娃呢，窩在你娘的小腿邊討糖吃。我當時是怎麽都沒想到，你竟然會變成我的弟妹！來來來，弟妹，這是咱倆的緣分，我敬你！”

  顧雲昭有些哭笑不得，轉頭去看裴彥文。

  裴彥文也是一臉無奈，點了點頭道，“隻喝一杯。”

  誰知他這樣一說，沈晉反倒不樂意了。

  “什麽一杯？你這個十二，我和你說，你這樣真的不太好！我弟妹這麽大個人了，喝一杯酒還要聽你的安排？你這麽喜歡安排，怎麽偏偏就不把自己安排安排呢？”

  裴彥文見狀扶額，連忙招呼了綏川過來，“越王喝醉了，把他扶去偏房休息一下吧。”

  綏川連忙上前，攙著搖搖晃晃的沈晉就往外走。

  裴彥文隨即取走了顧雲昭手中的杯盞，笑著對一旁的沈敘道，“殿下切莫怪罪越王，他今日實在是有些高興。”

  沈敘笑著搖了搖頭，竟順著方才沈晉的話繼續道，“我倒是覺得越王說的沒錯，彥文，你若真想避世隱居，我是第一個不會答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