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置酒王敦莊院
作者:村峻朗      更新:2022-06-04 11:33      字數:5339
  “王屯這廝,殺了本王這麽多將士,如若以後撞見你,必然讓你知道本王的厲害。”

  “趙王,這王屯力大無窮,上萬斤的連環滑輪車,在他麵前也如挑根棍棒一般輕鬆,這次放他而走,也是難為他護送齊王的棺槨,在下以為還是暫時便宜了他,這筆賬等日後讓他一並還清也不遲。”

  “就是因為如此,不然這後門的門閘幾百萬斤,都用巨大的鐵軲轆和滑輪鏈鍵轉動,幾十個人才能拉的上來,今日故意留了半門,放他過去的,不然懸空一放,必然砸碎這醃臢潑才的腦袋。”

  “哈哈……,趙王高見,此等戇拙莽夫,稍一用計必剪殪如屠狗而已!”

  但趙王司馬倫畢竟也是個重英雄的趙王,雖然自己胸無點墨,不讀詩書,完全是窶陋粗人一個,行事全憑別人出謀劃策,自己根本就沒有什麽深謀遠慮。

  是屬於小事求全,大事猶豫不決,倚仗幕僚謀士,有時還篤信相術,讓身邊的術士來定決策,如果山窮水盡真沒辦法,那就幹脆抓鬮,讓天意來決定。

  “那太史屈,可不能讓他走脫,今日以太史屈留下來做人質,所以才讓王屯這廝輕易走掉的。”

  “放心好了,這太史屈沒了虎頭鏨金槍,還有那夜照玉獅子,讓他走也走不了多遠!”

  孫秀原來為了以防萬一,把太史屈的戰馬和虎頭鏨金槍都衡軛控製了起來。

  太史屈也沒有辦法,隻要王屯能離開此地,安全出鄴城,然後到達青州,就算是自己粉身碎骨,也是大功告成。

  “哈哈……,這太史屈可是力斬鮮卑慕容的孛紮木,此人善使三百斤重的梅花八棱錘,當年與文鴛大戰一百多回合,文鴛力怯而逃,驚慌中差點跌落馬下……,但聽說其尚有一子,因孛紮木夫人乃是漢室苗裔,本著對大漢文化的顒慕,將兒子取為漢姓,叫劉璞,不想此小兒天生神力,能單手倒拔垂柳,曾經一拳將府內的楹榭石柱給擊為齏粉……”

  “……,哦!劉璞,此人以後必為鮮卑第一勇士,現在鮮卑已與大晉有泱漭仇讎,那劉璞日後成年,必是王屯走下神壇的噩夢!”

  趙王搖頷拈須,如誌得意滿,駘蕩春風,對於太史屈奔襲斬殺孛紮木,恍若在眼前歷歷而現,並且現已歸於自己的帳下,以後定可威震北疆。

  “以後可為趙王效力,那趙王可北鎮匈奴、鮮卑,西平羌、氐部族,南撼各位郡王……”

  “哈哈……,好,這太史屈就交由你了!”

  經過一番燭火中的腔論後,司馬倫和孫秀就各自回房休憩去了,自於那司馬炎的詔令,還有那禦裘之事都拋在了九霄雲外。

  太史屈在府內下榻安頓後,知扈從所告,那戰馬和鏨金槍皆已被孫秀管控起來,心中悵然:“如此一來,青州之事盡付於王屯一人,齊王收殮下葬,已難以親曆,日後伺機走脫,再於齊王陵前祭拜泣言原委。”

  夜闌桂月,趙王府樓宇疊嶂,衢廊通幽,楹舍廂房內檠燭熒熒,旰明環堵,虎鎧掛於木壁,金冠紫紘閃閃立於案麵,太史屈擐禂衣短裩在榻上輾轉反側。

  “這孫會看過去骨瘦皮皴、矮小醜陋,弱冠之年,卻誤以為已近而立,昨日拜了師堂,這塊身板材料,何以練習武藝。”

  孫秀自太史屈收了孫會為徒後,心情非常的篤定飴暢,每日一小筵,三日一大筵,山珍海味,掇盤其中,催人獻於舍下,還挑選美女十名充為侍妾婢女。

  太史屈命從人將美女送於孫會,不料孫會推脫而來,俱言這是家父安排,不可造次,並且見太史屈麵有窘色,遂言道:“師父見美女目不斜視,靜如止水,家父尚以美女錯亂師父肺腑,以溫婉柔情來墮化師父高潔,可不知師父乃熟讀春秋大義,非一般可以改變,動師父心闕!”

