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賈充言於功過xiN
作者:村峻朗      更新:2022-05-31 07:41      字數:5383
  “哪裏,哪裏,卑職無寸尺之功,皆為王屯將軍的善戰威猛之功!”

  一番讚譽恭維後,司馬攸便收拾人馬進了肥如城。

  城內街市燈火依稀,百姓見道路上有晉軍入城,便歡呼雀躍起來,剛才還因鮮卑兵圍城正誠惶誠恐,現在見晉軍進入城內,才知鮮卑已敗逃漠北。

  司馬攸一路緩緩而行,覿不逷突惆然間熱鬧起來,原來是執火柈揮手歡迎的肥如城黎民百姓。

  “王屯,這次皆你之功吧!我看嚴詢將軍剛才在城外臉色慚怍!”

  太史屈在旁輕輕問了問王屯,他知道鮮卑慕容都是驍勇善戰的馬上民族,不是可以輕易戰勝的。

  “哈哈……,那依太史兄弟之見呢?”

  “哈哈……”

  這麽一輕鬆調侃,太史屈不禁仰頷首一笑,心裏已知大半。

  “等會進城入府後,燒一鍋牛肉,這肚子正唱空城計呢!”

  “對,對,剛才拔營時,齊王司馬攸正說道與你,說自己在帷帳內牛肉飄香,釃酒闊談,而我們的王將軍正提槍馳馬,與鮮卑兵瀟殺一起,腹中隻吃了些烤土豆,還有些炊米,怕你一時沒填飽肚子,甚餒沒力氣作戰呢……”

  “你這太史屈……,是你祚福啊!在齊王身邊,現在又做了殿前校尉,一刻不離齊王左右,我這個戇拙夯貨,隻有上戰場的分了……”

  “哈哈……,這王屯,盡然肆無忌憚的貶低自己,誰叫你天下無敵,如若你不上戰場,豈不是冷落荒廢了你這寒鐵脊丈八蛇矛,現在我料定鮮卑軍都一聞齊王司馬攸,都嚇的魂飛魄散,躲在荒漠而惶惶不可終日!”

  “就你這張嘴如沙場縱橫,唉!當務之急,我看還是解決了這轆轆饑腸才是上策啊!”

  進入了肥如州衙後,已近譙樓三更,司馬攸命令各部不得擾民,一律不得出去飲酒作樂,這不禁讓肥如城民一番讚揚,還殺豬宰羊的出來犒勞晉軍,這不等齊王睡下,已近三更的街市依然鬧哄哄的。

  市民皆蹁躚起舞,載歌而訴邊疆雉堞的鋒鏑燹煙,慕容鮮卑的大肆屠戮,以致邍隰之地皆道殣相屬,百裏之地無雞犬相聞、慘不忍睹。

  而如今以籥雅南,數歷天佇,女垣樓闥外廣袤悠揚、沂水舞雩,城內市廛釃酒篝火,妍妍盛輝,如人間桃源。

  “太使屈啊,太史屈,你不用去齊王殿下那裏了,陪兄弟我喝一點酒!”

  “這哪裏行,現在是殿前校尉,齊王殿下等會發現卑職不在,怎麽辦?”

  “還什麽卑職不卑職的,你是太史屈,是吳郡的第一猛將,不要這麽衹恪謙恭,應該痛痛快快!如若你執意要去,那你快去,也請齊王殿下一起來這喝酒,我這次沒有功勞,總得給我頒一次苦勞獎吧!”

  “好,好,我去跟齊王去說,讓齊王跟你喝酒,還給你頒個大大的瑤珩玉昱的苦勞獎!”

  太史屈使了一個壞笑,便走出州衙的一房舍,去見州衙中軍廷堂裏的齊王司馬攸。

  “現立刻馳馬奏報於朝廷,說我們已經拿下了肥如,鮮卑慕容廆已如喪家之犬,逃於北漠!”

  “是,齊王殿下……”

  一名軍部信差接了司馬攸寫好的軍報錦囊後,便立刻往洛陽疾馳而去。

  “齊王,軍士來報,今日城垣之旁,發現的兩個驍勇戰將,經胡擄辨認,乃是他們的單於慕容涉歸的兒子,一個為慕容袞、一個是慕容運,此二人皆萬夫不當之勇,威震疆北一帶,手使虎頭鏨金槍,還有馬戰斧,皆重達三百斤左右,勇猛無比!”

