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司馬炎禦花園
作者:村峻朗      更新:2022-06-04 21:28      字數:5021
  “如今太史將軍願去關中,但亦有條件相從!”

  “什麽條件……”

  趙王司馬倫鎖眉一問,拈著袖褾,麵朝屏扆而思。

  “就是鎮守關中兩年後,也算是報了孫秀之恩,給太史將軍一個去留的自由!”

  “這……,這不是失自己臂膀,而讓於他人嗎?”

  “父王差異,太史將軍乃信義之人,如若他有一走了之的想法,就算是縲絏槎桎,也倏然間灰飛煙滅,而是因為怕天下人恥笑譖言他罷了,所以為了報恩免於恥笑,才留於孫秀的帳下!”

  “嗯……,孺子今日慷慨陳詞,珠聯璧合,經術淵奧,心思縝密,不若為飴糖一般,讓為父之心甚幸,為了鞭笞你將來有所作為,今日就同意了你的諫言,讓太史屈鎮守關中,並同意太史將軍的所有條件!”

  後孫秀亦無奈,雖然如剜股刳心一般痛烈,但趙王司馬倫的將令已出,就同意了太史屈的要求,去關中平定羌、氐之亂。

  現太史屈已到齊地琅琊郡縣附近,砦營外山麓?巉,星雲淡薄,月色渺茫,不遠處層林枝懋,啁啾憯嘹。

  “這兩年多來,不知齊王殿下曾記的在趙王府上,那無奈的分別……”

  “這悲歡離合,陰晴圓缺……,往事近在這刀月雲翳之下,悠悠風塵,關中西馳,這雉堞女垣,闍台旌旃之邊,如已在昨日夢鈴瑯瑯中……”

  等昱光從蒼山層林裏出來時,琅琊女垣上已旗幔飄揚,太史屈率領著幾十軍士扈從直入琅琊城。

  青州司馬冏亦得知太史屈遣軍士夤夜加馳來報,遂款待來使,且與王屯盥櫛更衣,準備去琅琊城中迎接太史屈。

  太史屈入了琅琊郡縣後,先在衙署館驛裏安頓下來,並且郡縣縣令告知太史屈,齊王司馬冏將到衙署來為將軍接風洗塵。

  太史屈一聽如此,便興奮異常,遂拊掌道:“原來派去的加馳已先到青州,這齊王念之寢食難安,來琅琊郡一見故舊!”

  正忐忑惆悵之間,忽然有人來報,說齊王已到衙署,正在廷堂上令郡縣催人報於館驛。

  “快整理好所有東西,令軍士扈從立刻出發去衙署!”

  到了那衙署轅門衡木後,齊王司馬冏已在廷堂的翬簷庭墀下靜候,正輕履來回。

  王屯則站在梁柱楹桯旁邊,直望著遠方,髭須環眼,麵有喜色。

  太史屈拍馬馳騖進衙署的石圯花園,一入衙旗擎天的木柱,就跳下鞍鞽,卸下環轡,揮手直奔而來。

  “齊王……”

  太史屈熱淚滾滾,濕透衣襟,挽著司馬冏的雙臂,遲遲不肯放落下來。

  “已經兩年多了,聽你遣使來說,已經去了關中,做了關中太守!齊王司馬倫為征西大將軍!”

  司馬冏亦熱淚滾滾,至從趙王府匆匆一別,就一直未曾相見,兩年間一直日夜思念,有時驚夢而起,大汗淋漓,醒來呼喚,卻不見太史屈身影,方覺原來是夢魘一場。

  “唉……,這孫秀乃是奸邪小人,今已了卻這筆勾魂債,也無需再屈居於他的帳下,天下人也不會說我太史屈那是個忘恩負義之人……”

  “是啊!當初因為我等,你作為人質暫時屈居於他的帳下,忍受屈辱,如今以鎮守關中,大敗羌、氐之功,也算是對的起孫秀的一片顒慕厚待之心,如今甚好,你我,還有王屯一起再次團聚,就不用再捱那分離之苦了!”