  這孫會雖然長相猥瑣,但見識倒也有一定分寸,見太史屈時常悶悶不樂,也頗為糾結。

  “師父,要不今日去街市走走,一看馬市如何?”

  原來這孫秀常與這鄴城內的富家公子,一起逛馬市,時日一長對識馬也有了經驗門道。

  並且還楮墨揣書令差使齎於北漠,相得些良馬來鄴城,並販賣於富家子弟,或者充當軍械戰馬。

  “好,去逛逛,我這夜照玉獅字,自被你父親孫秀給管束起來,這時日一長,沒良駒好馬騎騁,甚覺憋屈!”

  入了那鄴城街市後,孫會便見一富家公子早已候在馬市,這鄴城城西之地,為最繁華地囿,商賈巨富一般都雲集於此。

  “師父,你看,這為汗血寶馬,乃春秋楚王曾經騎過的驊騮,日行千裏,越溝壑如履平地。”

  “果然是好馬,公子好眼力,不過良駒待價而沽,非識馬者不知為寶馬!”

  “這些西域烈馬,還有鮮卑的,徒兒與這位公子已經在這城西販馬好幾年了!”

  孫會一見太史屈懷疑自己的識馬能力,遂道出了自己原本就是個地道的馬販子。

  這城西一帶無人不知自己是孫秀的大兒子,並且掌控著這裏的馬市。

  “公子多才啊!真是善於商市,不過這些馬都不及我那夜照玉獅子,日後徒弟如果有好馬,可以悄悄帶入府內馬廄,可千萬別讓你父親孫秀知道!如若你知師父的難處,那就替師父把這事情給壓在心頭,去辦就是了!”

  “好的,師父,這事就包在徒弟身上,徒兒販馬好幾年,父親絕不會懷疑的。”

  這城西的婦孺遠遠看見孫會後,都掩袖嗤笑著走開,這城西人有種默契,就是暗言孫秀生出個兒子竟然骨瘦矮小,黝黑醜陋,見了都唯避之不及,如同見著了荒塋骷髏一般恐怖。

  “這以後娶了媳婦,這媳婦天天做噩夢,不嚇出一身病來才怪!”

  從城西回來到趙王府後,孫秀正在廷堂下品茶逍遙。

  見了孫會和太史屈在瓦甓通衢下行色匆匆,便出來徵問孫會。

  “早上功課做的怎麽樣……”

  孫秀發現一早就更本沒聽見擊劍聲,還有坐樁練馬步的痕跡。

  “今日陪師父去外麵逛街了,功課改為下午練習了!”

  “你這小子,整日遊手好閑,到現在還不踔厲奮發……,是不是又去馬市了,下次如果去馬市,必須稟告與我,沒經過我的同意去馬市,別怪本大人鞭笞責罰!”

  “父親,孩兒沒有去馬市,隻是隨便逛逛,還責罰,哪有像你這樣天天嘴邊掛著,要隨性責罰自己的兒子的。”

  孫會頷首低眉,心裏正一肚子的憋屈,站在這瓦甓翬簷下,竟然當著太史屈師父,遭此責罵奚落,分毫不給自己一點麵子。

  “孫大人,這公子個性樸實,不擅誑言,何必這樣慪氣於公子呢?就為點今日功課之事,何必自毀父子之情,這幾日孫會大有長進,單手能提三百斤石鎖,比以前是天壤之別啊!”

  被太史屈這麽一說,孫秀覺的自己也太苛刻於公子孫會,遂靨笑著說道:“是,是,多虧了太史將軍的教導,今日我已遣人將錦袍披掛送於了將軍府上,這天氣雖冷,但明年開春可以用之,未雨綢繆,也算是略表我孫秀對將軍的一番心意。”

  “那多謝孫秀大人了,在下就暫行告辭!”

