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方雲溪終於停住了話頭，袁灃鬆了口氣：“眼睛···不礙的，方才樹上落雪，進到眼睛裏了。”抬手揉揉眼睛，順帶著遮擋臉上的傷。

  “不對，”方雲溪湊近了些：“您臉上···”

  袁灃下意識躲了躲，方雲溪忽然露出一個“我懂”的表情，退了回去，笑道：“這個···大丈夫難免妻妾不睦，家宅不寧，霈翁莫要在意，莫要在意哈。”

  躲在房中的高翊幾乎笑出聲來。這方雲溪當真是個草包。他顯然已經看到了袁灃臉上有傷，卻想當然地以為是夫綱不振河東獅吼，還出言寬慰。真是承平日久，居安而忘危，想不到世上還有“壞人”這種東西。

  另外，方雲溪這番話實在讓人太過意外。省城有人送信來告知摘印的事兒，這本來不奇怪。作為屬官，方雲溪關心上官的去向也是人之常情。可他的語氣和話茬中透漏的意思顯然對“摘印”這事兒是期盼已久的，甚至可以說，他和袁灃都參與其中了，所以才會大半夜跑來報信兒。這讓高翊和嚴知縣都不由得浮想聯翩。

  袁灃氣得幾乎要當場給方雲溪一腳。但眼下顯然不是發脾氣的時候，他還指望著方雲溪做救命稻草，便擠出一絲微笑，道：“雲溪，你的來意，我已知曉了。隻是今日天晚，家裏有些不便，不如你改日過來，咱們好好敘談，如何？”腳下悄悄挪動，麵對大門站定。這麽一來，方雲溪若要與他對麵而站，必定要轉動身子，麵向正房。袁灃又假裝俯身看雪，讓出空檔，好讓方雲溪看到正房裏的異常。

  此刻房門緊閉，房中又沒有點燈，雖然方雲溪看這場麵有些納悶，但先前已經有了袁老爺“家宅不寧”的念頭，自然而然地覺得是太太在裏麵生悶氣，老爺出來躲清靜，也不便多看多問。

  聽袁灃這話風，似有逐客之意。方雲溪興衝衝趕來報信兒，話沒說完就被袁灃打斷，自覺有些沒趣。就算你家裏鬧得不可開交，可咱們好歹是場麵上的朋友，這大冷天上門了，不讓座上茶也就罷了，哪有直接下逐客令的道理。

  雖然心下有些不滿，但袁灃功名地位都在方雲溪之上，眼下又對方雲溪甚有助力，方雲溪不好多說，訕訕笑道：“既是霈翁乏了，那···在下改日再來，啊，明日一早便來。”

  袁灃既不願方雲溪就這麽走了，又不願他留下來胡說八道，一時之間想不出該說什麽才好，隻定定地瞅著方雲溪，張口結舌。

  方雲溪見了，隻道袁老爺自悔方才話說重了，又不便道歉，意思還是要留自己的，便大大方方給了袁灃一個台階：“若是霈翁還有交代，在下洗耳恭聽便是。”

  袁灃還是不說話，隻是來回踱步。

  方雲溪看得心焦，便又接上方才的話頭：“我那表弟信中還說，總督胡大人對您甚是嘉許，說您這些年避居鄉裏實是委屈，等年後若有好去處，便要簡拔您出去了。隻是···”說到這兒方雲溪一臉的惆悵不舍：“您若是起複，循例不能在本省為官，在下以後若要再麵聆訓勉，怕是不易了。”說罷，熱誠的目光迎上，滿以為袁灃多少會有些感動，誰知看到的仍是袁灃在擠眉弄眼。

  矮胖子終於意識到不對勁了，今夜袁老爺太反常了，就算真的被太太撓了個滿臉花，也不至於如此。順著袁灃的眼神，方雲溪向他腳下看去，隻見袁灃趁著方才來回踱步的功夫，已偷偷在雪地上劃拉出一個“匪”字。

  “在···在這兒？”方雲溪壓低聲音問道。

  袁灃緊張已極，生怕房中教匪聽出端倪。楞了片刻，身後毫無動靜，這才微微點頭。

  方雲溪偷眼看了看正房黑黢黢的窗戶，極力讓自己聲音正常起來：“呀，在下忽然想起嚴知縣交待的公務還未辦完，得回衙門一趟，這便告辭了。霈翁留步，留步。”一麵後退，一麵向袁灃點頭示意。

  袁灃心中稍安，拱手道：“慢走，慢走。”

  門口的大栓子拽開一扇門，自己隱在暗處，靜靜地等方雲溪走出去。

  方雲溪此時留上了心，暗暗打量，見門旁這人果然已經不是門房老王，確信袁家已經被盜匪控製，一家老小陷於賊手。

  想到這裏，方雲溪居然亢奮起來。

  雖說境內縉紳家裏發生盜案，他這個典史難辭其咎，但上官就算要怪罪，還有大個兒的知縣頂著。而他方典史若是能恰逢其時拿下這夥盜匪，那不是大功一件？

  以往盜案難破，大多是因為盜賊乖滑，一擊得手或遠遁千裏或隱匿不出，想要尋到賊蹤那是千難萬難。而這回可是一頭撞見，新鮮出爐熱得燙手，準定是跑不了的···

  想到“熱得燙手”，方雲溪冷靜了下來。

  方才也是大意了，居然沒問問盜匪有多少人，拿的是兵器是刀槍還是棍棒，自己手底下那幫差役也不知道頂不頂用。

  又走了幾步，轉念想想，既然盜賊都躲在院中沒有露出行跡，想必不會有太多人，十個八個頂天了。滿縣三班衙役好幾十人，害怕對付不了這夥人？就算不能盡數擒下，跑了幾個，也是無傷大雅。

  要不要知會一下綠營守備呢？

  昕城是水陸要衝，城外就有守備營，城裏也有綠營兵值守。這個時辰雖然城門關了，但守備宋達元在城裏是有寓所的，那家夥可不會在營裏吃苦受凍。若是去央告一聲，借來一隊精兵，最好是佩弓箭的，事情就更好辦了。

  隻是一來耗時耗力，二來怕盜賊人數不多自己反倒小題大做，三來不願意別人分去了功勞。方雲溪思來想去，決定還是先帶衙役圍住袁宅，是在收拾不下了，再去找綠營幫忙。

  正美滋滋地想著擒賊之後如何向新來的知縣表功，忽見前麵急匆匆奔來一隊人。走近了些看清楚，竟是主簿楊鴻飛帶了十幾名衙役趕來了，旁邊還跟著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那正是去縣衙搬救兵的小魚兒。

  “老楊，你們這是做什麽，大動幹戈的？”方雲溪大惑不解。看方向，楊鴻飛是要去袁宅的，但他怎麽也知道袁宅遭賊了，難道他能掐會算？

  “啊，是老方，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盜匪！”楊鴻飛一臉焦急：“方才回記老酒館的小夥計來報信兒，說袁宅遭了賊，似乎還是教匪！賊情緊急，方才你又不在衙門裏，我便待人先過來了。”

  方雲溪打量了一下小魚兒。他想起來了，方才在簽押房辦完公事，他臨出門前上了趟茅房，似乎聽到大門外有人往裏闖。他以為隻是尋常百姓來報案，自己又急著去袁宅，便沒有理會。沒想到卻錯過了這麽要命的消息，白白便宜了耍筆杆子的楊主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