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崇德宮司馬遹xin
作者:村峻朗      更新:2022-05-31 06:54      字數:5435
  太史屈立刻進入州衙,告知洛陽皇令,派欽差齊王司馬攸前來賑災。

  這三河州府乃是一昏聵無道之人,竟然私藏倉廩糧食,不進行放糧救災,還行不義,將糧食哄抬價格,致使饑民憤怨,衝入府衙與衙役發生衝突,並且在府衙上血光充盈,滿目腥濺。

  “段縣令,這是怎麽回事,事到如此,你還敢如此,你有沒有良心,有沒有體恤民情,竟然還私藏倉廩的糧食,簡直是禽獸不如!”

  段瑁一聽,瑟瑟發抖,搖尾乞憐道:“齊王殿下啊!這倉廩糧食乃是軍糧和府衙的薪糧,這怎麽可以當做救災物資呢?萬一西麵羌人來犯,那如何抵擋啊!”

  “哼……,這城中黎民的生命重要,還是你一個縣衙的薪糧重要,羌兵來犯,現羌人都已經誠服於我們,何以來犯,你就是私心太重,我看把你羈押回京,讓朝廷百官看看……”

  “殿下,千萬不可呀!這也是太傅楊大人的主薄段廣安排小人這麽做的啊!與小的無關,殿下可不要冤枉了卑職啊!”

  司馬攸蹙眉一思,這段廣乃楊駿的親戚,看來這段瑁跟段廣是亦有瓜葛的纓蕤士族。

  “趕快給百姓施粥湯,還有開始接濟放糧,至於爾等事情以後再做計較。”

  “小的謝過齊王殿下!”

  段瑁立刻安排衙役一起打開米袋,並且舁到一個大木桌上,聲音鉦鍠的往前喊道:“各位鄉親,城中百姓,大家都見著有份,現在開始領取救濟糧了!”

  街市裏所有的人都陸陸續續的跑過來,一傳十,十傳百的立刻在衙署的站台前集滿了人,黑壓壓的人滿為患。

  “每人每天一斤,每人每天一斤……,快來!”

  “這欽差真是好人呀!是清官啊!來了就不用餓肚子了,如若不來,都餓死了……”

  “這衙署的縣令壞的很,都成這樣了,還把糧食藏著……,哄抬物價,囤貨居奇,簡直慘無人道。”

  三河郡陴堞街市、朱甍瓦甃,頃刻間浼染上了往日的生機。

  秋風杲日,亦變的分外溫凊,人們原本消瘦無光的愁眉苦臉,如邃炁消散般注入了活下去的希望。

  “如此凋敝民生,居於廟堂之上者,卻飴糖而見識短淺,不知民有危難困苦。”

  司馬攸見一片擁簇著的灰色參差的身影,麵若晦暗赭色,心係惶恐不安的黎民,遂不禁又感歎起來。

  至昃旰時分,府衙台前來領米的人群,才稀稀落落下來。

  燭火恢複了往日的光亮,街市上也開始有人走動來往,偶爾還能聽到幾聲清脆的笑語。

  司馬攸也稍微放下心來,在府衙內安榻下來,段瑁由於上午的事情,還噤若寒蟬。

  時常帶人來寒暄問暖,並且還將府衙內的庫存錢糧都交了上來,這時司馬攸才不再過問乘機囤貨居奇的勾當。

  安撫好三河城的百姓後,司馬攸則繼續前行至河東、高平、魏郡、弘農等地,所見皆如三河地域一樣,都榛墟荒莽、滿目瘡痍、凋敝不堪。

  “深處濁見晦色空,心如剜痛淚滿襟。

  一隼翮翎為蒼茫,哀音陣陣葉枯槁。”

  回洛陽的路上,秋色已經更濃,大地一片茫茫枯槁,綿亙千裏,秋風蕭瑟,櫂起陣陣蒼涼,灰蒙天穹尚有孤隼,磔磔雲霄,嘶聲甚烈。

  在西宮裏,謝玖正鬱鬱寡歡,由於上次司馬炎突有事情,無暇顧及來西宮帶太子司馬衷、及始平公主一起來看望謝玖和司馬遹。

  “連自家的兒子都不認識,還當什麽太子!”

  謝玖在鏡子裏看著自己,金簪閃閃,瑱紞炫目,容貌妍妍,顧盼生輝。

  “宮殿裏來話了,說娘娘的兒子司馬遹要到崇德殿去,太子都在,皇上要看看這些皇子公主……”

  一閹宦進梳妝室來報於謝玖,謝玖手一停,放下拿在手裏的金衩,然後從紫檀木椅上站起來說道:“皇上和太子就沒說我一起帶著司馬遹走嗎?”

