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大哥低聲問道：“這是那老小子的兒子？”

  嚴知縣不好說是，也不好說不是，含混應道：“嗯，那個，那幅字確實是我落在酒館的。”對高翊說道：“那幅字是袁···原是你父親收藏的，隻不過是借我觀摩幾日。我今夜來，本就是要物歸原主。你收著吧。”

  瘦削男子高翊應了一聲，把布兜收回，若無其事地往院裏看了一眼：“縣尊這就要回去了？不多坐會兒了？”

  嚴知縣點點頭：“還有些事，這便回了。”

  高翊上前一步：“那我送送您。”

  “不用，”獨眼大哥低聲應道：“我們自己走。”

  高翊呆了呆，見嚴知縣並未有其他表示，訕訕一笑，閃到一旁，微微躬身，意思是請嚴知縣先走下台階。

  獨眼大哥見對方立在左邊，當下橫跨一步，緊緊靠在嚴知縣右邊，以免對方看到匕首。一手掐住嚴知縣的胳膊假裝攙扶，另一手握著匕首轉到嚴知縣小腹側，又重重咳嗽一聲，示意門後眾人準備動手，然後若無其事地往下走。

  高翊抬手虛請了一下，嘴裏說著“留神腳下”，待兩人走下台階，他還立在遠處。獨眼大哥見他不進門，忍不住催了一句：“你怎地還不進去？”

  高翊很是諂媚地笑了一下：“就走，就走。縣尊先請。”

  獨眼大哥拽著嚴知縣走出兩步，仍舊扭頭看著，見高翊舉步上了台階，便放下心來。接下來就是兄弟們七手八腳擒人的老戲碼了，不必過於擔心。回過頭本打算再甩幾句狠話嚇唬嚇唬嚴知縣，忽然耳後惡風響起，似乎有暗器襲來。多年闖蕩江湖養成的本能讓他轉過半個身子，隻見一物橫空飛來，本是擊向後腦，他這轉身，那物結結實實打在太陽穴。當下眼前一黑，軟塌塌地跪倒在嚴知縣腳邊。

  冰涼的雪灌進脖領子，他立刻清醒了過來，但為時已晚。脖子一緊，整個人被人從雪地裏薅起來。獨眼大哥使勁甩了甩糊在臉上的雪，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匕首已經到了對方的手中，刀尖兒就抵在自家下頜處，脖子也被人家胳膊緊緊勒住，幾乎喘不上氣來。方才擊倒自己的暗器，竟然是那個布兜！

  門裏的兄弟聽到動靜已經衝了出來，但為時已晚，一群人站在台基之上，兩邊大眼瞪小眼地僵持著，誰也沒動，誰也沒出聲。

  嚴知縣傻在當場，跑也不是，喊也不是。

  片刻之後，還是高翊先開口了：“怎麽，要在這兒等到巡街的官兵來盤問嗎？”

  獨眼大哥如夢初醒：“都給我退回去！”見眾人退回門內，語聲放低道：“朋友，哪條道上的？甩個蔓吧。”

  高翊笑道：“剛才說過了，我叫袁振英。”

  獨眼大哥忍著怒氣道：“我不是傻子！我們來之前盤過道兒，袁家那小子是個愣頭青，可沒你這麽俊的功夫。要是袁家有你這高人，我們今夜興許就不來了。再說了，你要真是苦主，這會兒還不扯著嗓子喊上了？都是吃綠林飯的，山不轉水轉，可別傷了和氣。”他的意思，已經認定這人是黑吃黑。你雖然是高手，但這眼下這局麵是麻稈打狼兩頭怕，我可不怕事情鬧大。倒不如你好我好大家好，坐下來商量商量怎麽分這個肥羊。

  高翊“哦”了一聲：“那還真是失敬了，看起來你個是老江湖。”嘴上說著失敬，語氣卻全是嘲諷之意。“既然是老江湖，打聽別人來曆之前，是不是自己報一下家門？”腳步移動，挾著獨眼大哥緩緩向大門走去。

  嚴知縣還呆立在原地，高翊乜了他一眼：“縣尊老爺，請進吧。”

  嚴知縣一頭霧水。本來以為來的是救兵，但聽話風好像也不是好人。有心要跑，又怕像前麵那般非但跑不了還要吃眼前虧。隻得訥訥地跟著往大門裏挪。

  眾人都進了街門，高翊道：“關門！”嚴知縣依言將大門關上，卻並未落栓，隻是虛掩著。

  幾名盜匪已經退到二進院垂花門的台基上，高翊這邊三人立在街門內，兩撥人中間隻隔著一條甬道。盜匪中有人躍躍欲試，掏出短刀比比劃劃，似乎想來一出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

  “怎麽不說話了，啞巴了？”刀尖上微微用力，獨眼大哥的下河滲出了血。

  “朋友，當心點！”獨眼大哥嘶聲道：“我叫桑秋雨，是雲台山威虎寨的···呃···”

  脖子上勒著的手肘一緊，獨眼大哥當即說不出話來，耳後冷冷飄來兩個字：“重說。”

  獨眼大哥又是一陣咳嗽，知道這人不好糊弄，咬了咬牙，語氣有些沉凝：“朋友，你可要想好，知道太多不一定是好事。”頓了一頓，繼續道：“我叫桑秋雨，名字沒作假。我是坎卦教威虎壇的大師兄，這幾位都是我的師弟。你現在知道我們的來曆了，該說說你了吧。”

  “唔，威虎二字也沒有作假。隻是···抱歉地很，我不能告訴你我的來曆。”

  “你，你不講綠林規矩！”桑秋雨怒氣上湧。

  “第一，我可沒說我是綠林中人。”高翊慢悠悠地說道：“第二，我也從沒說過，你報了蔓兒我就得告訴你我是誰。”

  “你不是綠林中人？”桑秋雨覺得不太可能。這人從說話，派頭，到行事風格，都像是獨來獨往的獨腳大盜，現在卻紅嘴白牙說自己不是綠林中人。像這樣不講規矩的小人，要是桑大師兄手腳靈便，看不打得他滿地找牙！

  高翊格格一笑：“這都什麽年頭了，還講你們那一套‘紅花綠葉白蓮藕，三教原本是一家’？拳不親藝親，藝不親刀把子親，刀把子不親祖師爺親？醒醒吧，天下早就不是那個天下了。譬如眼下，我就不告訴你我是誰，氣死你，你有招兒沒？”

  一番話讓桑秋雨氣得幾乎吐血，又如墜雲霧之中。能講出這麽一番話，必然是正經混過綠林道的。可他又這麽看不上綠林規矩，這究竟是個什麽貨色？

  “不過，我這會兒心情好，可以告訴你我的名字。漫漫長夜，咱哥們得相處好幾個時辰，彼此間要有個稱呼不是？也免得最後萬一你死了，卻做個糊塗鬼。”討厭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桑秋雨下意識地搭了一句：“那你叫什麽？”

  “記好了，我叫高翊，飛得很高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