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門外傳來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嚴知縣知道後院那夥人搜檢完畢了。抬眼望去，四條漢子抬著兩口大箱子來到廊下，將箱子往地上一放。其中一人口中還不幹不淨：“鳥！瞅著挺大個院子，才他媽的弄出這麽幾銀子！這老財主不老實啊，大哥，要不我把老家夥吊起來打一頓，看他說不說銀子藏在哪。”

  嚴知縣知道這位老友喜好金石字畫，在這上麵可沒少花銀子。想必這夥人不識貨，隻知道拿金銀細軟裝了兩大箱，古玩字畫則棄之如敝履。

  “吊起來打？打死了誰給你拿銀子！”一名黑衣男子快步進了正房，看氣派便是帶頭大哥了。黑襖黑褲，黑布包頭，滿臉絡腮胡子，左眼戴著黑布眼罩，用僅剩的右眼環視了一周，向地上的嚴知縣一指：“這就是那狗官？”

  先前立在一旁的盜匪忙欠身道：“回大師···呃，回大哥的話，就是他！”

  獨眼大哥走過來在嚴知縣身上又踢了一腳：“這才叫肥豬拱門，也不枉咱們兄弟寒天凍地忙活一場。看來今天是老天爺教咱們發財！說吧，你那縣衙門藏了多少金元寶啊？”

  嚴知縣不禁腹誹，這夥粗魯漢子，一個個的就隻知道金元寶。掙紮著探起身子：“本官為官清廉，哪裏來的金元寶！你們聽我一句勸，趁現在事情還沒鬧大，速速離去，或許還能保個平安。街麵上都有官兵巡城，你們若是被發現了，怕是一個也走不脫！”他見這夥人已然得手，話裏便軟硬兼施，希圖著能將之勸退。好漢不吃眼前虧，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哪知獨眼大哥一口吐沫啐了過來，嚴知縣下意識地一歪腦袋，吐沫落到肩上。獨眼大哥俯身就是一巴掌：“還敢躲！怎麽，嚇唬我？爺爺我是嚇大的？爺爺還就告訴你了，今兒要是不把你縣衙門搬空了，咱兄弟們還就不走了！”

  嚴知縣臉上吃了這一巴掌，登時腫起老高，後槽牙也鬆動了好幾顆，嘴裏好容易吐幹淨的血沫子又冒出來不少。痛苦地咳嗽兩聲，艱難地又開了口：“我是好言相勸···隻要出了這個門，就難保不被人發覺。這會兒城門早就關了，誰也出不去。城裏現就常駐著一百多綠營兵，各位就算都是三頭六臂，終究也是好漢架不住人多。三思，三思！”

  “思你媽！”獨眼大哥毫不客氣反罵了回來：“還一百多綠營兵？就你這小小一個縣城，裝的下那麽多兵嗎？欺負你爺爺沒進過城呢？”

  嚴知縣心下打了個忽兒，順著獨眼大哥的話茬問道：“各地駐守製度都不同，我們昕城現屬京畿地麵兒，故而···故而頗為嚴密。各位好漢···想是外省來的？”

  獨眼大哥“哼”了一聲：“狗官，套我話是不是？想知道爺們的來曆，也不怕告訴你，爺爺是從雲台山下來的。山上年成不好，這不就下山籌錢糧來了麽。今兒要是爺爺滿意了，你們還能留條小命。可要是跟爺爺藏著掖著···”惡狠狠的眼神盯了嚴知縣片刻，又挪到袁灃身上。

  “好漢啊！”袁灃苦著臉哀歎起來：“我就這麽大一點地方，諸位翻也翻搜也搜了，想必是耗子洞都沒放過，我要是還有銀子，哪能瞞得過諸位的法眼？若是各位好漢山上缺糧，在下鄉裏倒還有幾畝薄田，尚能對付幾斤糧食，隻是現在不便，須得明日出城去運···”

  獨眼大哥來到袁灃身旁，老鷹抓小雞兒似的揪起他的領子左右開弓扇了幾個大嘴巴：“嘴硬啊！我看看還硬不硬！糧食老子要，更要銀子！說，家裏還有多少銀子，都藏哪兒了？”

  袁灃眼冒金星，一副尊容比嚴知縣還要慘上三分，口中兀自分辯：“實在沒有許多現銀子，銀票還有一些，就在書房···”

  “早他媽搜出來了，接著說！”

  “呃···還有···還有···實實在在是沒有了！”

  獨眼大哥將袁灃丟回到椅子上，一隻右眼賊溜溜地掃視了一圈，落到早已麵無人色的袁芳卿身上：“這小妞兒倒是水靈得很，方才怎麽就沒看出來呢？”

  袁灃大驚失色：“好漢高抬貴手···您還缺多少銀子，隻管開口，在下砸鍋賣鐵也給您辦齊！”

  “砸鍋賣鐵？”獨眼大哥不屑地搖搖頭：“這大半夜的，你到哪裏去砸鍋賣鐵？爺爺可沒那閑工夫等你變賣家產。一句話，痛快點，你這院子裏還有什麽犄角旮旯藏著金元寶，趕緊說出來，免得皮肉受苦！”一麵說，一麵已經挪步到了袁芳卿身後，伸手在小姑娘身上劃來劃起，嚇得袁芳卿雙目緊閉，眼淚連珠價滾落。

  “好漢高抬貴手啊，我女兒才十六，還沒許配人家···”

  “沒許配人家好啊，”獨眼大哥笑了，“我家裏也沒婆娘呢，這可不就是天做的姻緣麽。便宜你，我認你做一宿老泰山，哈哈，哈哈哈！”

  嚴知縣見狀，也是心如刀絞。袁芳卿是老友袁灃老來得女，自幼便長得粉妝玉砌，聰明可人。非但是袁灃的掌上明珠，嚴知縣同樣也是視作自家晚輩。若今夜被賊人所辱，這孩子以後還怎麽做人？

  正要說幾句軟話，袁灃已經瘋了一般向中堂的一副瑞鶴圖直努嘴：“那、那裏···”

  獨眼大哥順著袁灃的示意瞧過去：“一副破畫？”

  “後麵，後麵！”

  獨眼大哥會意，大手一揮，旁邊的盜匪跳上去把那張少說也價值個上千兩銀子的宋人仿徽宗瑞鶴圖扯作兩段，牆上居然還有一扇一尺見方的暗格。盜匪推了推，暗格毫不動；發起性來，一拳砸下去，薄薄的板壁應聲而破，“嘩楞楞”掉下來一堆五十兩一錠的銀錠子。拿眼睛粗粗一數，怎麽著也有四五十錠。銀子落在條案上，發出沉重的撞擊聲，顯然都是成色上佳的實心錠子，外壁光滑形製規整，在燈光下閃著讓人心醉神迷的光兒。

  “庫銀！”嚴知縣不由得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