  “這個小的……,不曾聽見皇上說這話!”

  “哼……,那你就帶去吧!不過得把遹兒平安帶過來,少了身上的一塊皮什麽的,我就要你的命!”

  “是,娘娘,小的謹記娘娘的話,一定留神看著小皇兒!”

  謝玖狠狠的看了那閹宦一眼,然後開瞼一笑道:“別慌裏慌張的,本宮問你,太子妃有沒有去崇德宮?”

  “沒有的,就始平公主,還有弘郡公主,以及秦獻王司馬柬的兒子司馬崮……”

  “好了,我知道了,那你就和穎穎一起帶去吧!”

  見太子妃賈南風不在崇德宮,謝玖一下子就輕鬆了許多。

  閹宦費嚴和婢女穎穎帶著司馬遹到了崇德宮後,見大殿內幾個小孩都嬉鬧著在玩耍,司馬遹就掙脫被攥著的手,急急跑著也參與其中。

  太子司馬衷正看著這些小孩玩鬧,司馬炎則踱步在旁,仰頭閉眼的不知在想著什麽。

  “哈哈……,這個小孩是誰家的,怎麽這麽調皮,別用手打始平公主……”

  遂走過去想把司馬遹給攥開,被司馬炎當場攔住。

  “太子,怎麽能這樣年,童心未泯,這小孩乃乳齒孩提之,尚未開智,讓他們隨便玩,不可因己所私,而橫加幹涉,這樣是有違天倫道德的。”

  “是……,是……,父皇!”

  司馬衷就憨笑一陬,隅爾不敢上前,就繼續嘻嘻哈哈的看著他們在麵前玩耍。

  “司馬衷,你近來在太子府可好……,太子妃有沒有對你怎麽樣?”

  司馬炎想問問太子府裏現在什麽情況,是不是仍然象以往斫刺下人,戕害太子嬪妃。

  “很好的,太子妃很好,一切都很好……”

  “好,好,好我就放心了!不過你得自己補補功課,什麽事情現在都得學起來,不要一味寄希望於父皇,還有那些太子太傅、朝中大臣,現在天下太平,已無紛爭戰亂,一片祥和,你得多向聖賢學學治國之道、忻水春風,《論語》不是說了修身、治國,平天下,所以你得先行第一步,提高自身的修養,擴大視野,胸有丘壑,才可以慢慢把國家治理好!”

  “哈哈……,始平,你把那小子摔倒,給你爹看看……”

  此時始平公主正死死的抓著司馬遹頭上的短發髻,滑溜溜的,快把上麵繯綰的金絲緄帶給攥了下來。

  司馬遹也不甘示弱,用手去抓始平公主衣服領衩,還兩腳撇開成馬步,另一隻手緊緊的鎖住始平公主的手腕,防止把自己頭辮上的金絲緄帶給攥下來。

  司馬炎見司馬衷兩耳沒聽進去自己的耐心解說,還聚精會神的看著小孩在互相嬉鬧。

  不禁又深深的閉上眼瞼,歎了一口氣,雙手往後脊背處一環抱,甚覺無可奈何。

  “司馬衷……,司馬衷!”

  “父皇,兒臣在……”

  司馬衷才晃過神來,驚奇的看著晉武帝噴火一樣的眼睛。

  “不知兒臣哪裏錯了,請父皇見諒!”

  “你沒有聽清朕剛才的話嗎?俗話說勤能補拙,父皇有時怕傷及你的自尊心,但亦不得不提及,你雖天資茸闒,不如別人,然從不憮敖輕褻,所以你應該踔厲奮發、篤行不怠,在瑯笈雲書裏也可以學到應有的見識!而你現在不光不學習,還很懈怠,這能叫父皇不擔心,不寤寐憂思嗎?”

