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太史屈行搶糧
作者:村峻朗      更新:2022-05-31 06:54      字數:5445
  至孫浩送到洛陽後,吳國就此滅亡,從此晉國一統天下,始為西晉,年號太康。

  洛陽城熙熙攘攘,人流如熾,街市繁榮,陴垣的大門口,都張貼著喜慶的捷報,或者朝廷新近褒獎的通告等。

  稠人廣眾,車輈喧闐的堞牆一隅,王屯駕著一輛紅色篷麾的馬車,朱輻烏輳,正匆忙往宮殿趕,由於人聲壅塞鼎沸,軫輿躑躅徐行。

  隻見從車窗裏探出個垂髫小孩,大約八歲左右,頭發被結成小辮子,翹在半空中。

  “司馬遹,別亂動,聽母親話!”

  這聲音清脆潔亮,可能是個容貌姝麗的女子。

  “穎穎你看著點,別讓遹兒的頭探出到車外!”

  “這麽多年來,父親長什麽樣都沒看到過!”

  那女子好象在車廂內默默的抱怨著,她把小孩抱在懷中後,掀開窗簾看了看窗外,這洛陽的街市,的確比過去來的清新,來的歡快。

  “坐穩了呢,這馬車不是一般人可以駕駛的!”

  驃騎校尉王屯在軒梁後的座位上憨笑著,雙手按住馬轡在掌控方向,這馬車非得有專業的馬夫駕駛不可,否則必容易顛顛晃晃。

  一出輻輪近軲轆,馳到宮殿已黃昏,這青石板上的瑯瑯馬車聲,還有蹅蹴在上麵的磔磔鐵蹄,杳窅在蜿蜒的渺茫洛陽城裏。

  到了宮殿後,謝玖把車上的箱篋、還有些綢緞都吩咐宮女拿到了西宮閎門內。

  王屯將馬車趕到馬圉後,又挑選了一匹烈馬,鞍鞽而上,就去了輔國大將軍府。

  “過幾天好象皇上要和太子司馬衷來這裏,還帶著始平公主一起來!”

  一閹宦見謝玖進入了寢宮,遂將晉武帝差人過來傳話的,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謝玖。

  “這什麽風啊!太陽都從西邊出來了,難得啊!太子妃還舍得讓太子帶始平公主過來,哼……,真是天下奇聞,本妃子一個衾裯不掩的窮苦人家出來的,能在這裏一個人安身立命就不錯了,還能受這待遇,簡直是想都沒在想!”

  “貴嬪娘娘,這幾日其實皇上國事很繁忙的,聽說河東、高平、三河、魏郡、弘農等不少地方下起了冰雹,莊稼受災嚴重,皇上正準備放糧賑災!”

  “好了,沒心情聽這些閑事,明天什麽時候來?”

  謝玖整理好衣服和簏篋後,想撣去一路的風塵,所以撇開那閹宦去了盥洗室。

  “等會告訴我,什麽時候過來!”

  聲音在走廊通衢裏傳遞開來,簾帳紈縵如同霓虹裁剪而成,宮室的紫檀木柱桯門闒,精雕細琢,非常的璀瑋壯麗。

  光華殿內,群臣奏報,這國家剛結束千瘡百孔,正在恢複生產,讓原本的民生凋敝,重新煥發生機。

  可是自然災害卻一樣接著一樣,好象就是為著與大晉國祚作對似的,好象虧欠了天空氣候,雲摶鋒鏑,倒懸之急。

  這一片天所坍塌下來的,卻是河東、高平、三河、魏郡、弘農等不少地方的冰雹氣候,並且莊稼都冰凍蔫死,寸草不生,致使餓殍遍野,道殣相望,黎民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於是司馬炎立刻頒布戶調式,包括占田製、戶調製和品官占田蔭客製。

  這戶調式如每戶征收絹2匹、綿兩斤,是以漢代納口錢、按人口征收現金的口錢、算賦製,從而實現了由人口稅向戶稅的轉變和由現金稅向實物稅的變革,這一措施給以家庭手工業與農業相結合為特征的廣大小農家庭帶來了好處,既使他們可以省卻以自己生產的綿、絹拿到市場去出賣,以換取繳納口錢、算賦所需錢幣之煩;又可以避免商人壓低綿絹價格以牟取暴利的中間剝削;還減少了像漢代統治者那樣不斷向農民“調租米”、“調鹽鐵”、“調役”、“調馬”、“調縑素”及“調賦錢”等等“橫調”的額外剝削。

  因此,“戶調”製的創立,也有使貧弱下民部分解除“兼賦”之苦的稅極作用。

  “派誰去河東、高平、三河、魏郡、弘農縣等地方賑災呢?”