  齊王司馬冏遂命令從人打點好行囊,辭別郡縣官署,和王屯、太史屈一起直往青州齊王府而去。

  到了齊王府後,那幾員從洛陽來的信使,正等在齊王的府上,府內從人正沏茶相待。

  太史屈於星夜砦外時,曾見過此二人正鞭笞非常,塵土飛揚。見齊王正風塵仆仆來到府上,撣去一路羈絆垢坌,屨履茨葺。

  進後房換了錦袍玉帶,冠簪紘紞,瑱琳珵玉,精神煥發。

  “齊王,這是謝淑妃催小人送過來的!”

  齊王一聽是謝玖送過來的,就慌忙接過剡藤染翰拆開來看。

  “今皇上龍體欠安,已有三月有餘,不曾好轉,上次也得知齊王你來造訪西宮,乃時不湊巧,讓齊王空去一場,不料楊駿、楊珧之流,竟然伺機對齊王行荼毒之害,後妃知反被齊王誅殺,真乃大快人心,其楊家和郭家一直在朝廷上拉幫結派,樹黨營私,戕害忠臣,使朝廷晦暗風雨,近來趁皇上龍體孱弱之時,更是洶洶秉朝,皇上本有意擢宣汝南王司馬亮進殿議事,但楊駿太傅卻將皇上禁於含章殿,還將尚書右仆射羊瑾和車騎將軍羊玄子,羈押於縲絏之中,以待候審,羊瑾乃是齊王的血胤親故,派車騎將軍羊玄子曾在西宮特來相拜齊王司馬攸之靈牌……,如今之勢,妃以為將有大變,馳信告知,望齊王殿下能有所激變應對之策,已攬局勢於即倒,以為國匡濟時難……”

  齊王司馬冏一口氣讀完,神情鬱忿,並連同書涵一椎桌案,大叫道:“這楊駿、郭彰之流實為可恨……”

  王屯立刻上前來問,見司馬冏如此心神不定,料定宮裏可能發生了事情。

  “齊王,是不是宮裏將有事情發生……”

  “在下從趙王府出來時,偶聽趙王從人所說,汝南王司馬亮欲於趙王擇日一起進宮麵聖!”

  “太史屈,你說的對,皇上可能龍體孱弱,不久將要駕崩!”

  司馬冏又看了看信件,回眸也睇視了一下太史屈,然後蹙眉而道:“謝淑妃來信,報之楊駿之流將皇上禁在含章殿,憑著皇後楊芷是他的女兒,可能對皇上的遺囑進行篡改,以欺天下人之耳目……”

  “皇宮之事,本是皇上詔令之事,現如今朝廷開國重臣都已耄耋老已,賈充、馮紞、荀勖、裴秀、王濬、王渾、杜預等一些托孤之臣都已不在,皇上將權力可以托於何人,太子司馬衷羸弱,太子妃賈南風毒辣凶殘,現在朝廷上下必然人心惶惶,上下不安……”

  太史屈向司馬冏諫言,如今之朝廷,必在水深火熱的邊緣。

  謝玖此信來,也正有此意,她擔心司馬炎現在病重期間,宛如孤家寡人,她在宮內得知司馬炎移駕含章殿,後碰上司徒王愷,這王愷是齊地郡郯人,文明皇後王元姬之弟,曹魏王朗之孫,名儒王肅第四子。

  王愷乃尚有才智,辦事稱職,但為人奢靡,心胸鄙陋。

  “王司徒,如此匆匆去何處……”

  謝玖在崇德殿的軒階下剛巧碰上王愷,遂停屨攘袂一問。

  “謝淑妃,皇上令微臣去中書省一趟!”

  “皇上身體現在怎麽樣?”

  “今日已可起床飲食,身體看來恢複了不少!微臣觀皇上顏色,精神煥發,麵若赧然,應該是太醫有效治力!”

  謝玖看著行色倥傯的大司徒王愷,不禁歇了口氣,感到一種莫名的釋然。

  王愷受文明皇後所托,所以對晉武帝事必躬親,鞍前馬後,一直忠心耿耿的侍奉司馬炎於左右。

  走過六宮掖庭時,見到中書監華廙,便問華廙道:“華大人從哪裏來啊?”

  “從明光殿皇後那裏過來的!”

  王愷一遽忖度,認為可能太傅楊駿也去了皇後宮殿。

  “是否皇後有什麽訓示於華大人!”