  太史屈一作揖,便帶著孫會入了飛簷下的廊道,去了自己的楹舍府第。

  這王屯自出了鄴城後,車馬雖然一路顛簸行馳,但總算未曾有過什麽阻攔,在雪漫茫茫之中,躑躅前行,出了鄴城地界,便是一座小縣郡,已至傍晚,王屯見舟車勞頓,便與縣郡外的一莊上投宿。

  這莊院已被白雪籠上了盛裝,簷甌銀光閃閃,雖然已近黃昏落日,但看過去璀瑋甚都。

  飛簷翹角上魴瓦鱗次,高聳於參天大樹之間,樓閣長壁軒窗,楠木鐫刻華麗,上麵雕琢奇花異草,栩栩如生。

  雪片風塵,姍姍寂落,院中幾顆桑葉樹,雖然岐枝枯槁,但卻高達七丈有餘,樹幹挺拔粗壯。

  一問這莊主,原來乃是名士王敦的莊院,這王敦從小聰慧好學,精通《左氏春秋》,娶了司馬炎之女襄城公主為妻,任駙馬都尉,然這次前來原籍回鄉,乃思鄉之故。

  “你是……”

  莊門一開,有個家丁執門一問,見門外還有兩輛車輈,並且一輛好象揞揜著什麽,布衾皆被白雪覆蓋。

  “鄙人是從洛陽而來的商人,因將近入夜,所以特來投宿於本莊,錢兩盡管算計。”

  王屯跳下萬裏煙雲罩,把矛往雪地裏一插,那矛麈便深入地麵幾寸,紋絲不動。

  “你幸遇我家主人,不然人多車雜,還不一定能找到投宿人家!”

  “你家主人是誰?”

  “我家主人乃是王敦名士!”

  王屯一聽是王敦,在洛陽一帶也曾有耳聞,遂不禁肅然起敬。

  “客官先暫停一下,主人剛好在莊院,小的先去通報一下!”

  那家丁便掩了門,急急的往裏去告知王敦。

  一陣風的功夫,門又開了,那家丁說道:“主人說了,見你們是洛陽過來的,並且路途遙遠,到了這齊國地界,琅琊郡的郡外,一路風雪,難得有個歇腳的地方,所以讓你們進來就是了!”

  王屯吩咐騶卒把車輿駕到府院的後麵,自己則隨著那個家丁進了莊院的廷堂。

  “叩見王莊主,因風雪迷失路途,夜裏不得前行,所以特來投宿,煩勞莊主了!”

  “哈哈……,無需客氣,聽家丁說你們是來自洛陽的,客官看過去威猛異常,想必是從軍的吧?何為說是商人。”

  這王敦看著王屯的模樣,根本就是一個曆經沙場的戰將,並且手腕如柱,手掌如箑,看過去皮膚硬如岩麓石壁。

  “是的,莊主,實不相瞞,在下乃是一武夫而已,是故主齊王司馬攸麾下的。”

  “原來如此……,本駙馬從洛陽得知,齊王已薨,因受朝廷排斥,一時積鬱難捱,口吐鮮血,最後薨於在姽碭山……”

  王敦大吃一驚,自己與齊王司馬攸也算是姑嫜姻婭,便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挫手交袖在椎骨臀部,深閉雙眸,仰頭歎息道:

  “齊王憯憯,這國之不公啊!”

  “王大人,齊王一心為國家社稷,黎民百姓無不傾服,這撫內安外……,卻竟至於此,這天道不公啊!”

  說完王屯不禁又抽泣起來,用袖子擦了擦碩大的淚珠。

  “這次你們回青州封地,齊王棺槨還未收殮下葬,你一路護送而來,真乃為是齊王的忠臣良將啊!”

  “管家,立刻殺雞宰羊,今日高待客人!”

  一個須發斑白的管家立刻和家丁下了庖房。

  殺雞宰羊忙乎了起來,炊煙滾滾,嫋嫋於暗淡的夜色中。

  衛箐夫人攜帶兩個兒女、還有司馬冏都一起坐上了筵席,這幾案上都是噴香的酒肉。

  商觚秦罍,開始大朵快頤,畢竟這一路的雪途,即令人困頓,又令人轆轆寒涼。

  “齊王此去,也算了此自己的心願了,殊不知心苦甚於疾苦,以後也不用眼見不淨,而再憂鬱難捱。”

  王敦也陪著一起敬酒,互相敞開心扉,共述人生滄桑。

  “還有一位齊王的部下呢?”