  “臣舉薦一人,乃齊王司馬攸!”

  太傅楊駿持笏而出,因其女楊芷現為皇後,受司馬炎提拔重用,在朝中有一番話語權。

  “是的,楊太傅說的對,齊王殿下乃溫和仁德,為民所讚,在民間留有好口碑,讓齊王去賑災,實為妥當!”

  汝南王司馬亮亦出列而認同,稱讚司馬攸的美德布於天下。

  這些雖然讓司馬炎聽的很不順耳,但按照實際情況,倒是非齊王司馬攸不可,況且司馬攸有撫內安外的美譽,這阿陽薤露,因地製宜,司馬攸當之無愧。

  遂點頭一笑道:“各位公卿說的再合適不過了,無需再議論,不過是委屈了朕這齊王賢弟了,辛苦去這賑災,何況路途遙遠,邊民民風惡戾野蠻,怕一時會有所困難,但以齊王的威名布於天下,這畢竟是民如遇救星,久旱逢甘雨啊!”“臣願意為陛下分憂解難,當今天下剛定,卻禍不單行,臣弟一定殫心竭慮,出行高平、三河等地,撫平安民,修葺因雹而損壞的民宅,使民安居樂業!”

  司馬攸持笏而出,擐齊王錦袍揚於殿堂之下,慷慨陳表盡竭忠烈。

  “好,即刻啟程,中書省皆全權安排妥當事宜,不得有任何敷衍!”

  司馬炎言畢則退朝,百官皆陸繹散去,河間王司馬顒在宮殿外廓宇踱步。

  “齊王殿下,胞弟司馬顒在此等候多時了!”

  這司馬顒乃是司馬懿三弟安平獻王司馬孚之孫,太原烈王司馬瑰的兒子。

  “哈哈……,原來是河間王老弟,怎麽在殿外而躑躅不前啊?”

  “怎麽說呢?自從被皇上封為藩王後,這天下也太平了,一下子心裏也空蕩蕩的,這次來洛陽稟告州事,也難得和族兄弟一起說說話,所以見著這回去的空郤,想和胞兄酬酢一番!”

  司馬攸邊蹵屨觚棱庭墀,邊若愁而思、蘊藉風流的對司馬顒道:“愚子司馬冏在府上,河間王盡管去,隻是我差遣去賑災,分身無術,權且胞弟海涵,寬宥愚兄的不周禮室之道!”

  “這次去高平、三河等地,邊民村野,本來就是盜賊猖獗,如今又來天災,那更是如窮途末路,必會橫生事端!”

  “這無所謂,隻要心係蒼生,民無所懼,雖簞食瓢飲,也樂此不疲。”

  “老弟,那本王冒昧先走一步了!”

  說完司馬攸則向中書省而去,河間王司馬顒不禁歎道:“齊王司馬攸真乃高潔之人啊!餘等不可及也!”

  遂分路亦去了齊王兼侍中司馬府,去看小侄司馬冏去了。

  驍騎校尉王屯作為護送,提前準備好了車輦馬匹,這些車上全部裝載著剛從倉廩裏卸出,整袋整袋的裝載在車輦上,然後車輈驂靳而行,前麵插有宮殿的五彩旌旆旗旛,護送軍士亦有上百人。

  “齊王,你也忒好了,又攤上這些人人都不想幹的事情,這一路顛簸遙遠,萬一邊民持械攻擊搶糧,如何應付。”

  “那州縣衙署日益告急,都闖了公堂,鞭笞縣令,並且救急糧都被盜賊洗劫而空。”

  王屯抱怨著,憑齊王司馬攸的人心和威望,做這種事情的確是件苦差使,不但是苦差事,而且就是才高低就。

  “別說這詞了,民心不穩,就更應該下去體察民情,這廟堂之上,就憑幾張嘴巴嘰裏呱啦,能救黎民蒼生嗎?”

  司馬攸坐在軫輿麾帷內,王屯駕駛著馬車,緩緩行駛在林蔭小道。

  快到三河地界時,已入夜時分,寥星在初秋的金色裏薄閃。

  涼風在帷帳外吹著槎椏枝葉,篝火熠熠,支起的木樁下釜裏鼎沸,飄著飯香的滋味,在彌野的村落空曠處飄散。

  “明天可以到三河州縣了,今晚就此紮營席地而睡,養好精神,防止饑民一路哄搶!”

  “好的,這一路過來,荒藪院落,蓬茨盡毀,真是滿目瘡痍啊!”

