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刺殺崇懷的幕後主使者，顧雲昭不是沒有猜測過。

  她當時從越王一路猜到了沈譽的頭上，總覺得已經八九不離十了。畢竟沈譽因為得不到顧門助力而想幹掉崇懷的動機看上去也十分站得住腳。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這一切的計謀，竟是出自聖人之手。

  知道真相的一瞬間，顧雲昭覺得奇怪，又覺得不奇怪。聖人會動崇懷，多半肯定也是為了收攏兵權。

  上一世，聖人是被惠妃和沈譽給擺了一道，母子倆演了一出好戲，讓聖人放鬆了警惕。等聖人發現風向不對的時候，沈譽手中已握緊了生殺大權。

  這一世，崇懷避開眾人耳目被她直接塞進了南衙司，聖人想要繼續收攏兵權，直接或間接的辦法就是隻有除掉崇懷……

  見顧雲昭端著一杯溫水陷入了沉思，沈晉也不催她，倒是格外有耐心地坐在一旁靜靜地等她。

  待顧雲昭發現自己走神走得有些厲害的時候，沈晉手中茶碗裏的茶都已經見了底。

  “讓您看笑話了。”顧雲昭臉頰微微一紅，開口道，“我就是……就是沒想到聖上會如此。”

  正如沈晉所言，孝武帝沈鐸確實也算不上是什麽大善人，事實上，但凡坐上那個位置的人，顧雲昭覺得基本和“善”字也搭不上邊了。

  善心得仁卻不得利，然而齊家治國平天下，這裏麵哪一樁，都不是用一副“善心”就可輕輕鬆鬆掌控的。

  “看來弟妹是想明白了，那也不用我多說沈鐸他為何要對小顧將軍出手了吧。”沈晉看了顧雲昭一眼，一目了然地笑了笑。

  顧雲昭跟著他淡淡一笑，“也不難猜的，二爺說過，聖上這些年一直想收回兵權，隻是……為何為君者總愛做這些上不了台麵的勾當呢？若是……若聖上能開誠布公地和顧門談，其實並非沒有法子。”

  “顧門能舍？”

  “那是自然不能！”顧雲昭一口否決，可話一出口，她卻頓悟了。

  沈晉伸手拍了拍顧雲昭的肩，“你瞧，就是因為這樣，才會不停地激化君臣之間的矛盾。”

  “但此事無解啊，當年為固國境，高祖一句話就把兵權給下放了，時隔這麽多年，要再收回，談何容易？”顧雲昭問。

  “所以才要改製！”沈晉收回了一直探著的身子，捧著空了的茶碗搖頭晃腦，“不過這個就不是弟妹你要操心的事兒了，你隻要知道，這事若是辦成了，顧門就還是那個顧門，是你們顧家的顧門。”

  “是要從府兵製轉為募兵製嗎？”顧雲昭想了想問。

  “弟妹知道這事？”沈晉有些意外，“是十二弟和你說的？”

  “身在兵權世家，這樣的消息哪裏要一個外人來傳話。”顧雲昭直言。沈晉悶笑，“外人？”

  顧雲昭一怔，皺了皺眉，“王爺不要斷章取義，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

  “弟妹不用多言，我明白你的意思。”沈晉爽快地擺了擺手，“不過你猜的沒錯，就是要改兵製。”

  南梁兵權本是府兵製，從開國沿用至今，私人武裝日益集中化，出現的問題就是朝廷負擔日益加重，百姓怨聲載道。

  因為府兵的兵籍與民籍是分開的，兵者不屬郡縣管轄，而且他們隻管打仗，不負擔其它賦稅，朝廷一切的負擔都壓在平民百姓的頭上。

  可是，九州王朝分裂成四國之後，南梁、西津與北拓的吞並戰事卻是從未消停過的，就算破國之戰不曾有，但邊境的滋擾暗襲卻從來都沒有停止過的。

  所以為了減輕百姓的負擔，從高祖開始，南梁便暗中實行了重文抑武之策，試圖靠智者之力固國本、強國力。

  這法子在短時間之內確實看不出什麽弊端，然而自先帝登基之後，南梁兵力漸衰卻成了不爭的實事。

  所以朝廷的頑疾之症，並非聖上一句“收回兵權”就可徹底抹平的，整改兵製才是當務之急。如何在穩住民心的情況下將兵權收回又擴充兵力，這才是當朝者要深思的症結所在。

  “那您這次入京，就是為了來繼續說服二爺的？”

  顧雲昭知道越王隱姓埋名帶著飛魚黨做了這麽久的亡命徒，是一定不會如此輕易放棄的。

  “是啊，但誰知道呢，我都還沒開始呢，倒被這臭小子給先擺了一道。”沈晉眯了眼，回想起那日的場景他也是心有餘悸，“你說這臭小子是不是找抽，與我話不投機就算了，非得搶了我們飛魚的箭往他自個兒的心口處紮，這不是給我胡亂按個謀殺當朝權臣的罪名嗎？是怎麽，嫌我頭上頂著的罪名還不夠多！”

  顧雲昭聞言又吃驚又想笑，“那一箭是二爺自己紮的？”

  “廢話！”沈晉拍案而起，“難不成還是我讓人射的？弟妹啊，這你可得信我，我此番進京確實是來找他敘舊的！”

  “我信！”顧雲昭被他那一聲“拍案”嚇得身子往後一倒，“可二爺說了，他……無心那個位置。”

  沈晉聞言忽然安靜了下來，良久才歎了一口氣道，“哎，以前啊，我隻當他說這話是同我客氣客氣的。那個位置，有人肖想一輩子都隻是做夢，有人為其傾盡一生卻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有人坐上卻德不配位戰戰兢兢……他倒好，我要把這麽一件寶貝拱手送給他，他反倒覺得是燙手山芋嫌硌得慌。”

  “那您為何不自己上位？”

  顧雲昭一直覺得很奇怪，越王手握兵權又有勇有謀，不管怎麽看也都是稱帝為君的料，他又為何執意要讓裴彥文來接下皇權？

  “我？”越王指了指自己，忽而又放聲一笑，“我可不行，你讓我帶兵打仗行軍荒漠野林我倒是義不容辭的，但你讓我坐在龍椅上整日聽著一群老迂腐咬文嚼字，我寧可拿劍自刎。”

  “那您為何就篤定二爺一定會喜歡那個位置？”顧雲昭反問。

  沈晉一聽，睨著眼盯住了顧雲昭的臉，“那弟妹為何就篤定，我十二弟一定就不喜歡那個位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