  “這來青州路過延津,遇上了些阻礙,那延津的守將郭蕭被我斬殺,而後經過趙王的封地鄴城時,那孫秀詭計多端,陰險毒辣,用卑鄙的手段將太史屈將軍給當人質羈押了下來,才讓我們一行得過鄴城。”

  “這郭家在朝廷裏羽黨甚多,拉幫結派,郭槐又是賈充之妻,現在賈充雖已過世,但其餘荼仍然不散,如馮紞、荀勖之流,皆為其死黨,那郭槐之女賈南風又是太子妃,行事凶險毒辣,所以見你殺了郭蕭,必會伺機報複。”

  “還有本駙馬都尉的堂哥王戎,和杜預征討你與太史屈,本有不殺你們的想法,知道齊王溫和仁慈,又被囚禁於姽碭山,所以就特意做了些手腳,網開一麵,放走了你們,不然任憑你們怎麽驍勇,用計早就將你們兩人擒拿,獻於皇上的軒陛下。”

  “原來如此,這尚書左仆射王戎原來早有此打算,真的感激萬分。”

  王屯這才明白一路不尚有伏兵,原來是杜預和王戎有意網開一麵。

  “你在砦營轅門內斬殺了車騎將軍楊珧之子楊進,這些都足以是你有殺頭之罪!”

  “不瞞王大人所說,卑職王屯已經想好了,等收殮下葬了齊王之後,行王臣之禮,過後要麽慷慨赴死,要麽就隱姓埋名,如果再甚者,則逃於匈奴劉淵處,卑職與劉淵之子劉聰在少年時有過一麵的交情,那還是大晉選拔殿中都護軍典軍校尉的時候,在擂台上曾有過交手,那時在下還未拜師,所以武藝技法略遜於劉聰,但力量遠大於彼,後來擂台賽後惺惺相惜,成了縞紵之交,如若去匈奴毳帳,此必待卑職為上賓。”

  王屯一摽商觚,器爵立刻在案上搖搖晃晃,並挼摖撫摸於心,心中想起往事,不覺義憤填膺。

  “將軍忠義兩全,跟齊王陰陽相隔,分別天涯,不該因國家辜負於你,而投他國,這樣是有損將軍的威名,還有何麵目去見齊王殿下於窀穸九泉。”

  “這也隻是在下的一腔悲憤而言,卑職不會去投他國的,更何況是毳廷異族,這也不是我王屯的為人,寧可玉碎,也不辱氣節!”

  “王屯,你乃父王托付與本殿下的驍勇猛將,亦是父王的托孤之臣,在青州本王封你為大將軍,這山高皇帝遠,誰敢來對你王將軍不敬!”

  司馬冏肚子微脹,總算填飽了肚子,見王屯心情憤懣,還有棄國投匈奴的打算,不禁也為之一震,遂好言相慰之。

  “公子為齊王,秉齊國青州之事,何愁將來無用武之地!”

  “來……,來,這裏身處琅琊,本都尉也是齊地人,現在齊王司馬冏公子也回了封地,當慶賀一番!”

  “好……,共賀齊王回封地,一起好好的治理青州。”

  這氣氛一下子就緩和了許多,衛箐夫人也滿含熱淚,感到終於離了洛陽,可以回到封地,偏隅一方,過那些安安靜靜的日子,遠離爾虞我詐、奸佞獻媚,沆瀣一氣的提心吊膽的日子,也算終於有了著落可以安身立命。

  在西宮的日子裏,謝玖與司馬遹還算過的安靜,雖然因司馬衷認了這多年不相識的兒子司馬遹,自己在宮殿裏地位一下子提高了很多,閹宦、仆人、丫鬟等增加了不少,並且被封了淑妃的榮耀,司馬炎還特別看好司馬遹,曾說司馬遹有太祖司馬懿之遺風。

  這些都讓賈南風氣不打一處出,鬱悶積怨於心,整天想著如何讓謝玖身敗名裂,還是廣城君郭槐識實務,明事理,勸慰於賈南風,這司馬遹以後是真龍之身,所以必須好好的培植與司馬遹的感情,日後可以為己所用。

  “唉……,齊王如此,真不知現在如何!”

  謝玖自從宮殿裏知道齊王已薨,並且已被驍騎校尉王屯給護送到青州。

  心中因想起往日事情,不免憂傷難過,喟歎以後將陰陽兩隔,有什麽淩強欺弱,或者哀怨憂愁都無法再與齊王司馬攸傾訴,遂在自己的寢宮裏,暗使人雕刻了靈牌,放於秘密處,置龕焚香,以敬自己的一份感激悼念之意。

  後尚書右仆射羊瑾所知此事,也派其子車騎將軍羊玄子來西宮看望謝玖,含沙射影就是關於齊王司馬攸的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