  這時突然一軍士來報,說離砦營外不遠有幾十個彪悍的村落野民,拿著刀槍劍戟洶洶騎馬而來。並且坌土飛揚,馳騖洶洶。

  “我去看看,到底是些什麽人!”

  王屯立刻先飲了一杯酒,饌了幾口臘肉和幹豆角,以暫時果腹充餒,掿著寒鐵脊丈八蛇矛騎上驊騮紅鬃馬出了砦營。

  果然見一群人洶洶而來,為首的裹著杏黃頭巾,麵若冠玉,不失英氣偉懋。

  到了離砦營幾丈遠後,那幾個裹巾皆從項下攘上一黑布,蒙在嘴外,便起步瀟殺過來。

  為首一到砦營門柱旄旗前,見旗杆飄揚,在燈火下睒看,發現寫著“賑災救急”,後轄齊王兩字。一念道:“原來是齊王司馬攸,正可以報屈辱之仇!”

  遂拍馬來戰,由於篝火在裏,王屯背著陽麵,所以整個人黑漆漆的,讓蒙麵盜賊看不清楚。

  隻見王屯用矛一架,遂隔開又輕輕往下一斫,將那蒙麵盜賊的槍壓了下去。

  那杏黃巾大叫一聲:“好神力啊!”

  兩手酸麻,虎口振開出血,遂想拍馬溜走,被趕上的王屯一矛刺於馬下。

  “殺我大哥,我來也!”

  隻見一彪悍勇士大呼一聲,拍馬疾馳而來。

  “何人又來送命……”

  王屯本按照司馬攸的告誡不可濫殺無辜,況且這是來賑災的,這些盜賊也是來搶糧而鋌而走險。

  “少囉嗦,看槍!”

  王屯遂一架,互相過了幾招,發現此盜賊英姿颯爽,槍法乃百鳥朝鳳槍。

  遂想:“難道是建業城下與我過幾招的太史屈……”

  “你是不是太史屈,何故來此劫砦營。”

  “不報東吳亡國之仇,寧死而已!”

  司馬攸見外麵喊聲震天,殺氣騰騰,遂按轡上馬,帶護衛前來觀看。

  隻見王屯對麵的後生,相貌堂堂,麵若冠玉,雖然頭裹杏黃巾,但不失其英姿勃發。

  “你剛才殺了中撫軍孫秀的部下程瑜,我太史屈豈可善罷甘休。”

  “孫秀已經降於大晉,你何故執迷不悟……,並且你家吳主孫皓乃是昏暈無能、殘暴不仁之輩,排除異己,磔殺宗室血胤,你何故愚忠於此地步。”

  這被王屯一說,太史屈開始麵紅耳赤,有點不好意思,槍也從架在王屯矛上緩緩放了下來。

  司馬攸見之是猛將太史屈,便立刻喊道:“我乃齊王司馬攸,是來賑災的,太史將軍如果因此來搶糧果腹解餒的,我司馬攸舉雙手歡迎你等入內,何必動以刀槍,以傷彼此情義。”

  被司馬攸這麽溫和相說,太史屈便綽槍下馬,後麵的幾個盜賊一見如此,也不再有鋒鏑之苦,神色雲霽般的把刀槍紛紛扔於地下。

  “有請太史將軍,裏麵請!”

  司馬攸見之非常高興,頓覺駘蕩春風,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笑容可掬的大踏步迎了上去,營旗颺颺之間,行賓朋縞紵之禮。

  王屯也下馬一起進入了砦營內,坐下後互問彼此,寒喧些心曆路程,太史屈告知自己自與王屯大戰幾回合後,力怯而走,後聽吳末帝孫皓投降,便大失所望、神色憯憯的馳騖出了建業城,往西北而走,路遇程普之孫前將軍程瑜,在三河郡一帶活動,並且就此占山為王,落草為寇。

  道說今年冰雹如巨石,將莊稼房屋盡毀,人躲在山洞和觚棱瓦甃的大府裏才可以幸免於難,黎民百姓蓬門蓽戶,繩樞瓦牖,本來生活就衾裯不揜,過的很是清苦,現在是雪上加霜,村舍閌閬,卻道殣相望,鹙鴰嚦嚦,皆剡啄相爭。

  現今饑民轆轆,從各地洶洶而來的逃難百姓坌聚在一起,這幾日來到山砦的增加至近幾千人。

  “如今山砦已是糧草皆盡,所以聽說有賑災的來此,遂殺將過來劫糧,然後再嘯聚山林,見天機而以行大事,準備劫州府,殺奸佞,直奔洛陽,為故國複仇!”