  “漢文帝天資也不怎樣,還有點耳疾,所以讀書學習往往比別人稍微慢一拍,但是他勤奮好學,日夜挑燈用功,後三步有詩,出口成章。你應該汲取古人先賢的光輝,勵誌自己,取長補短,這樣你以後才可以駕馭朝廷,治理這芸薹眾生的大晉天下。”

  “是的,父皇,兒臣也在奮發圖強,但就是見效甚微。”

  司馬衷感到非常的慚怍,他隱隱約約覺的自己的父皇是在鞭策他,而且還對他有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好了,我也不抱太大的希望,隻求你進步一點點也行,但絕不可以玩物喪誌,充耳不聞。”

  司馬炎挑眼又看了看不遠在玩耍的一群皇子公主,遂對司馬衷說道:“你知道哪個孩子有點象咱們司馬血胤的,你仔細看看……”

  司馬衷有點領會了司馬炎的意思,就聚目使勁搜索。

  但沒有看出什麽端倪,因為除了始平公主是自己生的,其他的這都是他第一次看見。

  “你連自己親身的孩子都認不出來,這你都蒙蔽到什麽地步了!”

  “你有沒有關心過其他的妃子?”

  “可太子府裏現在也沒有其他的妃子生過孩子啊!”

  司馬衷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他愚愚的發現司馬炎在抱怨著自己,抱怨自己就是個傻蛋,是個隻知道吃喝玩樂、貪圖享樂的皇家紈絝子弟。

  “你還知不知道前幾年你的侍寢,在你懵懂未開化之時,是父皇托她去的,把你男兒該有的野性給喚醒過來。”

  “什麽侍寢,都這麽多年了,我隻知道就一個謝玖姐,她來做過侍寢!”

  司馬衷一個一個在如數家珍,終於把結論突出在謝玖上。

  “對的,就是謝玖,她由於懷孕在身,就訴求與朕,朕就把她安排在了西宮。”

  “原來這樣,兒臣想起來了,這謝玖那時原來懷孕了啊!哈哈……,兒臣怎麽不知道!”

  “等你知道,那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什麽事情都不明察秋毫,甚至連自己的妃子都不知道身懷六甲,你這是個不稱職的太子,不稱職的父親!”

  司馬炎不禁又深深閉目歎息,想著自己司馬家都是馳騁沙場、從馬背上一步一步走上神壇的,都是從金戈鐵馬裏淬煉成金的天下英雄。

  而麵前的太子司馬衷竟然無一點鏗金戛玉的英雄氣勢,簡直與司馬家的血統分道揚鑣。

  但亦能如何,又能如何……

  “剛才那個抱摔這始平公主的,就是謝玖的兒子!”

  “謝玖的兒子,那是不是兒臣的皇子?”

  “唉!真是愚蠢至極,難道不是你的,還會是張三李四、王五趙六的,誰有這麽大的膽子跟太子的嬪妃爭兒子的,這是誅滅九族!”

  “哈……,哈……,兒臣原來有兒子了,我司馬衷也有兒子了……”

  司馬衷戇拙憨笑,這些年來太子妃賈南風下出來的蛋,都是牝的,包括現在的弘郡公主,想不到謝玖給自己生了個皇兒,這下讓司馬衷頃刻間感到精神大振、喜上眉梢。

  “大丈夫應不喜形於色,應該洞察世事,察微知著,這些都是經世學問,作為當朝太子應該多多揣摩這些東西,不要隨心所欲的嘻嘻哈哈,忘乎所以。”

  “哦哦……,兒臣一定改過來就是了……”

  司馬衷稍微有點拘束起來,怕被司馬炎再次徵責說叨。

  “叫司馬遹,是朕給取的名字,你的估計也取不上什麽好名字,也怕你去跟太子妃說,到時肯定讓她反感,甚至對你大發雷霆。”

  對於司馬炎細微入致的關懷,司馬衷還是很耳順的。

  “還是父皇替兒臣取名字好,司馬遹……,遹……,還挺好聽的!”

  “遹,這遹字原詞代表遵循,是父皇在漢朝王充的典籍《論衡·佚文》中借鑒過來的,其文為:‘能推精思,作經百篇,才高卓遹,希有之人也。’,所以這遹字也有卓越的意思,代表朕對皇孫的殷切冀望,希望他將來是個弸中彪外、揜跡文武的帝王胄室!”

  司馬炎似乎在詰問自己,在對於國之儲位的選擇上率爾操觚,這片邃炁作雲、氤氳霞蔚,連司馬炎自己都置身其中,逡巡難返。

  誰可執手定風雨,君子如珩,昱耀千秋。

  軒陛不曾有相似,璧門鳳闕,柧棱金爵。

  落的何處緄紘紞,銀瓶玉卮,晏照璀璨。

  “遹兒,你快過來……”

  司馬炎朝不遠的司馬遹方向,聲音清澈的喊了一下,一旁的閹宦費嚴見到,想走上前去把司馬遹給臾曳過來。

  婢女穎穎一看激起了波浪,周圍洋溢著若久別重逢的氣息,特別是司馬衷的臉色,處於跌宕起伏的變化中,這與謝玖的那不平衡心裏,如縠紗縐起,在彼此碰撞擠壓,道破了那一直抑鬱在西宮帷幄內的話語:“連自己生的孩子都不認識!”

