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楊主簿頗有些冥頑不靈的樣子，方雲溪急了：“老哥，你聽我一句，不要輕舉妄動！哪怕等綠營兵來了，咱們一塊去救人。”

  “你我能等，袁家一家老小怕是等不了，縣尊也等不了。若是賊人殺人越貨得手之後破城而出，咱們的臉麵可就丟的一點不剩了——臉麵還在其次，你就不想想想明年的考績了？雲溪，若你實在有顧慮，不妨去看看綠營的宋守備動身沒有。雖則方才已然派人去了，但也恐怕遷延，不如你就再去催請。”楊主簿說這話的時候，聲音依然有些生硬。讓方雲溪去請宋守備雲雲，不過是給他個台階下。

  “我···”方雲溪怔住，眼睜睜看著楊主簿一揮手：“出發！”

  眾衙役一向是隨方典史辦差的，見此情形有些麵麵相覷。但終歸官大一級壓死人，楊主簿向眾人掃視一眼，隊伍急忙跟上。

  小魚兒看著楊主簿的背影，不禁暗暗欽佩。雖然沒聽清這兩位最後嘀嘀咕咕說了些什麽，但顯然是一個主張去救人，一個主張不去，最後是主張救人的楊主簿“獨斷專行”了一把，這才是讀書人應有的擔當。

  方雲溪呆了半晌，見隊伍逐漸遠去，重重一跺腳：“去他娘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幹了！”邁開步子向楊主簿追了過去。

  見方雲溪跟了上來，楊主簿心裏也踏實了些。

  行不多時，便到了三合巷與閭右街的路口。楊主簿讓眾人停下，小魚兒道：“方才高大哥看過了，沒有人望風，咱們悄悄圍起來便是了。”

  楊主簿到底謹慎得多，叫了兩個衙役假裝路人出去走了一圈，果然未見異常，這才讓方雲溪安排圍宅。

  一幫人正忙得熱火朝天，閭右街遠處又奔來一隊人馬。

  方雲溪眼神較好，看得真切，大喜道：“是綠營兵來了！”

  楊主簿跟著望去，確見是一名軍官為首。隻是人數不甚多，也就十幾條人影。

  離得老遠，那軍官便大聲呼喝：“賊娃子在哪兒，趕緊出來，讓老子砍上個十七八刀，看他們還敢不敢鬧事！”

  楊主簿大驚失色，心道虧你還是軍官，就這麽吵吵嚷嚷，驚動了賊人，可如何是好，遠遠地對著那軍官雙手連擺，示意他不要叫喊。

  好在那軍官喊了兩句之後，便不再出聲。

  再走近些，楊主簿見他腳步踉蹌，居然像是喝了酒的。趕緊迎過去，果然酒氣熏天。

  來者正是昕城守備宋達元。

  楊主簿上前扯天扯地做了一揖：“宋守備，您來了就好了，賊人必是插翅難逃！”

  宋達元滿不在乎地大手一揮：“是楊主簿啊？好說，好說，賊娃子在哪呢，叫出來，和老子比劃比劃！老楊，你別看我今天喝了點酒，不礙事，一點都不礙事。酒壯英雄膽，我是越喝越有精神，今日就給你看看，古有關二爺溫酒斬華雄，今有宋守備酒後剿賊寇，哈哈，哈哈哈！”

  楊主簿哭笑不得，賊人若是這麽聽話，還用得著綠營出馬？但宋達元顯然已經大醉，和一個醉漢講道理是行不通的。張眼向後看看，除了宋達元，來的都是他身邊的親兵，非但未帶弓箭，連長兵器也無一件，隻是各自配了一柄腰刀。

  “咱們營裏的兄弟，倉促之間能集起這些，也是不易了，後麵還有大隊人馬要過來吧？”楊主簿試探著問道。

  “後麵？”宋達元原地轉了個圈：“後麵沒人啦，就這些人！別看人少，個個都是百戰精兵，以一當十，啊不對，至少以一當百！”

  “這···”楊主簿又開始上火了。他雖然是個書生，可也曉得兵書上說“十則圍之”。方才聽小魚兒說賊人至少有十人，眼下官兵這點人手，勝算不大啊。衙門裏人手有限，本來還將三分指望放到了綠營兵身上，誰知守備大人喝得酩酊大醉不說，還就隻帶來這麽點人，可真是捉襟見肘。

  後麵一名親兵插嘴道：“楊主簿，差不多就得了啊，現在處處缺人，宋守備能叫來這些人，已經不容易了。”

  宋達元也是心裏有苦。今日倉促之間說有賊情，他能叫過來確實也就這是十幾人。城外兵營倒還有幾個人，可現在去叫已然是來不及；駐守銀庫的那幾個也動不得，你讓他去哪裏變出千軍萬馬？

  再有一層，他雖然是個守備官兒，按品級來說是五品，莫說比楊主簿高出許多，即便嚴知縣也不過是個七品。可朝廷體製是以文製武，武官尤其是綠營武官的品級不值什麽錢。綠營缺人缺錢缺底氣，哪怕堂堂一品綠營提督，論實權有時也不及州府官兒。提督大人就常發牢騷：“同樣帶個‘督’字兒，人家總督就能管軍管民管錢管事，而我這個提督就隻能管手底下這幾個大頭兵！”而宋達元這個五品守備，見了知縣頂多平輩論交，醃臢閑氣也不知受了多少。他不是本地人，家眷都不在身邊，平日裏不願意在營裏待著受苦，每日隻是呼朋喚友在寓所喝酒賭錢。嚴知縣固然為人厚道從來不與綠營為難，可是對宋守備這種“在其位不謀其政”的做法很是不以為然，對他自然也就敬而遠之。相應的，宋達元對清高自許的嚴知縣也是沒有太多好感。

  今日聽說嚴知縣陷於賊手，宋守備其實有些幸災樂禍的。若不是綠營本就有守土捕盜之責，他倒是想坐在家裏看笑話的。現在能念著同僚之情出兵來救，宋守備覺得自己已經很講交情了。你楊主簿居然還不知足，待要怎地？

  躊躇一番，楊主簿也是無奈。隻得央告宋達元分派手下兄弟把住前後街口，防備賊人衝出去。還千叮嚀萬囑咐，切勿弄出聲響。心中則在懊惱，倒不如不去通知綠營了。惹一肚子氣不說，還得提防這個草包守備誤事。

  方雲溪指揮衙役在在前門後牆下都埋伏好了，又在宅子兩側小巷子安排了崗哨。好在袁家是獨門獨院，不必驚動四鄰。

  外麵安排停當，楊主簿趴在大門外靜靜地聽裏麵有什麽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