  “太史屈啊!現在天下已定,如果再起幹戈,那必生靈塗炭,黎民流離失所,這不是又苦了天下百姓,這反而是不義之舉,大丈夫既然生於世間,就應該心係蒼生黎民,使民有衣穿,有飯吃,並且能安居樂業,享以天年,這才是我們在一起應該做的事情,而不是行不義,背逆天時,這樣反而有損你將軍的一世英名、家族名望的。”

  太史屈聽著司馬攸的循循善誘,不禁廓清寰宇,終於褫下了以往的一番怨恨仇讎。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太史屈現在才明白,這幾年來真是執迷不悟,險些害了自己和祖先的英名。”

  “如果不嫌棄,卑職願聽候於齊王殿下,跟隨齊王共興天下,保國安疆。”

  司馬攸甚是高興,急忙扶起叩拜稽首的太史屈,深情說道:“得一驍勇良將,這真是我司馬攸夢寐難求之事,如今想不到……,想不到在此得於將軍,真是上天所賜啊!”

  淚水不禁擁簇泫泫而落,司馬攸遂用袖袪掩麵揩拭。

  “來,一起吃飯,今之月色,果然不同洛陽之月色,分明是為太史將軍而來,今日高興,於明月下暢飲饜食,真是別有風味,情如山海啊!”

  這月下篝火釜甑,焰光熲熲,青煙繚繞,湛香騰馥。

  帳外旌旃飀飀,營內談笑鴻儒,彼此推心置腹,以石為案,以木為杌,釃酒於鬆榛湫水之泮,苫已經枯槁的藜藿蒯草為氈墊,亦覺其樂融融。

  太史屈其中一行人馬被編入賑災隊伍後,其餘的都各自散去,雖然不忍離開太史屈含淚作別,但亦是無奈,人各有誌,況且司馬攸有皇命在身,不可因此事而廢大事,雖然衣襟尚濕,但終需一別。

  太史屈送別那些跟在自己帳下的軍士後,被司馬攸暫時收為驍騎校尉,僅為王屯之下。

  這沿途空氣是特別的輕鬆,林蔭遮蔽,枯草半有焜黃,這初秋的顏色慢慢在披上了金色。

  又出了一道山勢險戲的隘口後,隻見一馬平川,雖然一片秋花爛漫,但遍野的都是花落香芸,況且寒冽如刺,這三河地界果然是與關內不一樣,是秋冽和秋瑟的兩重天,一麵是落花有情,一麵是落花無情,憂傷墜落,城涅泥,還有冰雹殘跡。

  “齊王,你看,到處都是衣衫襤褸、餓殍遍野。”

  王屯不禁扼腕歎息,心胸中撩起一股悲憫的沉痛。

  “快速過此地,收了標旗,把糧食都蓋起來,防止饑民哄搶!”

  停下整理好後,車輈驂靳又開始發軔而走,穿過這些荒藪村落後,終於進入了三河縣雉堞陴垣,僥幸沒給那些饑民給上來哄搶。

  進入街市後,但見一片荒涼,街上人寥寥無幾,皆麵黃肌瘦,衣衫襤褸,有些佝僂身軀拿著破碗乞討,可是都門戶緊閉,連個乞討的地方都沒有。

  路上連狗的蹤跡都無處可覓,就算看見也一樣的孱弱不堪,皮包骨肉,還有的連老鼠都殺了吃,不說那些雞鴨家畜,街上一路都是幹枯的茅草,上麵可見陸陸續續的人,在掙紮著,在哭喊著。

  “救救我啊!客官……”

  一衣衫襤褸的小女孩突然充上來拉著司馬攸的衣袂,沒說幾句就又昏倒過去。

  “王屯,趕快給那小姑娘喝點水,再把燒好的饅頭給她吃。”

  “好的,殿下!”

  站在司馬攸身旁的王屯立刻把那小姑娘抱起來,然後給緩緩的喂水又吃了半個饅頭,那臉色蒼白的小姑娘終於蘇醒了過來。

  “快救救我娘啊!”

  那小姑娘用手指了指不遠草堆裏臥著的一婦嫗。

  正奄奄一息,氣若蠶絲。

  看到這裏,司馬攸想起了自己的母後王元姬,還有景元皇後羊徽瑜,不禁觸景生情,潸然淚下。

  “快,快,快讓州衙縣令出來,立刻在這衙署門前放糧,還有太史屈,你命軍士架起大鍋,熬製粥湯,立刻給城中黎民百姓吃……”

  “好,好,在下領命!”