  太傅張華固然熟稔慕容廆,曾經於洛陽有過一次推心置腹的談闕,不過對於這兩位驍將還一無所知。

  “我當年曾對慕容廆說你必是治國之才與匡救時難的一代英雄豪傑!”

  這思緒如舊識一般在眼前呈現,張華捋須而讚歎:“今日之敗,也乃是我軍有將星在,此星懸於熒惑之上,明亮如陽,這北漠如同城垣之上的微微太白,所以勢時頹敗,而不堪一擊。”

  “哈哈……,太傅也信此術,不過天下英雄,不在少也,而在於伯樂居奇,不曾慧眼相識。”

  司馬攸自寫好軍報後,又取了此城,心也放平了不少,遂與張華攀談一番起來。

  “我知你從少年開始便胸懷大誌,操觚梁瀚,辭藻華麗、色絲韲臼、精彩絕倫。

  聰敏而又多才,圖卦讖緯方技盡閱其數,亦注意修養身心,論壇講道,使一方名士無不顒慕。”

  茶香還在徐徐暖散,司馬攸繼續說道:“太傅亦言行謹慎,舉止合乎禮度。見義勇為,周濟危難。器量寬闊,膽識弘大,開始時雖然並不為人所熟識,太傅於是創作了《鷦鷯賦》,通過對鳥禽的褒貶,抒發自己的政治觀點。名士阮籍在看到這篇賦後,感歎道這個人是王佐之才啊!”

  “齊王真是客氣了,我張華何德何能,隻是碌碌無為的一朝堂官吏而已。”

  正酣談之間,突然剡木為劄的門簾沉悶一晃,身影遽罣於燭火熒照的木壁上,從門畿而入一擐鎧袍甲胄,腰係獅蠻獸帯,威風凜凜的將士,此人正是太史屈,身高八尺五寸,麵若冠玉。

  “報告齊王殿下……”

  “什麽事啊!這麽晚了入帳內,軍士都有沒有安排好啊!這城池尚且剛入駐,正需要撫平民心、警戒鮮卑反撲,你不去忙這些,找本王來幹嘛?”

  太史屈作揖一拜道:“王屯將軍正饑腸轆轆,一個人在州衙歇軍處悶悶不樂,所以卑職也陪他聊了一會,隻是……”

  “隻是什麽……”

  太史屈看了看一旁的張華,把話哽在喉裏。

  “太傅在此,沒事的,盡管說來!”

  “王屯說要和齊王殿下一起掣觥酬酢暢談!”

  “這王屯,太不知本王的心了,現在剛入城中,不是洛陽府上本殿下可以陪他喝酒,現在在邊境肥如,軍務繁忙,就不能自己一個人喝酒,非得還要本王陪著他……”

  說完又有意無意的睇視一下旁邊的張華,嘴邊立刻被嗢噱揄笑所揞揜。

  這讓張華一下子頓覺尷尬,遂道:“這裏微臣在,齊王殿下盡管去,王將軍已廝殺一陣,並且腹中甚餒,他作為迂回包抄,才使我們可以進城,這應該去犒勞犒勞他的,實屬正常。”

  “好,那本王就不陪太傅大人了,太史屈跟本王一起走,去看看這一肚子憋屈的王將軍!”

  到了州衙的歇軍處後,王屯正在房舍裏煮牛肉,滿屋飄香。

  “你這人是不是太自私了,這麽好酒好菜,也不叫本王一聲的,是不是想吃獨食啊!”

  司馬攸一進大門木柣就先來個激將,讓王屯一時晃不過神來。

  “齊王,卑職已經跟隨你將近十年了,從少年開始就離開益州的太守父親,而拜入你門下,就是顒慕殿下的為人,溫和仁德,樂施他人,高潔偉懋,所以對齊王殿下心悅誠服。”

  “還有呢……,就這些了,這麽多年我視王屯兄弟如手足,如肱股,如杵臼啊!此番之情,如山海寬闊,非親人妻妾亦所不能及也!”