  “尚沒有,但楊太傅好象神色匆匆,不知與皇上說了些什麽,但皇後神色不是怎麽好看……”

  “王司徒去哪裏?”

  華廙作揖一問,這華廙乃是操魏華歆之孫,太子少傅華表之子,為人氣量宏大,思維敏捷,且有才有義,深得晉武帝的賞識。

  初授予冗從仆射,曆黃門侍郎、散騎常侍、前軍將軍、侍中、南中郎將、都督河北諸軍事。

  以父死服喪,固辭不複任忤旨,又被誣受賄,免官,除名削爵,不令襲嗣,遂在家閑居十餘載,教誨子孫,講誦經典,集經書要事,撰成《善文》行世。

  又種菜養豬,其樂怡然。

  太康初大赦,始得襲封觀陽伯,拜城門校尉,遷左衛將軍。後再任中書省中書監之職。

  “我正去中書省去見中書令何劭!”

  “何劭不是也在明光殿!”

  華廙趕緊告知王愷,免的白跑一趟,並暗示這何劭現在和楊駿走的很近,幾乎形影相隨。

  王愷無奈隻得返回自己的府上,於日後再做定論。

  況且現在晉武帝龍體已經恢複,麵色溫潤晬然,不似以前長瘵枵羸於旒扆龍榻,黃袍鸞帶亦罥懸雲架,所以也就暫且寬慰下來。

  謝玖到了西宮後,日子也過的沂水絃歌,時司馬遹已是翩翩少年,生的虎虎生威,麵若桃李,擐錦衣玉帶,簪冠紘紞。

  想起前幾日遣書於青州齊王府,俱言宮廷之事,現皇上龍體稍安,如司徒王愷所言,已然能統禦群臣上朝議國家大事機要。

  不若正躊躇思緒間,閹宦已將書涵呈於幾案前,司馬遹正據案讀之:“青州齊王府謹呈淑妃……”

  “遹兒,你不能這樣偷看為娘的剡藤染翰,這是要亂了規矩的,懂不懂……”

  “什麽叫亂了規矩,將來孩兒可要當太子殿下的,有什麽事情可以衡軛孩兒的帝王祧緒,這太子殿下……”

  “你少大聲嚷嚷,萬一這話傳到太子府,那個你還了得!你不知道太子妃賈南風的厲害嗎?”

  謝玖故意想嚇唬一下蹇傲不羈的司馬遹,並且帶有窺探的語氣。

  “太子妃……,太子妃管她的,孩兒管我自己的,這個有椒房之親的賈謐倒是挺可怕的,天天和孩兒樗蒲,輸了還臉紅脖子粗的不認賬!”

  “好了,好了,如若將來做了太子殿下,也要敏思訥言,處事要蘊藉沉穩,以後你跟這賈謐少來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沙在涅,與之俱黑,這點道理為娘不知跟你說了多少遍!”

  司馬遹在幾案前篤指一摽書涵,臉色怏怏不樂,閔閔抑鬱。

  謝玖瞟覷著司馬遹那年少輕狂的舉止,遂厲聲誚訶道:“司馬遹,你還不把齊王的書涵拿過來,年紀輕輕的不懂約束,將來何以成就帝王祧緒的基業!”

  幾案上錦橐已紓開紫帶,剡藤書涵被棄之案角,司馬遹則垂頷一聲不吭。

  “丫鬟,還是你替遹兒把書涵拿過來吧!今兒真是沒了禮數,連我這做娘的話都當耳邊風……”

  宮女見氣氛如箭弩拔張,就小心翼翼的走到幾案前,顫著鬟發上的鸞龍雀釵,睇見司馬遹正蹙眉怒眥,遂觳觫雙手感到害怕,邅廻不前的俯身去拿書涵。

  “賤奴,下去!這書涵豈可亂動,本殿下自會送去!”

  書涵隨即颺颺而落,掉在了案前的旃罽上,宮女嚇出顙頭大汗,低著頭揞揜褾袖,嚬呻輕泣。

  “司馬遹,為娘就說了你幾句,況且叫你與賈謐少交往,有什麽不好,那賈謐雖然開庭筵賓,四海輻湊,成金穀二十四文友,但此人性情倨傲,自私自利,心胸卑劣,是根本不會把遹兒你放在眼裏的!”