  天衢騰芳,神來蹇驤,這父子相逢竟然會是姍姍來遲。

  如今這幾年的煎熬,被徹底的撫平了縠紗縐紋,不再東想西想,該是什麽就是什麽,反正褫下了這多年的屏障,走過去了就是柳暗花明。

  “遹兒……,快過來,你父王在這裏!快來……”

  司馬遹見有人在後麵喊他的名字,頭上薈蕞幾撮的短發髻微微顫抖,似乎顯的更加活躍。

  他放棄了和始平公主的玩耍,兩隻眼睛瞪的象宮殿飛簷懸梁下的小燈籠,在照射著麵前的幾個高大的身影。

  “什麽父王……,我不知道……,從來都沒聽說過……”

  說完便把瞪著的兩隻熲眼,給一閉,又斜著發髻皺起眉頭,再歘然重新睜開小燈籠一樣的眼睛調皮的喊道:“哪個人在說父王,這父王是哪裏冒出來的……”記的謝玖曾經時不時在司馬遹麵前抱怨道:

  “唉……,連自己的兒子都不來相認,往後別認他做父親!”

  雖然這隻是一句隨便嘮叨的話語,但在司馬遹的心裏,卻是特別有意思的嘰嘰喳喳,聲音還特別的棒脆。

  “快過去吧!這是你的父王!”

  閹宦一看不對,心想:“這小皇兒怎麽磨磨蹭蹭的,真讓人心急”,所以走過去就把司馬遹挹了過來,離司馬衷近在咫尺。

  司馬遹一見這個不但陌生,還兩眼象宮殿大門門扃上,粲粲發光的獸眼,遂趑趄不前,感到一陣害怕。

  急的忙把閹宦費嚴的手一推,抱緊費嚴的腰桶轉了半圈,躲到後麵偷偷露出半張臉,看了一下司馬衷又立刻縮了回去。

  “哈哈……,這小子,連自己的父王都不相認,還怕的象小老鼠一樣,盡找有洞的地方鑽!”

  司馬炎不禁哈哈大笑,遂自接走到司馬遹的身邊,撫摸了一下那幾撮短發髻。

  “遹兒,爺爺說你不要怕,對麵的就是你的父王,是他生下你這司馬家的皇孫兒的。”

  “我不去,我不認識他,看他兩眼的樣子……,分明不是我父王!”

  “遹兒,我是你……,你父王的!怎麽可能不是呢!”

  “你不是,我又沒見過你!”

  “司馬衷,你看看,這麽多年你一直都不關心謝嬪妃,現在知道難過了吧!你的兒子都不想跟你相認!”

  司馬炎一看這父子兩個是針鋒相對,沒有一種久別重逢、兩眼淚汪汪的喜極而泣的感人場麵。

  “父皇,這完全是太子妃的過錯……,我……,我都被她蒙蔽著……”見事比常人慢幾拍的司馬衷,或許是被太子妃賈南風給蒙蔽了雙眼,並且一直在太子府裏沂水舞雩、悠然自得,怎麽會顧得這離開太子府的謝玖,竟然在西宮裏有了自己的兒子-司馬遹

  “遹兒,讓父王抱抱……”

  司馬遹仍然攥著閹宦費嚴的襴襆褲衩,兩眼驚慌失措的看著呆滯木訥的司馬衷。

  “好了,既然都相認了,還是讓遹兒有個準備的時間吧!別看遹兒小,人可挺機靈聰明的,心思裏也有自己的小算盤,這皇室周圍,以後朕看遹兒沒人可以比的了!”

  司馬衷感到很無奈,隻得答應司馬炎的建議,另行安排時間和司馬遹再相見。

  他攘袂站了起來,緩緩的坐在軒陛下,心裏或許很不是滋味,但嘴裏卻在呲呲的傻笑。

  尷尬彌漫在了空氣裏,讓沉鬱的廷堂漸漸去消化,隻有放光的楠木軒棧雕刻,在金碧輝煌的宮殿裏闃思下去。

  閹宦費嚴帶司馬遹回西宮後,把司馬遹一聲不吭,還識若怪物一般的眼神,都跟謝玖說了一遍,惹的謝玖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