  “殿下,我王屯絕不會離開殿下的,殿下在,王屯在,殿下若……”

  王屯由於感動立刻跪於地上,顯臣子之禮。

  “好了,不要說下去啦,我懂的,快起來,一起喝酒吃肉……”

  這牛肉飄香,釃釃瀅酒,琥珀發光,司馬攸、王屯、太史屈則談笑自如,觥籌獻斝。

  這洛陽崇德殿中,幽州差使已將書信呈於司馬炎。

  司馬炎立刻抁開一看,大呼爽快,龍顏遂笑皴四起。

  “這王弟果然厲害,連斬鮮卑涉歸彪下的兩員大將,一為慕容袞、二為慕容運,此二人皆如猛虎一般,想不到皆土崩瓦解,不堪一擊。”

  “哈哈……,那慕容涉歸喪了犬兒,必然牛羊上貢,誠服於朕的泱泱大國。”

  “李獻,立刻替朕擬旨,一定要將慕容鮮卑打的落花流水,片甲不存,到時凱旋歸來,朕必當於閶閭閎門外接駕親迎,以祝漠北大捷,於將士軍民同樂。”

  “是,皇上,小的這就去辦!”

  荀勖、衛瓘和楊駿聽到邊關大捷,遂也掇臀捧屁、讒言獻媚於司馬炎,說道是司馬炎的英明神武,文韜武略,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

  此時太子府內,已然顯的比較冷清,與往日那喧闐完全兩樣。

  原來得知是太尉賈充病倒了,郭槐、賈南風、賈午、韓壽、賈謐等一行人都簇擁在太尉府。

  賈充麵若白菜,眼如遊絲,一動不動的躺在床榻苫裀上,手指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

  嘴巴滴米不進,人瘦如柴棒一般。前半個月賈充突然感覺暈眩,遂躺倒於地上,後被家丁攙扶於床上,並疾馳書信至太子府,所以郭槐立刻帶太子妃等前來,郭槐見到賈充突然病倒,遂大哭起來。

  “你哭什麽,我又沒死,隻是一時胸悶氣短,瞬間昏倒而已,太醫不是把脈了,是我宵衣旰食、操勞太重,致使身體載荷超標,靜養一段時間可以痊愈的。”

  太醫林番一進太尉府後,一把脈象,頓時臉色大變,遂慌言曰:“太尉乃是心力過甚而已,靜養調理便可。”

  賈充亦沒發覺異樣,還對自己的身體信心滿滿,並說道:“閻王想收我還早著呢……”

  後郭槐隨差信一起急急趕來後,一問太醫林番,才知道賈充生命乃心力已脆,是為壁啣殘燈,陽壽已至。

  “我自隨晉王司馬昭一起振興王室,托孤輔佐當今聖上,現如今幾十年已……”

  這人一旦有病躺於床上,這思緒也開始天花亂墜,就如賈充,現在東想西想,一番躊躇滿誌,又是一番春秋惆悵。

  “想東吳剛滅,末帝進洛陽,被皇上封為歸命侯,一日我曾嘲笑孫皓末帝,聽說閣下你在江南挖人眼睛,剝人麵皮,這是什麽樣的刑罰?孫皓告知我說,有做為臣子卻弑殺他的國君以及奸險狡詐不忠的人,就對他用這種刑罰。當時我就想起了自己殺害高貴鄉公曹髦,頓覺沉默不語,非常的慚愧,而孫皓卻臉色不變,就更加讓我這個做臣子弑君而無地自容。”

  賈充頭靠墊枕,依偎在床背上突然變的很深沉,然後望了望不遠的牆上的玉璧掛飾等,歎口氣又說道:“以後不可學我,南風還有午兒,你們一定要謹記,這弑君之罪,是大逆不道,並且會一直積壓在心裏,有負重沉沉,若他人議論,必被人唾罵和藐視。”

  “老頭子,你到了這關節眼,上,提那臭事幹嘛!這天下又不是曹魏獨家的,況且曹魏不也是從大漢的手裏搶過來的,據你所言,那漢獻帝怎麽辦,還不是讓魏文帝給篡……”

  “那是不一樣的,漢獻帝相比下,曹魏家族對他是有功的,而我就不一樣了,是弑君之罪,要被人唾罵下去的,還有可能遺臭萬年呢!”

  俗話說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父親,你好好養身體了,大晉國天下不能沒有父親的。”

  賈南風在一旁安慰著賈充,這天道輪回,雖然乃自然法則,但人生在世,皆為利來,皆為利往,功名利祿,王侯將相,於生來說那是人之私欲常情,至於日後談論功過,以致青史留名那是另外之事,不過也是隨風而去。

  “我與荀勖乃杵臼之交,袍澤之情,無可盡述,想當年若沒有他,我賈充必遭人獻諛而至受皇上的猜忌貶謫!”

