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爭論
作者:盛京滄海      更新:2022-06-06 19:10      字數:2233
  亥時初刻。

  小魚兒趕到縣衙時,值夜的人還不少。

  明兒就是臘八,城西通元寺照例有撞鍾祈福、施臘八粥的典儀,縣衙每年都會準備些貢品、雜糧送過去,以示朝廷恩典,是個與百姓同樂的意思,故而管賬的師爺、庫丁都在。

  又因知道嚴知縣差事要交卸,楊主簿也在整理文卷。

  小魚兒闖進縣衙,險些被守門的衙役拿水火棍打出去。扯開嗓子一頓喊,驚動了簽押房裏的楊主簿。出來一問,他便意識到事情也許真的很嚴重。

  楊主簿是個老成人,輾轉在多個州縣當過差,見多識廣,一眼就認出小魚兒出示的總督衙門腰牌是真的。可見盜案並非這個小夥計信口開河,而且已經有上官經手了。

  至於腰牌的主人是怎麽來到昕城的,究竟是巧合遇到了教匪,還是一路追蹤教匪而來,這些疑問都得等事情解決之後再細究。

  當務之急是,擒賊!

  偏生這個當口兒,方典史不知去向。楊主簿趕鴨子上架,叫起了闔衙的衙役,又吩咐兩個書辦,一個去宋守備寓所報信,一個挨家挨戶通知歇班的衙役趕緊爬起來往袁宅趕。

  不到半袋煙的功夫,楊主簿安排停當,和小魚兒一起出發了。

  遇上方雲溪的時候,楊主簿暗自鬆了口氣,簡單講了講匪情,心想終於不用讓我這個書生親自上陣擒賊了,我可做不來這勾當。

  方雲溪心裏更是九曲十八彎。若是就這麽跟著大隊人馬轉回去,回頭大功告成,那是楊主簿的光彩,自己反而是被啪啪打臉!

  “且慢!”方雲溪一指小魚兒:“老楊,這人什麽底細,你可知道?”

  楊主簿道:“方才我不是說了嗎,縣前街回記老酒館的夥計,我見過的。”

  “老哥,”方雲溪把楊主簿拉到一旁,稱呼都變得親熱了些,故意壓低聲音而又讓旁人能聽到:“我知道他是酒館夥計,可他若是也和教匪一夥呢?他和你說的那些話,哪句真,哪句假,你心裏有數嗎?”見楊主簿沉吟,方雲溪又道:“其實我剛從袁宅那邊過來——掌燈後,我得到線報,說是有歹人在閭右街一帶出沒,所以我孤身前去探查了一番,果然發現了匪徒的蹤跡,正要回去集合人馬前來抓捕盜匪,可可兒這功夫就有人來報信,怎麽會這麽巧?你想,會不會是盜匪有意而為之,想反過來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依我看,這事兒得慎重!”

  “老方,這可還是個孩子,自小就在昕城長大,哪裏就通匪了?”

  “哎喲,我的好老哥哎,那些人都是些什麽心腸?真真都壞透了的,你是沒見過。”方雲溪頓足道:“我緝私捕盜十幾年,什麽鬼蜮伎倆沒見過?老哥,這事兒,你得聽過我的!”

  小魚兒聽得真切,忙叫道:“楊老爺,您老明鑒,我可不是和歹人一路的。總督衙門的腰牌您可是見過了的,還有,嚴知縣如今還陷在袁宅···”

  方雲溪頓時目瞪口呆:“什、什麽總督衙門?還有···嚴知縣在袁家?”

  楊主簿道:“方才實我一時情急,沒說清楚,縣尊初更時便去了袁家,剛進去就被教匪擒住,現下生死不明。老方,這會兒就不能瞻前顧後了,救人要緊啊!”此刻楊主簿並不知道高翊進入袁宅之後已經控住了場麵,嚴知縣性命無礙,故而心下很是擔憂。

  方雲溪傻了眼。總督衙門來的什麽人已經不重要了,此刻他最關心的時嚴知縣的生死。若是方才自己在袁宅說的那些話都被嚴知縣聽了去,那自己將何以自處?就算是嚴知縣明日就要卸任,不能把自己怎麽著了,可當官兒的浮浮沉沉都是保不定的,誰知以後會不會起複?這下算是把人得罪得狠了!就像袁灃在家閑了五年,這不是又入了總督大人的眼了?

  耳中又傳來楊主簿的聲音:“萬幸遇到了你,老方,這幫兄弟你是用熟了的,待會兒如何排布,可要看你了。”

  “嗯···不行!”方雲溪回過神來,大叫一聲,眾人都是嚇了一跳。

  楊主簿急了:“老方,你要怎地?”

  方雲溪眉頭緊皺,又將楊主簿拉遠一些,真正壓低了聲音說道:“老哥,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說方典史,這都什麽光景了,有話你就快說吧!”

  “教匪鬧事,放到哪州哪府,都是大事。鬧開了,輕則當事的官兒免職,重則半個省跟著吃瓜落。”

  “依著你,放著不管,就不吃瓜落了?”

  “我的意思是,當下昕城的主官還是嚴知縣!教匪鬧起來,有什麽後果本該是他擔著的,何況他本就是要卸任的人了,也不多這一件事。”方雲溪咬著牙:“可他早早地便落入賊人手中,如今群龍無首,你老哥便是昕城的大老爺,有雷得你頂著。我雖是典史,掌管緝捕囚獄,可說到底,隻是個未入流的小吏,比不得你老哥是有品級的。你想,就咱們這幾個人,貿貿然衝了去,若是賊人草包一窩,就此散去,那自然是好。可萬一賊人負隅頑抗,縣尊和袁老爺,傷了誰都不是鬧著玩的!到時候,這個責任誰來擔?”目光炯炯地看了楊主簿一眼:“還不是你老哥?”

  楊主簿回了一句:“那又如何?”

  都是久曆風波的老油條了,方雲溪說的這些,楊主簿何嚐想不到?都說做老大好,風光無限,可做老大的同樣也是一步一個坑。滿縣百姓有誰家丟一根針,都會有人罵到知縣腦袋上。眼下縣尊大老爺既然被賊人拿住了,那麽楊主簿這位原本的二老爺當仁不讓地要成為新的老大,這是朝廷的製度,躲是躲不掉的。

  但話又說回來,假如楊主簿躲在縣衙不出來,哪怕最後嚴知縣被賊人一刀砍了,楊主播的罪名也頂多是個“玩忽職守”。可若是楊主簿帶隊救人時賊人狗急跳牆,嚴知縣哪怕受點輕傷,那罪名可就大不相同了。這便是多做多錯的道理。

  方雲溪點破這一層,也是想讓楊主簿好好想想,知難而退。

  在極短的時間內,方雲溪便有了看破紅塵般的了悟。什麽狗屁功勞,隨它去吧。還不如就讓嚴知縣命喪賊人之手,一了百了。既然宅子裏是教匪,不是普通盜賊,那是一定格外仇視官府,也格外有膽子。殺個把縣官,不是什麽大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