  說完謝玖不禁雙眶微渥,拈起袖角翬緄揩拭起來。

  司馬遹一見如此,臉色頓起慚怍,便愴惻起身繞道案前,摭取氍毹上的書涵,祇恪恭敬的蹴步到謝玖近前,溫凊十分的說道:“娘,孩兒一定銘記娘的教誨,這防人之心不可無,賈謐為人輕褻,狎猥宮閹,筋脈無束……,如若孩兒於此人交往,必會受其隳害!”

  “這才對啊,這才是娘心中的好遹兒,娘眼中的遹兒可是弸中彪外的帝王祧緒,但話又說回來,現在不如曩日,都這麽大了,要當心左右有惻隱之心的小人,所以必須學會謹慎,學會厚積薄發。”

  謝玖靨笑著接過司馬遹遞過來的書涵,輕放於袖袪中,然後拉著司馬遹的手指親切說道:“遹兒先回書閣吧,那裏可是嫏嬛福邸,好好用功讀書,將來操觚染翰,揆策政事,也不會覺的腹中空空,肚子裏沒有一點墨水了!”

  “好的,娘,孩兒先不打擾娘了!”

  說著司馬遹就轉身走入了後房。謝玖從袖褾內拿出書涵,打開一看,不若甚覺寬慰。

  “謹呈謝淑妃,收到來馳書信,本王亦擔心皇上龍體有什麽異樣,將於今日必來西宮看望謝淑妃,以及關於尚書羊玄子的事情,再探望皇上的龍體,有望能替皇上分擔憂愁……”

  謝玖看後就闔上剡藤楮墨,顰眸一思,微微籲了一口氣,然後從案前站了起來,右手捾著袖緄在椎臀,遙望那樓宇軒窗外大殿的翬簷瑤甓,翹角魴瓦,遂歎歲月無返。

  司馬炎自經過太醫的精心治理後,已可以起床伏案察看剡章奏折,或者在禦花園裏賞花散步,容顏也大有改觀,不似暴瘦枵羸。

  “李獻,今日大司徒王愷怎麽沒看見?”

  司馬炎突然提及王愷,閹宦李獻馬上躬身說道:“王愷大人前幾日因皇上龍體欠安,去中書省找中書令何劭商議,不若中書令何劭去了明光殿,就回了自己府上,今天皇上沒有宣招他,所以沒有入朝!”

  “朕倒忘了,看來朕是不行了,一天到晚閔閔噩噩,連那天是朕親自諭令王司徒去太子府,是關於輔助太子司馬衷的事情也記不起來,看來這朕的時日,已如同山麓殘陽啊!”

  司馬炎又愀然的看了看一簇白牡丹,心中若有所悵。

  “朕看這身子一直忽上忽下的,是真的熬不了這幾個月了……”

  “國之天祀,必可祈禳皇上萬壽,請皇上不必憯憯擔憂,這反傷皇上的龍體心脈!”

  李獻立刻獻媚阿諛,並且扶著司馬炎的臂膀,一起緩緩的在禦花園的花枝林道上,屨履前行,這三徑香多,女子菊淡。

  “你這閹宦李獻,明知皇上身子骨孱弱,竟然蒙蔽皇上來禦花園,如若出了什麽差池,本皇後殄殪了你這狗命!”

  隻見楊芷擐錦裙玉帔,垂襳綝纚的在宮女的前擁後簇下踏步前來。

  “原來是皇後啊!千萬別鞫責李獻,這來禦花園與他無關,是朕自己想來走走看看的,今日感覺身體舒暢了些,所以特來呼吸一下這禦花園那久違的空氣味。”

  “皇上,這也不能過於透支自己,雖然血脈一時能得以活躍貫通,那還是需要靜養的!”

  “好了,好了,朕自己知道自己的,我司馬炎有家族疾病,所以朕早有思想準備,如天會放過我司馬炎,那朕必天祀於昱壇,行遍天下禮數製度,以謝這禳壽歲月的神靈!”

  司馬炎深深的閉了一下眼睛,突然又覺一陣頭暈徐徐襲來,一個踉蹌,扶在了身旁的樹枝上,李獻大驚,遂上前緊緊的攙扶住了司馬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