  原來朝廷裏侍中任愷、中書令庾純等剛直守正的官員厭惡賈充的為人。

  況且賈充的女兒賈褒成了齊王司馬攸的王妃,朝中亦多結黨羽,二人害怕賈充勢力日後會更盛。

  賈充後來不欲任愷繼續親近皇帝,推舉任愷任東宮官屬,意圖削去他侍中一職,但司馬炎讓任愷加任太子少傅,仍留侍中。

  此正是泰始七年,任愷趁鮮卑禿發樹機能侵擾秦州和雍州,向司馬炎建議讓一個有威望和智謀的重臣前去鎮撫邊族,首推賈充。

  在庾純支持下,司馬炎任命賈充加都督秦涼二州諸軍事,出鎮長安。

  賈充深恨任愷,後荀勖特地登門獻計,要賈充以其女賈南風為太子司馬衷完婚,賈充才得以留居洛陽。

  賈充後遷任司空,繼續任侍中、尚書令、車騎將軍領兵。

  後轉任太尉、行太子太保、錄尚書事。

  “說這些幹嘛!你是淮南三叛的大功臣,可以這麽說就憑這個司馬家族的身家性命,都是你把他們從地獄之門給拽回來的,直接點一句話沒有你就沒有現在的大晉。”

  還是郭槐一針見血,倘若沒有賈充,這司馬家族的身家性命早就化為塵煙了,這一人之所係,竟然可以決定司馬家族的榮辱興衰。

  “唉……,我現在年事已高,做事情力不從心了,所以眼前盡想著那些過過往往的事情,想趕都趕不走,所以還有很多事情問心有愧,一直放心不下!”

  賈充突然想起了比自己走的早的李婉夫人,還有女兒大賈褒、二女兒賈濬。

  “你有什麽放不下的,不要胡思亂想的,當著子女的麵,盡說些什麽也不知道,現在就安心養病就是,如果心髒牽涉到太多事情的負荷,我看什麽藥都救不了你!”

  “我這老骨頭,讓他走就走吧!沒什麽可以眷顧的,還是走了幹淨!”

  賈充一直東想西想,有時候言語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麽,這讓郭槐很是煩悶,遂用手一拍賈充的肩膀,然後生氣的說道:“別再想過去的事情了,一個人好壞,都是天安排注定的,憑你自己是不可能的,你要想改變也不可能,還是一切隨天,並忘掉過去吧!”

  被郭槐這麽一說,賈充似乎寬慰了許多,遂不再抱怨自己。

  太尉府陸繹有人進來,不乏有賈家的族人,如賈混就是賈充的弟弟,還有其子賈模,賈模比賈南風大兩歲,賈混被賈南風從小親昵的呼為混叔,而賈模則被昵稱為模哥。

  “模哥,你來了,好久不見喲!”

  一見賈模進來,賈南風便撲了上去,直臾曳著賈模的一臂膀,臉上陽光燦爛,黑黝黝的膚色頓時如雨衣昱耀。

  “怎麽不去太子府了,不去看我這個堂妹妹了?”

  “我不敢去喲,太子府這麽璀瑋蹇驤的地方,小的怎麽敢輕易去哦!”

  “模哥在變著法子覷笑我,你不去,我這做妹妹的特想你,你比郭隸這傻乎乎的強多了!”

  “什麽郭隸,小的怎麽能比的上他,他可是太子府的衛尉,父親是車騎將軍!”

  賈模不屑一顧,他其實是怕進太子府,這太子府令他心有餘悸,充斥著一股寒冽的殺氣。

  他曾對太子妃賈南風說:“南風妹,你這樣斫刺婢女和宮女,充滿著血光邪氣,連我都感到瑟瑟發抖和觳觫害怕,你就不能收斂點嗎?”

  “什麽收斂不收斂的,本宮隻是覺的這短戟放在那太子府沒有用武之地,所以興起練練手而已,難道模哥你害怕了,虧你還是男兒身呢!哈哈……”

  這讓賈模一聽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賈充日漸病重,這時才感知自己時日不長,遂看了看一旁的愁容滿麵的郭槐,還有無計可施、一臉無奈的太醫林番,便有氣無力地歎道:“看來我錯估了自己,這是黃泉不歸路啊……”

  遂眼角淌出幹澀的淚水,然後抬起微微顫抖的手臂,指了指幾案上篆刻著螭虯鱗爪的紫檀木櫝,氣如遊絲的緩緩說道:“這裏麵是印綬,就交出去吧!是該褫袍卸印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